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旨意(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5053 字 2022-12-04

「哈哈,哈哈,至於我嘛……」

我完蛋了。

眼見公爵坐在位子上,面色難看一語不發,書房里的氣氛越發陰沉壓抑。

直到——

「等等,」泰爾斯想起了什么,醒悟過來,「這些債務,它們都是經詹恩簽章首肯,以凱文迪爾家的名義借入的,對吧?」

官員們齊齊一怔。

邁拉霍維奇勛爵轉了轉眼球:

「這個,詹恩公爵本人確實擔保了債務的到期償還……」

「謝天謝地!」泰爾斯先狠狠揮了揮拳頭,然後才發覺自己有些過分,連忙正襟危坐,「我是說,就算拖欠債務,那也是凱文迪爾的信用受損,對吧?『凱文迪爾有債必黃』?」

所有人再度愣住了。

看著大家的表情,泰爾斯收起訕訕的笑容,咳嗽一聲。

「別緊張,開玩笑的,債務還是要還的,只是……凱文迪爾究竟有多少家底來著?」

「殿,殿下?」邁拉霍維奇想明白了什么,表情驚恐。

馬略斯同樣眼神一冷。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泰爾斯撓著下巴,「從空明宮的庫存,到鳶尾花名下的產業,或者小花花的私房錢,這些林林總總的東西,總共值多少錢?」

老會計官面色大變:「殿下,您這是要,要罰沒凱文迪爾家的……」

官員們齊齊色變!

泰爾斯聳了聳肩:

「怎么,他留下的爛攤子,他簽字欠的債,我用他的錢還,還幫著他穩定了翡翠城的財政狀況,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謝天謝地?」

財政總管顫抖著道:

「但是詹恩大人……」

泰爾斯大手一揮:

「我相信,他公忠體國顧全大局,一定不會反對的。」

吧?

話音落下,整個書房頓時鴉雀無聲。

無論財稅司官員還是馬略斯他們,都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他。

泰爾斯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好了,開玩笑罷了,我沒打算抄空明宮的家,」王子咳嗽一聲,連連揮手,仿佛要把時間拽回過去,「我給陛下去信了,放心,復興宮很快就會回信,定奪相關事項……」

到那時候,無論是變賣祖產還是抵押償還,就輪不到詹恩或他自己作主了。

想到這里,泰爾斯表情一暗。

那時候,也是他真正轉身,面對凱瑟爾王的時候了。

他眼珠一轉:

「但是,當然,為了仲裁也好,為了財政也罷,搞清楚凱文迪爾家的私人賬本上有多少錢,這也很有必要,對吧?」

書房一片安靜,沒有人敢回答他。

泰爾斯只得收起笑容,訕訕揮手:

「去吧,忙你們的事兒,日常事務,籌錢還債,還有……」

看著眼前唯唯諾諾不敢多言的財稅官員們,泰爾斯嘆了口氣:

「就這樣吧。」

在王子的催促下,史陀和雨果把官員們統統送走,送回去工作,越快越好。

畢竟,要他煩心的事兒還多著呢。

等大門一關,泰爾斯就一屁股癱倒在椅子上:

「這tm什么爛攤子。」

留下來的馬略斯卻若有所思,手臂上還纏著綳帶的他緩緩踱步。

「一聲令下,就將一方封疆公爵剝奪頭銜,抄家罰沒,」守望人幽幽道,「您知道,上一個這么做的人,是誰嗎?」

「哈,讓我猜,」泰爾斯端起茶杯,無精打采地諷刺道,「是個國王?死得很慘的那種?好方便拿來跟我比較?」

「不,不是國王。」

「謝天謝地,那就沒啥好比的了。」

「是個皇帝,」馬略斯輕聲道,「世界上最後一個皇帝。」

泰爾斯端著茶杯的手一僵。

「嘿,托爾,你的傷怎么樣了?」

一秒後,泰爾斯泛出笑容,在對方給他講述『末帝』塞巴斯蒂安九世的悲慘下場前及時岔開話題。

馬略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綳帶。

「不礙事了,多謝殿下關心垂問,順便恭喜您,不費一兵一卒,順利執掌空明宮。」

「沒什么,反正也不是我的功勞,」泰爾斯頭疼地合上桌上的賬目報告,「而我也只是因勢利導,臨時過渡,看守一下空明宮。」

去他媽的臨機決斷。

他想起了什么,抬頭道:

「對了,謝謝你,托爾,要不是你及時趕到競技場,詹恩就……」

「他不會的。」

泰爾斯疑惑抬頭。

只見馬略斯目光篤定:

「即便我沒有扛著那面旗到場,詹恩公爵也依舊會退讓的,頂多過程艱難些,方式難堪些,但您依舊會平安順遂地坐上這個位置,執掌空明宮。」

泰爾斯神情一凝。

「你怎么知道?」

馬略斯瞥了一眼桌上的賬本。

泰爾斯皺起眉頭,沉默下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半晌之後,泰爾斯輕哼道,「如果我吊死剛剛那幾個屍位素餐屁用沒有的財政官……」

他抬起頭:

「那你說,財政司剩下的人會更盡心盡力,幫我解決債務,帶來收入嗎?」

馬略斯微微蹙眉。

「猜猜看,殿下,」幾秒後,他幽幽開口,「紅王在那之後怎么樣了?」

泰爾斯盯著他看了好幾秒,冷哼一聲。

「好吧!」

泰爾斯不再糾結這個話題,他張開雙手:

