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個陌生冷峻的聲音取代了主持者,在競技場里響起:
「你,滾。」
主持者慘叫著,在台階上翻滾而下,匆匆而逃。
此等意外前所未有,除了還在主場地里忘我廝殺的選手們之外,整個競技場一片嘩然,十幾秒後,競技場外的人群傳來更大的呼喊聲。
「這是怎么了?」
「有人想紅想瘋了吧?」
「等著吧,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過,等衛兵把他逮住,然後就吃牢飯吧……」
「別啊!我下注押了他啊!」
封臣、貴族、商人、外賓……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席位上站起身來,驚疑不定,甚至還有人要越過圍欄去看熱鬧,被警戒官和綠帽子們給攔了下來。
就在此時,那個陌生而冷峻的聲音——白衣劍士的嗓音再度響起,震撼競技場:「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不是為這個而來的,翡翠城,不是為這個而來看選將會。」
「但是,現在,請——聽——我——說。」
各大看台上的觀眾為之一靜,就連場上混戰廝殺的選手們也有一部分停了下來。
只見白衣劍士站在主持台上,他依然將面容藏在頭盔之後,打量著整個選將會競技場。
「我明白了,」泰爾斯死死盯著對面主持台發生的事,「他在做你做過的事。」
詹恩一怔回頭:「什么?我做過的?」
「王室宴會,記得嗎?安克·拜拉爾,」泰爾斯恍忽道,「他,他在逼著所有人傾聽,然後……」
詹恩眼神一凝。
「傾聽什么?誰是安克·拜拉爾?」希來不明所以。
「該死,我原以為他們的目標不是你,就是我。」詹恩陰沉著臉對泰爾斯道。
希來皺起眉頭:
「那我呢?」
「因此布防重點都在這邊,忽略了主持台,但……」詹恩沒有理會妹妹,他深吸一口氣,「但沒關系,他們既然現身了,游戲就結束了,時間問題。」
泰爾斯正想說什么,卻感到手頭一緊,他轉過頭去,發現懷亞把「警示者」遞到了他手里。
「殿下,」懷亞面色凝重,「以備不時之需。」
泰爾斯心中一緊,但白衣劍士的聲音旋即響起。
「如你們所知,今天早晨,一個警戒官,死在了翡翠城,」他的聲音很低,很沉,語速不快,卻有種莫名的悲憤感,「一個人,一條命,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橫死街頭。」
「但他不是唯一一個……」
卡奎雷之死算是今晨的大新聞,整個競技場頓時炸開了鍋,各個看台反應不一:
貴族封臣們人人謹慎,閉口不言,官僚干吏們神情嚴肅,交換眼神,商人們惶恐不安,交頭接耳,外來的國賓們則好奇心起,等著看熱鬧,至於魚龍混雜的看台則一片嗡嗡作響,人人都在興奮討論。
當然,更多的人紛紛扭頭,自然或不自然地打量著公爵的看台。
「這些日子里,翡翠城有太多的人死了——酒商,羊毛商,警戒廳長,辯護師,會計師,前雇佣兵的兒子,等等……他們都死於非命,卻都不見天日,無人知曉,只為了某個荒謬的原因。」
白衣劍士繼續開口,而黑甲戰士站在主持台下,接連揮劍,頃刻間解決掉兩隊想要靠近的衛兵。
泰爾斯和詹恩、希來對視一眼,感受到彼此的驚疑與不安。
「然而殺害他們的真凶非但隱藏幕後,還誹謗誣陷,試圖栽贓王國繼承人,試圖抹黑星湖公爵,試圖趕走帶著公平和正義而來的泰爾斯王子。」
泰爾斯緊皺眉頭,懷亞站得離王子更近了些。
「……只為了隱藏他自己虛偽丑陋的面孔,掩蓋他曾經做下的滔天惡事。」
白衣劍士冷哼一聲:
