第107章 謀反(下)(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856 字 2021-07-08

還是旁邊的艾德里安立刻意會,知道國王在問什么的他恭謹回答:

「進宮後,我們正待擒拿,可殿下立刻把劍抵上了自己的脖頸,力度之大,甚至割出了血。」

群臣悚然一驚,凝神望去,這才發現泰爾斯的衣領上帶著幾絲不正常的鮮紅。

「他步步向前,劍不離頸,我們不敢輕舉妄動,為防意外,只能一路退後。」

聽著王室衛隊的解釋,庫倫公爵望著泰爾斯的目光越發有趣,基爾伯特則是越發擔憂。

相比之前的盛怒,凱瑟爾王沒有立刻回話。

他的後背重新靠上椅背,眉頭緊鎖。

「原來,這就是我的王室衛隊。」

國王呼出一口氣,語氣回復了之前的平靜,卻帶上了幾分譏諷:

「現在我算是知道,我父親是怎么死的了。」

所有人呼吸一滯。

此話分量極重,艾德里安勛爵唯有低頭閉目,嘆息謝罪。

另一邊,年輕些的瑪里科委屈不忿,咬牙道:

「陛下,請讓我們……」

但泰爾斯的話再次傳來,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父親!」

眾人齊齊看去:星湖公爵和他的隨員們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停在一排誓死也不肯後退的衛士身前。

王子吃力地把重劍換到另一個肩頭,讓周圍的王室衛隊一陣緊張。

他卻看也不看巴拉德室里的人們,只是端詳著左近的畫像:「沙王」凱瑟爾四世全副武裝地騎在馬上,昂首遠眺,眼神堅定,體態挺拔,雄姿英發。

可泰爾斯知曉,一個世紀前,畫上的「沙王」所奔向的……

是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戰爭。

「一場會議開了這么久,不累的嗎?」

泰爾斯把目光轉移回巴拉德室,地獄感官啟動,讓他看清燈火與夕陽下的凱瑟爾王。

他無視了前後左右眼神可怕的王室衛隊,微微一笑,揚聲道:

「我們談談?」

巴拉德室里,所有人都把眼神放回到凱瑟爾王的身上。

議事桌後,鐵腕王冷冷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半晌之後才開口。

「讓他進來。」

瑪里科急急回頭:

「陛下?」

凱瑟爾王冷笑一聲:

「我說,讓他進來。」

艾德里安對瑪里科搖了搖頭,隨即對室內外的王室衛隊下令。

入侵者一方,看著眼前的衛隊防線露出一個口子,王子侍從官懷亞咽了口唾沫:

「殿下?」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你們留下吧,」王子齜了齜牙,感受著肩膀的酸痛和脖頸的割傷:

「待會兒配合點兒,別反抗。」

負責開路,一路上嚇得大臉煞白的科恩一愣:

「啊?」

殿後的羅爾夫同樣回過頭來,目光不滿。

「放心,你們畢竟是我的手下,他們應該不會……」

泰爾斯頓了一下,把下半句話咽在嘴里。

不會揍得太狠?

畢竟,是謀反嘛。

他們周圍,密密麻麻的王室衛隊依舊神經緊張,如臨大敵。

泰爾斯身邊,黑馬珍妮感受到糟糕的氣氛,不安地嘶叫了一聲。

「我知道,這兒太黑了,你不喜歡,對吧。」

泰爾斯回過頭,悄聲安撫著珍妮:「沒關系。」

「我也是。」

珍妮嗚咽一聲,委屈地安靜下來。

星湖公爵收起笑容,扛著那把奇重無比的長劍,大踏步前進。

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孤身向前。

王子突然欺近的身影讓周圍的王室衛隊猛地散開,如響箭入林,驚起無數飛鳥。

泰爾斯感覺得到,在他跨過門檻,與王室衛隊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個叫瑪里科的先鋒官緊緊盯著他脖頸上的長劍,肌肉律動,似要伺機出手,可一邊的艾德里安死死地按住他。

