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達沉默了幾秒。
「不了,」魔能師幽幽望著他,「里頭有傳奇反魔武裝,不安全。」
泰爾斯一臉醒悟過來的樣子:
「噢,可惜了。」
「你想讓我偷出來給你嗎?」
「不必。」艾希達輕聲道,轉過身去。
「但是不,」魔能師繼續話題,「她們恐懼的不是托羅斯。」
他的話語帶著深深的忌憚:
「你無法想象,自從制造出傳奇反魔武裝,魔法女皇已經站在了什么樣的層級與高度。」
「我想,就算資歷深厚如托羅斯,也無法與無人能制的雙皇抗衡。」
托羅斯,也無法與雙皇抗衡?
泰爾斯先是微驚,繼而疑惑道:
「那她們還能害怕什么?」
艾希達沒有直接回答。
「思考,泰爾斯,思考,」魔能師注目著倒影漫天星辰的星湖,「別養成等待答案的壞習慣。」
泰爾斯皺起眉頭。
無人能制的雙皇。
無人……
不。
泰爾斯目光一動。
並不是『無人』。
不全是。
「彼此。」
泰爾斯盯著角落裂成兩半的椅子,認真地道。
「血棘和黑蘭,作為終結之戰的勝利者,作為超越絕大多數同行的魔能師,」他抬頭看著魔能師,「真正能抗衡雙皇的人,只有她們彼此。」
少年肅色道:
「她們忌憚提防的,是對方。」
艾希達輕哼了一聲:
「看來你還不算鈍。」
得到認可,泰爾斯眼前一亮:
「所以,沒有了共同的敵人,兩位女皇便成了對方的最大威脅,在戰後決裂,反目成仇。」
「而她們躲到幕後,是為提防對方的偷襲——這是一個『誰先找到誰』就贏了的吃雞游戲?」
面對學生帶著希冀的追問,魔能師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
「如我先前所言,你越發接近世界的真相了。」
這大概是艾希達版的「你說得真棒了」——泰爾斯腹誹道。
「好吧,知道了這一點,所以呢?」
泰爾斯重新回到主題,嚴防艾希達帶開話題:
「你參與三災同盟的目的,該不會是要借力拉攏雙皇的其中一位,打擊另一位吧?」
艾希達沉默了好一會兒。
但他再度開口時,語氣卻不一樣了。
「泰爾斯,你確定,你要繼續聽下去嗎?」魔能師幽幽道。
泰爾斯一愣:
「什么?」
只見魔能師回過身來,他的身影遮住月光,第一次給泰爾斯以壓迫感。
「須知,真相與秘密,往往帶著沉重的負擔。」
艾希達輕聲開口,意味深長:「你真的,准備好了?」
看著對方的樣子,泰爾斯皺眉疑惑:「你,為什么突然一副講鬼故事的口吻?」
他的老師冷冷一笑:
「因為一旦知曉,你就無法回頭了。」
無法回頭?
泰爾斯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就算不知道,我也沒有回頭路能走,對吧?」
開什么玩笑。
你真以為我,埃羅爾世界逢凶化吉第一人,泰爾斯·璨星,是從小嚇大的?
說到這里,泰爾斯突然警覺到了什么,他舉起手指凶狠道:
「而你休想現在『下課』!」
艾希達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不辨情緒。
但他一反常態,相當痛快地開口:
「在與芙萊蘭合作的時光里,通過璨星王室、王國秘科,甚至血瓶幫,我得到了一些珍貴的歷史記錄。」
泰爾斯眯起眼睛:
「關於?」
艾希達罕見地綻放出一個笑容。
意味詭異難明。
「你已經知道,所有傳奇反魔武裝都由雙皇所造,都無法對雙皇生效,對吧?」
泰爾斯不由忐忑地看著他,心中狐疑:
「所以?」
魔能師壓低聲音:
「如果,有例外呢?」
「如果這世上,存在著並非由雙皇所造的武裝呢?」
泰爾斯先是一怔,隨即明悟。
該死。
【十八年前,史上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並非出自魔法女皇之手的傳奇反魔武裝……】
白骨之牢里,災禍之劍的首領那神秘的嗓音仿佛在耳邊響起:
【在星辰王國,在這件斷龍者的坯基之上,堪堪鑄就。】
所以,他說的是這個……也對。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這么說,你要告訴我,你發現了一件能對魔法女皇生效的、不在冊的傳奇反魔武裝?」
這一次,艾希達盯了他很久,這才嚴肅開口:
「以防你聽完之後後悔,我再問一遍,你真的確定自己要聽……」
泰爾斯在心底里翻了個白眼。
「少廢話!」
公爵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說!」
故弄什么玄虛。
還真以為我不知道?