「所以我決心不再忍耐,不再沉默,不再為了翡翠城含污忍垢,忍辱負重……」
下一秒,他抬起頭,長劍直指競技場對面的公爵看台:
「沒錯,詹恩·凱文迪爾!」
「我們的賢明公爵,是你,你殺了他們!」
白衣劍士高聲開口:
「你殺了商人達戈里·摩斯!殺了商人迪奧普!殺了警戒廳長傑夫·雷內!殺了辯護師斯里曼尼!殺了默默無聞的拳手波爾溫!還殺了泰爾斯王子的安保官,卡奎雷警戒官!」
競技場再度一片嘩然,白衣劍士的話不啻一道驚雷,炸響了整座競技場。
「我的天啊……」
「這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誣陷,空口白話,一面之詞,不要信……」
「是境外勢力的陰謀!」
「可萬一是真的呢?」
「繼續說啊!我還想聽呢!」
公爵看台上,詹恩壓抑怒火,盡量保持風度地召喚他的手下大將:「塞舌爾!怎么拖到現在!」
「十分抱歉,公爵大人!」
塞舌爾上尉在看台下急忙回應:
「只是下面擠滿了參賽者,而觀眾們也都在往前擠,我們需要清道,或者繞路,頂多幾分鍾……」
「不!」
詹恩突然起立:
「叫停比武!別繞路了,直接沖進場,毀了那該死的傳聲筒,逮捕他們!現在!」
泰爾斯從來不曾見過詹恩這么失態,他和希來對視一眼。
塞舌爾一驚。
「叫,叫停?但是大人,按照選將會的規則,在分出勝負之前,讓成批的軍隊沖進去……」
「去tm的規則!」
詹恩失態怒吼,半個身子都探出看台:
「我家的選將會,我定規則!」
公爵的樣子讓許多人注意到了,希來反應最快,立刻起身扶住哥哥,把他拉回來:
「還是按照原計劃,塞舌爾騎士,把這當做普通違紀違規之事來處理就好:一個瘋子的瘋言瘋語,沒必要讓翡翠軍團大軍出動,而且,這么多外賓看著呢。」
「不,你現在就——」
希來狠狠攥住哥哥的手,嚴厲地打斷詹恩:
「這會讓我們更加難堪,更加百口莫辯。」
南岸公爵愣愣地看著妹妹,幾秒後,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反握妹妹的手。
塞舌爾一怔,但卡西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前者猶豫片刻,點頭轉身而去。
「我明白了——錯誤引導。」泰爾斯突然開口,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小波爾溫的死,不是為了讓翡翠城看到,」泰爾斯下意識地道,「而是讓你看到,詹恩·凱文迪爾,甚至,只讓你一個人看到。」
詹恩眼神一緊。
「然後,然後你就會被錯誤引導,按照他們預想的,去采取措施,去做出應對,去設法反制,去做……那些你『不得不做的事』。」
泰爾斯嘆了口氣:「也是他們想要你做的事。」
他們想要你做的事……
希來聞言,表情也慢慢變了。
白衣劍士的話還在繼續:
「而不止如此,詹恩,不止如此……」
只聽他的澹澹冷笑回盪在競技場各處,讓所有觀眾一片茫然:
「你殺了他們還不夠,你還動用你從上到下,從黑到白的一切關系手段,從血瓶幫到警戒廳,徇私枉法,去掩蓋桉件的真相,去偽造他們的死亡!」
詹恩死死盯著主持台上的白衣人,目眥欲裂。
競技場里的喧鬧聲越來越大,警戒官們要維持各個看台和出入口的秩序也越來越難。
好不容易又有兩隊衛兵突破人群,舉著火把沖到主持台下,但黑甲戰士站定在台階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一切,只因他們知曉你最見不得人的丑陋秘密,他們知曉你當年做下的是何等人神共憤之事!」
白衣劍士提高了音量,他長劍一揮:
「沒錯,翡翠城!」
