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邪祟呢喃(下)(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958 字 2022-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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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永遠記得,上庭作證時,受害人的母親氣瘋了,」斯里曼尼出神道,「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個守寡多年的農婦,連第二次上訴的保證金都出不起。」

「布倫南大審判官,那位鐵面無私的審判官,」一直沉默的泰爾斯開口道,「上庭時,他沒說什么?」

斯里曼尼搖了搖頭。

「我很幸運,布倫南沒被排到那次審判,」辯護師苦笑道,「但就算排到了又怎樣?他懂的是法律,而我們,我們懂的是法條——而翡翠城的法治冠絕星辰。」

泰爾斯沉默無言。

「那個農婦,後來怎么樣了?」希萊追問道。

斯里曼尼呆呆地搖頭:

「我不知道,我沒有去……不敢去問。」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

「就這樣,我逃過一劫,我的上司說我超過了他的期望……總之,他信守承諾,給了我一次考取警戒官的機會,『你會是個好警戒官』他這么說,好警戒官,哈哈……」

斯里曼尼止不住地笑著,滿面諷刺。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能說不嗎?我妻子產後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一直不好,而正式警戒官的薪水……」他吸了吸鼻子,眼睛濕潤,「我們,我們終於可以換到大房子,請得起佣人了。」

可他眼神一黯:

「但就在我信心滿滿地換上制服後,他們給我的不是警棍,而是紙筆墨水……」

泰爾斯預料到了什么,皺起眉頭。

斯里曼尼痛苦地點頭:

「於是,在上司的安排下,我開始寫第二份調查或結案報告,再來是第三份,第四份……下一份,再下一份……」

「城外的儲糧倉在年末時自燃失火,我硬生生給掰成了天干物燥儲存失當;同廳的同僚驅趕小販時過失殺人,我努力挖出來死者本就有基礎疾病;哈維斯特鎮寫了四份通告都解釋不清婦女拐賣的爛事兒,還是我給他們寫的第五份,指點他們把抗議的瘋女人關起來……」

「當你以為你能逃過考驗,你錯了,」乍得維祭司搖搖頭,表情悲哀,「每一次的逃避和取巧,只是讓延後的考驗更加殘酷。」

斯里曼尼的語速越來越快,像是瘋魔一般:

「還有負責接待王子的卡奎雷特等警戒官,你知道他是怎么從獄卒頭頭升成警戒官的嗎?還不止如此,還有運河警戒廳那批莫名丟失的贓物,血瓶幫在倉庫里的運毒生意,好幾起掰扯不清是近海還是公海上的殺人案……」

泰爾斯越聽越是難受。

「塔麥爾神使有言!」

乍得維突然提高音量,打斷了斯里曼尼。

「將息的落日照見虔信,願付出的,必有所償,」他口中的經文似乎有股力量,讓所有人稍稍清醒,「命定的獄河驗證人心,那欠下的,終將倍還。」

斯里曼尼清醒過來,他愣愣地看著火爐。

「再到最後,我以為,我以為我只要離開警戒廳就行了,但是,但是……」

他看向泰爾斯,眼神里滿是迷茫與無助:

「看,我曾經也想當一個好人,好丈夫,好父親,好警戒官,甚至是個好辯護師。」

「而不是坐在辦公桌後,遣詞造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構陷污蔑。」

斯里曼尼呆呆地道:

「曾經。」

沒有人說話,坑道里一片靜謐,只能偶爾聽見凱薩琳的夢中痛哼。

「豪瑟大叔,迦達瑪大媽,我,我不想去地面了,」多蘿西失望地放下自己的愛情小說,「那里……好復雜。」

迦達瑪抱了抱她。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

「然後,也許是落日女神知道了我的所作所為,降下懲罰吧……」

他目光凝固,表情呆滯:

「她不再保佑我們了,我和我婆娘,我們再也沒能擁有孩子。」

「再也沒有。」

斯里曼尼的話回盪在坑道里,無比脆弱。

「但是如果,如果你的孩子出生時就是健健康康的,所有事情從開始就不一樣,」沃尼亞克的聲音響了起來,咬字間微微顫抖,「那後來,一切會好嗎?」

斯里曼尼的眼神清澈了一陣。

他恍惚了一會兒,輕笑一聲:

「也許吧。」

「不會!」希萊冷冷道,讓斯里曼尼一陣顫抖,「當然不會。」

泰爾斯嘆了口氣,他拍拍希萊的手:

「我們不知道。」

「女神的考驗無處不在,」乍得維出聲了,他的聲音格外溫和,「孩子出生是考驗,房東的勒索是考驗,上司的威脅是考驗,寫每一份報告同樣是考驗,人生的每一個時刻都是考驗。」