「終於,」泰爾斯安然無恙地跨進巴拉德室的大門,一眼就看見議事桌後的凱瑟爾王:

「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

王子停在議事桌前,頗有些興高采烈:

「您被保護得很嚴實,父親。」

「就連親生兒子要見一面,也不得不流血呢。」

凱瑟爾王只是冷冷盯著他,臉上連一絲明顯的表情也欠奉——正如泰爾斯所料。

跟以往不同,王子沒去注意國王,他饒有興趣環顧一周:

身前,御前會議的群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表情精彩。

身後,無數王室衛士憤恨不已地瞪著他,咬牙切齒。

「果然,安克說得對……」

不等其他人反應,泰爾斯嘆了口氣,緊了緊脖頸旁的劍刃,自言自語地感慨道:

「不殺人奪命,就無人傾聽啊。」

即便是自己的命。

他眯眼回望凱瑟爾王。

同樣,不謀叛造反,暴君就肆無忌憚——興許還以為自己很得人心。

什么世道嘛!

「殿下!」

御前會議里,基爾伯特第一個忍不住,他竭力掩飾著焦急,擠出笑容:

「您在干……」

泰爾斯轉過頭,眼前一亮。

「基爾伯特,你好嗎,」王子的語氣很明亮,絲毫不見陰霾沉郁,與復興宮的氛圍恰成對比:

「順便一句,懷亞回來了。」

泰爾斯向身後甩了甩拇指,也不管有沒有指對,嘿嘿一笑:

「父子團聚,多感人啊。」

不知為何,幾次出入復興宮都壓力滿滿的泰爾斯,此刻居然覺得輕松愉悅。

像是卸下了一切負擔。

但他的笑容沒能維持多久。

因為那一刻,基爾伯特的表情極為復雜。

他望著泰爾斯的臉,又望著他肩膀上的劍,像是在苦笑,痛心,又像是在嘆惋,悲憤。

讓泰爾斯怔了一瞬。

「我知道,殿下!」

基爾伯特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已經是滿面春風:

「您對您的婚事不滿意。」

基爾伯特僵著笑容,壓抑著急促的呼吸:

「我理解。」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一頭霧水。

泰爾斯也是一愣:

「婚事?什么婚——」

「但您也不必如此著急啊!」基爾伯特狠狠打斷他的話,一邊自顧自地講述,一邊焦急地給泰爾斯打眼色:

「我說了,在宮門口等我就行,我會解釋給您聽的……」

基爾伯特哈哈一笑,轉過頭,對著其他人苦笑道:

「你們知道的,年輕人嘛,對婚姻的人選不滿意,有些沖動,想找我說個清楚……」

「而我們的會議開得太久了,他待不住,於是就……」

泰爾斯眨了眨眼,逐漸明白過來,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意。

但是很可惜。

基爾伯特……

「原來如此,」居伊副主教極快地反應過來,同樣淺笑頷首:

「婚姻確實是大事,願女神保佑……」

康尼子爵出身高貴,同樣反應過來,開懷大笑:

「噢,是啊是啊,當然,我們也都年輕過,明白……」

庫倫首相也眨了眨眼,像個慈祥和藹的老人一樣搖頭:

「我還記得,陛下以前也曾經為婚事大鬧,當著先王的面……」

御前會議上的大臣們笑聲連連,默契出色,很快打成一片,把巴拉德室內的氣氛變得舒適許多。

大部分的王室衛士們也明白過來,不知不覺地跟著笑了起來,松懈下緊綳的肌肉。

但艾德里安悲哀地注意到:面對這樣的氛圍,唯有兩個人不為所動。

凱瑟爾王沒有笑,他空洞地盯著泰爾斯,仿佛此刻眼里再也沒有其他人。

泰爾斯堆著假笑,他回望國王的眼眸里沒有溫度,只有躍躍欲試的挑戰。

「法比奧,很好,你們很盡責,就是虛驚一場,」梭鐸顧問呼出一口氣,對艾德里安豎起大拇指:

「但演習很有效,我建議給衛隊弟兄們賞賜……」

鐺!