斷龍者,凈世之鋒——最偉大的君王的成果,也是可能的、唯一能封印雙皇的武器——早就被他捏在手里,還實打實地用過了。
還真以為擺出這副樣子,搞搞氣氛,就能嚇到他?
艾希達露出神秘的笑容。
等等。
想到這里,泰爾斯有些頭疼:
在身經百戰的淡然之外,要怎么拿捏好恰如其分的驚愕,既表現自己見過世面,又不引起他的懷疑呢……
「終結之戰中,每一件傳奇反魔武裝都是被雙皇造出,再下發到被選定的災禍獵手們手中,以借眾人之力,獵殺魔能師。」
在泰爾斯思索間,氣之魔能師已然開口。
但艾希達所言之事,卻並不是泰爾斯所想的那樣:
「但在綜合比對星辰王國所有的相關記錄之後,我確定了一件有趣的事:有些武裝被發放的時間,必然是在終結之戰以後。」
期待著聽見「凈世之鋒」的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一下。
「所以呢,這很正常啊。」
少年掏了掏耳朵,順著思路理下去:
「戰爭雖然結束了,但對災禍的獵殺還在繼續——雙皇的目標不只是激進者們,也包括其他魔能師,比如你,更何況像吉薩這樣的麻煩鬼還活蹦亂……」
說到這里,泰爾斯狠狠一顫!
等等。
剛剛,艾希達所說的東西,不對勁。
————
書房門外,摩根先鋒官和庫斯塔護衛官面對面站著,一者表情冷厲,一者聚精會神。
「我們的殿下,」庫斯塔認真地盯著房門,卻再沒從里頭聽見任何聲音,「他有時候會做點出乎意料的事兒,對么?」
摩根沒有回應。
庫斯塔輕哼一聲:
「你有聽孔穆托說了么,他們在紅坊……」
「別費心套近乎了,荊棘蠻,」摩根先鋒官粗暴地打斷他,看也不看對方一眼:「我沒興趣。」
庫斯塔面色一滯。
荊棘蠻。
有著古銅色皮膚,又長著一張異域臉的庫斯塔深吸一口氣:
「不錯,我父親確實是來自荊棘地,但他也是艾倫比亞王國的貴族,而我外祖母是再正統不過的星辰人……」
「誰在乎你是被誰操出來的雜種?」
生人勿近的摩根護衛官提高音量,不屑冷哼:
「守好你的門就是了,荊棘蠻。」
荊棘人——庫斯塔呼吸加速,捏緊了拳頭。
「他們說你是老兵,」庫斯塔的語氣冷了下來,「卻被軍隊趕出來了——因為畏戰潛逃?」
這句話生效了,摩根第一次移動眼神,盯向庫斯塔。
但庫斯塔的語氣越發嘲諷:
「那一定很有趣,對吧?」
荊棘人冷笑道:
「你的長官,他就沒把你打出屎來?」
話音落下,摩根的眼神變了。
冰寒徹骨。
老兵的手移向武器。
「記住,我們在執勤,」庫斯塔手按腰間的刀柄,冷冷道,「所以別打什么愚蠢的主意。」
「除非……在軍隊之外,你想再被衛隊驅逐?」
摩根的手停了下來。
他眼神陰冷:
「你知道,他們為什么驅逐我嗎?」
庫斯塔不屑冷笑:
「誰在乎——」
「你們在做什么?」
那一瞬間,突兀出現的陌生身影讓庫斯塔和摩根齊齊一震。
庫斯塔本能地拔刀!
鐺!