「煙癮也是考驗。」希萊不屑地道。

乍得維一滯,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他還是堅持說完:

「如果你的孩子出生時是健康的,斯里曼尼先生,那恭喜你,相比起許多人,你卻是避開了這一次不幸的考驗……」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

「但即使沒有這次考驗,如果你還是你,沒有改變,沒有醒覺,沒有自省,那下次,當你面對其他不同考驗的時候,就一定會做得更好嗎?」

斯里曼尼苦澀地笑了笑。

「是啊,瞧瞧我現在,」他失落地道,「這不,走到死路,走投無路了。」

乍得維微微蹙眉:「但是……」

但他被打斷了。

「乍得維祭司,你說,」斯里曼尼有些出神,他的話語里有些希冀,「我的女兒,殘缺不全如她,靈魂會回歸天國,回到落日女神的身邊嗎?」

乍得維深吸一口氣:「當然能……」

「當然不能。」希萊冷酷地道。

乍得維一噎。

「神靈們的天國只是編出來,騙有權有勢的人交錢贖罪,騙無權無勢的人安分守己的,所有人,所有人的靈魂死後都會去獄河,在那里徹底毀滅,沒有例外。」希萊冷冷道。

斯里曼尼眼里的光芒為之一黯。

泰爾斯看了希萊一眼,但後者表情冷淡。

斯里曼尼瀉出一口氣,像是放棄了什么;

「那你說,罪孽深重如我,死後能見到她嗎?」

希萊正要說話,但這一次,泰爾斯死死地攥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泰爾斯盡力溫和地道,「但至少,至少我相信,當你把心里話說出來,真心懺悔的時候——你通過了這一刻的考驗。」

希萊挑了挑眉毛,但是泰爾斯緊緊攥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開口破壞氣氛。

斯里曼尼呼吸一顫。

他苦笑搖頭:「已經遲了。」

「不遲。」

乍得維接過話頭,露出微笑,可惜以他的尊容,怎么看都像一個騙小孩的怪叔叔:

「無論什么時候,都不嫌遲。」

但斯里曼尼像是受到了鼓舞,他吸了吸鼻子,眼眶濕潤,感激地點點頭:

「謝謝。」

坑道里安靜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乍得維祭司一拍大腿,打破沉默。

「好了,太陽開始下山了,」他拍拍腦袋,指了指頭頂,「我得趕回神殿了,否則他們查崗的話……」

「那我們也該回窩里去了,波波,跟上,」豪瑟站起身來,招呼上迦達瑪大娘和其余人,「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來找我們,你們還記得我們的坑道怎么走吧?懷亞?」

那一大堆七拐八繞上上下下的坑道?

泰爾斯笑眯眯地道;「當然。」

啊,幸好,群山包容他的足跡。

讓他永不迷途。

目送著乍得維和豪瑟這么一大群人稀稀拉拉地離去(沃尼亞克臨走時還對泰爾斯狠狠地揮了揮拳),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那么我們也該走了,羅,特托,還有哥,嗯,胖墩兒懷亞,你們留在這里待命看著他們,兩個小時後會有人下來輪班,」泰爾斯招呼起休息完畢的羅爾夫和哥洛佛,「別忘了我們今天的行程,懷婭娜。」

希萊不屑哼聲,但還是站起身來。

斯里曼尼一驚抬頭:

「啊,你要走了?那我呢?」

他驚恐地看向對面沉睡著的凱薩琳,又看看神色不善的哥洛佛和羅爾夫:

「你要把我跟一個被追殺的黑幫老大,還有這倆流氓亡命徒留在一塊兒?」

哥洛佛和羅爾夫盯著辯護師,齊齊冷哼一聲,但待發現有人跟自己同時冷哼時,他們又扭頭看著彼此,齊齊冷哼了第二聲。

「算了,」泰爾斯看著他們的相處,皺起眉頭,「兩個小時太久,我還是一會兒就找人來輪班吧。」

他轉過頭,看向斯里曼尼:

「相信我,曼尼,現在你待在這兒,比跟我們出去更安全。」

「不!小子!我不,我根本不認識這倆人!你自己總得留下來陪我吧——」斯里曼尼還想再說點什么,但哥洛佛和羅爾夫一左一右,雙雙扣住他的手臂,不容反抗地將他往回拖。

泰爾斯跟希萊對視了一眼,轉身離開。

幾秒後,斯里曼尼終於不再掙扎,但他想到了什么。

「等等,懷亞小哥,還有件事!」

泰爾斯回過頭。

斯里曼尼猶豫一二,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認真地點點頭:

「謝謝,謝謝你。無論是為救了我的命,還是為……我的女兒。」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旁邊的希萊挑起眉毛:

「只有他?你不謝謝我?」

斯里曼尼盯了她一眼,嫌棄地向後靠靠。

泰爾斯瞥了瞥希萊,不禁翹起嘴角。

「所以保重,懷亞小哥,雖然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名,」斯里曼尼輕哼一聲,在鋪蓋上坐下,「對,我想起來了,真正的懷亞·卡索侍從官可不是你這副十三四歲的樣子,畢竟他還要保護星湖公爵,總不能比十四歲的王子還小……」

嗯?