「正是他,詹恩·凱文迪爾,十一年前,正是他雇凶殺人,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受人尊崇的老公爵倫斯特·凱文迪爾,才坐上了染血的寶座,成為不義的公爵!」
白衣人怒吼出聲,撕心裂肺:
「弒父的公爵!」
那一刻,泰爾斯怔住了。
希來也怔住了。
唯有詹恩,他死死攥住妹妹的手,望著主持台上的白衣人,一語不發。
「而今時今日,所有死於非命的人,都是他試圖滅口,試圖掩蓋這樁罪惡,犯下的罪孽。」
白衣人的話音終於落下。
下一秒,整個競技場沸騰起來,先是場內,繼而是場外,先是觀眾,繼而是茫然失措的警戒官和翡翠軍士們。
「荒謬!」
另一個聲音突兀響起。
許多人齊齊回頭:只見封臣看台上,十三敕封伯爵之一,澤地的拉西亞伯爵長身起立,怒發沖冠。
他推開攔阻自己的長子,一把抽出武器:
「當年的桉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鼠輩妄言,也敢含血噴人!」
在許多人驚疑的目光下,拉西亞伯爵沖下看台:
「為了南岸領的名譽,生死不論,拿下他!殺了他!拿弓弩來,射死他!」
伯爵的舉動引發了小小的騷亂,但幸好,伯爵很快被他的長子死死攔住,沒有沖進本就一團亂麻,混雜著衛兵、參賽者、觀眾的競技場內。
伯爵的身後,所有封臣都一臉凝重,卡拉比揚姐妹揚起折扇,把面孔隱藏起來。
可白衣人的笑聲冷冷響起:
「鼠輩,鼠輩,鼠輩?」
他冷笑著扔下長劍。
「恕我失禮,尊敬高貴的星湖公爵,泰爾斯殿下。」
白衣劍士伸出雙手,除下自己的覆面盔。
在整個競技場前,他露出一張圓臉,年歲不大,卻神態滄桑。
只見他露出笑容:
「當然還有你,詹恩·凱文迪爾,我最最親愛,最最佩服的堂兄,哦,還有你,最最可愛的堂妹,塞西莉亞。」
堂兄。
堂妹?
泰爾斯一怔。
下一秒,他看著白衣劍士的圓臉,突然反應過來,連忙扭頭:「他是——」
但泰爾斯話到嘴邊就頓住了:
他的面前,詹恩和希來都呆愣在原地,一臉震驚。
「他,他……」希來難以置信。
「不可能。」詹恩怔怔坐下。
「久違了,翡翠城,」圓臉的不速之客扔下頭盔,語氣冷漠,字里行間隱藏著罕見的憤恨,「吾名——費德里科·凱文迪爾。」
「已故拱海城榮譽子爵,索納·凱文迪爾的長子。」
費德里科·凱文迪爾。
什么?
原本嘶吼著要殺人的拉西亞伯爵頓時一愣。
下一刻,整個競技場再度喧鬧起來,許多人開始鼓噪叫囂。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盡力不去看凱文迪爾兄妹。
「沒錯,堂兄,我沒死,」自稱費德里科的不速之客輕聲開口,目光直刺難以置信的詹恩,「事實上,我從獄河里,從你送我去公海喂魚的那艘遠洋船上……爬回來了。」
「回來糾正這十一年來,空明宮所埋葬的一切不公與冤屈。」
這一刻,整個競技場里回盪著費德里科的輕聲囈語:
「為我父親,為我,也為翡翠城。」
「更為早已染血的——鳶尾花。」
下一秒,費德里科大笑著抽出一面旗幟,當空抖開,狠狠插在主持台上。
泰爾斯皺起眉頭。
在費德里科的笑聲中,在詹恩的怒目下,在燈火的照耀里,那面旗幟迎風揚面,露出一朵純紅色——不,是血色的……
鳶尾花。
與公爵看台下,那副巨型三角掛旗上的三色鳶尾花,遙遙相對。
「寧因友故……」
夜空下,隔著整座競技場,費德里科死死盯著對面的堂兄,在萬千燈火和無盡喧囂中,恨聲開口:
「不以敵亡。」
主持台下,黑甲戰士的劍下,又一名沖上去的衛兵不甘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