一聲銳響,庫斯塔的刀鋒及時收勢,狠狠戳在牆上,離陌生身影的脖頸只有一尺之距。
「操!操操操!」
庫斯塔狠狠咒罵著,驚魂未定地收回刀鋒:
「我他媽差點就把你——維,維塔諾大師?」
庫斯塔和摩根緊緊盯著出現在身側的佝僂身影——星湖堡的看守人,老人維塔諾正提著一盞燈,顫巍巍地站在門前。
想起馬略斯長官對眼前人的禮貌,庫斯塔連忙收起刀鋒,改換語氣:
「你,您嚇著我了。」
「喂,老頭兒,」一邊的摩根則沒這么好脾氣,他死死瞪著維塔諾,同樣收起腰間的兩柄短劍,「你在這兒做什么?」
燈影搖晃,人影發顫,維塔諾緩緩地回過頭來,渾濁的眼珠瞥向兩人:
「你們,沒感覺到?」
「哇哦,你,你會說話?」
庫斯塔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抱歉,感覺什么?」
「老鼠。」
維塔諾盯著書房的門。
「城堡里,」老頭提起燈,肯定地道:
「有老鼠。」
饒是再不對付,庫斯塔與摩根還是在此時交換了個眼神。
盡管交流不怎么高效。
「是,我們知道。」
摩根打量著老頭,冷冷道:
「一只『老』鼠。」
庫斯塔則笑了笑:
「當然,這鬼城堡里唯一沒老鼠的地兒應該只有迅影樓——那兒是野貓窩。」
但維塔諾搖了搖頭,他的目光不離房門。
「不。」
「是外來的老鼠。」
維塔諾望著房門,緩緩地,卻也是堅定地道:
「很,很大一只。」
「很大。」
庫斯塔和摩根再次交換了個眼神。
荊棘人眯起眼睛,指了指腦子,壓低聲音:「喂,他是不是,這里有點……」
摩根撇了撇嘴,並不回話。
但下一秒,維塔諾身影顫抖,舉步向前。
「嘿!」
一左一右,兩只手臂堅決地攔在他面前。
也攔在房門之前。
「請止步,維塔諾大師,」看見老人要去的方向,庫斯塔堅決而嚴肅,「如果您真想覲見公爵,我可以先行通傳。」
「此路不通。」摩根則更加簡潔。
維塔諾顫巍巍地回過神來,重新開始打量兩人。
「你們,是王室衛隊?」
老人輕聲問道。
庫斯塔放下手臂,笑了笑:
「是的,我們是王室在星湖堡……」
「你們該跳。」老人冷冷地道,冒出的一句話沒頭沒尾。
庫斯塔皺眉:「什么?」
「你們,」維塔諾語句悠長,連呼帶喘,仿佛垂死之人,「都該從城堡上,跳下去。」
跳下去?
摩根眼神一厲,把手按上劍柄。
「跳下去?為,為什么?」庫斯塔疑惑道。
維塔諾轉過頭,先瞥了一樣庫斯塔,又瞪了一眼摩根,最後的目光定格在公爵大人的房門上。
「因為你們屁用沒有。」
「連老鼠都抓不到。」
話音落下,老人不理會不解的兩人,兀自轉過身。
在搖晃的燈影中,他一步接一步,艱難地離開這里,消失在走廊深處。
庫斯塔和摩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d.d是對的,」看他走遠了,庫斯塔才搖搖頭,「那老家伙,就算不是僵屍,腦子也絕對有問題。」
「殺了他。」摩根陰冷地道。
「是啊——什么?」庫斯塔一愣。
摩根望著清冷的走廊,磨著牙齒,語氣讓人不寒而栗:
「下次,他再這么出現,我們就一起殺了他。」
庫斯塔眨了眨眼:
「你瘋了嗎?」
摩根齜了齜牙,殺機四溢:「不,我認真的。」
庫斯塔深吸一口氣,左右看了看:「不是——豐收女士和落日女神在上,為什么?」
摩根冷哼了一聲。
「因為,就我們發現他時的距離,」老兵眼神犀利,「足夠他干掉我們。」
干掉我們?
「哈,哈哈,看在索恩蘭份上,我真他媽沒法相信,」庫斯塔一邊摸不著頭腦,一邊啼笑皆非,「好吧,我們殺了那老頭兒,然後怎么解釋?因為他說我們,嗯,抓不住老鼠?」
摩根點了點頭,他依舊死死盯著走廊,仿佛那里有什么威脅:
「對。」
「而他就是那只老鼠——該死的老鼠。」
庫斯塔一臉迷惑。
「瘋了,瘋了,」荊棘人努力再三,最後放棄了思考,嘆息道,「你和他,你們都瘋了。」
豐收女士在上,再有下次,他寧願和那個殘疾的啞巴搭檔值守。
該死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