十四歲的王子?

斯里曼尼說到這里就愣住了。

泰爾斯也怔住了。

哥洛佛和羅爾夫齊齊蹙眉。

狹窄昏暗的坑道里,幾個人各自眨了眨眼。

那一瞬間,辯護師細細打量著泰爾斯,震驚地瞪大眼睛,開口大叫道:

「落日啊,啊!啊!啊!啊!你是,你就是——那個誰!」

泰爾斯面色一變:

「曼尼!冷靜!」

但斯里曼尼顯然沒法冷靜,他激動地指著泰爾斯,高聲呼喊:

「大人您是……草操操操!我該,我早該想到的,這世上還有哪個崽種敢用王子侍從官的名字上街招搖撞騙,出游時身邊還有女仆伺候……」

希萊原本杵在一邊看好戲,聞言面色一沉。

泰爾斯見勢不妙,三兩步沖上前去,配合著一左一右的哥洛佛和羅爾夫,三人把激動的斯里曼尼摜倒在鋪蓋上,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曼尼,聽著!」

泰爾斯按著不住掙扎的曼尼:

「聽著,你在這里很安全,很安全,這個大塊頭是王室衛隊,另一個也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沒必要這么緊張,好嗎?」

被捂住嘴巴的曼尼聽懂了什么,「嗚嗚嗚」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留在這里,保持低調,照顧好自己,然後等著我派人來,把你救出翡翠城,好嗎?」

「嗚嗚嗚!」

「很好,那現在我要放開你了,不許激動,不許大叫,不許掙扎,好嗎?」

「嗚嗚嗚嗚!」

泰爾斯使了個眼神,三人齊齊放手,把被壓得假發都掉了的斯里曼尼解放出來。

「殿下,您居然親自……天啊,我居然被星湖公爵親自……對了,您為什么不早點亮明身份?」

斯里曼尼一脫困,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他手舞足蹈,語氣里難掩激動:

「要是您早一點自報身份,我就不用,我就不會……」

「那也得有人信啊。」希萊在一邊翻了個白眼。

「哦,冷靜,曼尼,」泰爾斯不得不再度伸手,示意對方冷靜,「至少,現在你知道了,不是么?」

「就像乍得維祭司所言,不遲,無論什么時候,都不嫌遲。」

那一瞬間,斯里曼尼怔住了。

「那么,回見。」

泰爾斯擺了擺手,扯上希萊就離開。

但他才剛剛轉身,斯里曼尼的聲音就再度響起:「泰爾斯殿下!」

泰爾斯痛苦地嘆氣。

怎么又來?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氣,剛准備繼續,哥洛佛和羅爾夫就一左一右夾了上來。

「聽著,小曼尼,你要是再敢多一句嘴,就一句……」哥洛佛冷冷地逼視著他。

「哼!嗯?」羅爾夫表情猙獰地做了個凶狠的手勢,努了努下巴。

糟了。

斯里曼尼咽了咽喉嚨。

但是……

「迪奧普,那個被滅口的羊毛商!」

辯護師竭盡全力,趕在被王子手下的兩個恐怖殺手殺掉之前出聲:「他跟很多達官貴人都有牽扯!」

泰爾斯面色一變,轉過身去。

「噢?」

「因為,因為迪奧普能幫他們干臟活兒!」

斯里曼尼著急道:

「迪奧普手里有許多不合法的人脈,從街邊的開鎖匠和小偷,到血瓶幫的亡命徒,這些臟活兒,達官貴人只要走迪奧普的渠道,支錢走賬,就不留把柄。」

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跟希萊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我已經知道了——迪奧普是替空明宮管暗賬的人。」

在泰爾斯的示意下,哥洛佛和羅爾夫不情不願地放開了斯里曼尼。

「什么?還有這一層?」

斯里曼尼一驚,但在哥洛佛和羅爾夫的不善眼神下,他連忙直入主題:

「哦對了,殿下,我想告訴你的是,迪奧普不是唯一一個死掉的……在迪奧普死前不久,他的一個客戶就先死了。」

迪奧普的客戶?

泰爾斯目光一凝: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