一聲金屬撞擊的悶響,突兀傳開!

沒有完全松懈下去的王室衛士們一個激靈,齊齊掣劍出鞘!

「穩住!」

艾德里安高聲厲喝,安撫住一場可能的沖突。

醒悟過來的衛士們呼吸急促,緊張得面面相覷,這才在長官的嚴令下收起武器。

御前群臣則張口結舌,難以置信。

「抱歉,它太重了,」悶響的責任人,泰爾斯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哈哈一笑,把劍刃從地上拖動起來:

「難怪它叫『承重者』。」

凱瑟爾王眯起眼睛,眼縫間的情緒越發難言。

經此一事,大臣們的努力被徹底打斷。

基爾伯特的表情唯有更加苦澀。

這讓泰爾斯有些愧疚。

但很快,他把這些拋在腦後,不以為意地跨步向前,倏然伸手。

唰!

幾個衛士的武器再度出鞘。

「放心。」

這一次,泰爾斯嘿嘿一笑,走到議事桌旁,示意大家放松:

「我只是想給自己……」

王子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來,拍拍身邊人的肩膀,正上對鐵腕王的雙眼:

「找把椅子。」

他的左近,財政總管裘可看著王子拍他肩膀的手,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感受著周圍或不解或不安的目光,泰爾斯笑了。

是啊。

無論在英雄廳還是這里。

他都得自己給自己找椅子。

他都得揮舞一把,力不從心的重劍。

賭上……自己的性命。

泰爾斯直勾勾地盯著凱瑟爾王,他突然發現,每次與父親對視都能覺察的那種厚重和壓力……

不見了。

盡管,國王的視線依舊鋒利,與之相對,依舊隱隱刺痛。

「抱歉打擾了,各位。」

泰爾斯一拍大腿,靠上議事桌,笑眯眯道:

「恐怕,今天的御前會議得早些結束。」

巴拉德室里,無論群臣還是衛士們,盡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國王的目光越發深沉。

泰爾斯看了看窗外天色,忍不住勾起嘴角:

「或者……也不算太早?」

他突然有種感覺:眼前這方小小的桌子上,奔騰著不斷流動的浪濤,拉起了來回牽扯的線條。

而此時此刻,他踏入這個房間,恰似船舶分水,快刀斬麻。

終於。

「你在做什么,」凱瑟爾王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他的咬字很慢,很慢:

「兒子?」

兒子。

聽見這個稱謂,泰爾斯覺得有些恍惚。

「我?」

泰爾斯一頓,露出誠摯的笑容:

「我來救你啊。」

王子莫名其妙的回答讓所有人皺眉。

「噢?」

當著所有人,鐵腕王發出一陣似笑非笑的嗓音。

「救我?」

他向後倚靠,融入陽光不能到達的暗處,重新變得淡然。

就像憤怒和瘋狂到了極點,恢復極致的平靜。

「是啊,父親。」

泰爾斯的態度輕松愉快,仿佛在享受一場父子之間的天倫敘話。

「我來拯救您……」

王子同樣向後一倚,投入夕陽溫暖的懷抱里。

唯有目光倏然一寒。

如利刃出鞘。

「脫離那頂王冠的重擔。」

泰爾斯勾起嘴角,笑意盈盈地望向鐵腕王。

王冠。

此言一出,御前群臣登時面如土色,王室衛隊盡皆悚然瞠目。

基爾伯特驚惶難掩,失態叫道:

「殿下!」

那一刻,凱瑟爾王目中的光芒來回變換,演化無數。

卻最終歸於一處。

直射星湖公爵的笑容。

泰爾斯眉毛一挑,笑容一僵。

「哦,抱歉,我忘了。」

在無數人得恐懼失態中,泰爾斯反應過來,指了指凱瑟爾王今天並未著冠的額頭,抱歉地笑笑:

「它不在你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