「你知道,比起這個,更讓我驚訝的是翡翠城財稅司,他們的規模和人手,是王國財稅廳的三倍還有余。」

他沉思著。

看看那個邁拉霍維奇和他的手下的人,難怪裘可總管和他的會計稅吏們搞不過他們。

「不止這個,還有市政官、交易官、審判官、警戒官……」泰爾斯出神地喃喃道。

「確實如此,」馬略斯望著桌上的賬目報告:「令人驚嘆。」

「告訴你,托爾,從行政到治安到市場再到財政,我光一個早上就開了四次會,」泰爾斯回過神,看著只覺煩悶不堪,「大部分時候只能微笑點頭,看著一個個官員畢恭畢敬地進進出出,說著正確無誤但屁用沒有的廢話……」

「有勞您了,」馬略斯恭謹回話,「也不知道以前,詹恩公爵一天要開幾次會。」

泰爾斯頓時啞口無言。

幾秒後,他深深嘆息。

「等會讓懷亞過來,托爾,我要再給復興宮那位寫封信,提醒一下。」

「您是說寫封信,要錢還債?」

泰爾斯手指一僵。

怎么可能。

就算要錢,也得在下下封信里才能提。

馬略斯眯起眼睛:

「陛下恐怕不會太滿意。」

泰爾斯轉向馬略斯,無奈嘆息。

「對。但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滿意的,托爾,至少不會滿意這份賬本,」王子拍了拍桌子,向守望人也向自己解釋道,「但如果他以為這兒跟北境一樣,只派一隊督辦官和王室特使就能輕輕松松接管,快快樂樂拿錢,那他就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嗯哼。」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一個能坦然寬容面對自己過錯的人,」泰爾斯自言自語入了神,「相反,作為統治者,他只會冥頑不寧堅持不懈,直到把自己的過錯變成全世界的。」

至於代價,卻要所有人陪他一起承擔。

「因為那樣就顯不出他錯了?」

泰爾斯抬起頭,意外地瞥了馬略斯一眼。

他真沒想到對方會接話,而且是這么……欠缺體面的話。

「對,如果牛不喝水,他不會強按頭,」泰爾斯輕笑道,「而是挖垮大壩直到洪水滔天,然後指著沉入水底的牛,『看,它這不就喝水了』。」

「而且喝飽了。」馬略斯輕聲道。

泰爾斯跟他對視一眼,輕聲一笑。

「正是。」

「那么,殿下,」馬略斯話風一轉,「您想好怎么為那兩位『賓至如歸』的凱文迪爾居中仲裁了嗎?」

泰爾斯面色一沉。

「沒有。」

「但是事已至此,恐怕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泰爾斯向頭頂指了指,「至少在復興宮回信之前,我們也沒有什么能做的。」

那時,屬於他的戰斗,才真正開始。

「但他們有,」馬略斯道,「所以我建議您最好准備起來,先做些什么。」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你是說……」

「查出當年倫斯特公爵遇刺的真相,」馬略斯道,「這才是仲裁此桉的關鍵。」

馬略斯看向桌上的賬目報告:

「也許,還不止此桉。」

泰爾斯聞言表情一暗,沉默良久。

「托爾,你真認為是詹恩弒父奪位,嫁禍親叔嗎?」

「我不確定,殿下。」

「那就是費德里科誣陷了他,為了替父親復仇?」

「我也不確定。」

「那你寧願真相是前者,還是後者?」泰爾斯輕聲問道。

馬略斯察覺有異:「殿下?」

「反正我們查來查去,不外乎就是這兩個結果,」泰爾斯出神道,「費德里科想要前一個,詹恩想要後一個。」

馬略斯皺起眉頭:

「他們都只想要有利於自己的結果,殿下,此乃人之常情。」

泰爾斯冷笑一聲。

「既然如此,查出當年真相如何,是確有其事還是憑空誣陷,又有什么關系,有什么意義呢?只需要知道多年以前,詹恩因為這事上了位,多年之後,費德里科又利用此事掀翻了他,不就夠了?」

王子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從滅口桉到競技場之變,只覺煩悶不堪,反胃惡心:

「真相,托爾,對某些人而言,真相什么都不是。」

書房里安靜下來。

「但您不是『某些人』,殿下,」馬略斯輕聲道,「對您而言,真相意味著一切。」

泰爾斯微微動容。

「而無論會迎來什么樣的結果,曉知真相的人,才能真正掌握主動。」

這次,泰爾斯沉默了很久。

「好吧,托爾,派人去追查當年的舊桉,查出真相,」泰爾斯嘆了口氣,「尤其是老倫斯特公爵和他兄弟,那位索納子爵的恩怨,雖然我高度懷疑這么多年過去,詹恩還會給我們剩下多少線索,多少證據。」

「遵命,殿下,」馬略斯微微一躬,「事實上,我已經派人著手此事了。」

泰爾斯一愣,旋即不爽道:

「哼,我就知道。」

馬略斯面無表情,轉身離開。

「但是,托爾,」就在馬略斯走出書房前,泰爾斯突然開口,「你我都知道,復興宮里那位,想要什么樣的結果。」

馬略斯神情一凜。

「你知道的吧,即便我們查出了真相,也不抵復興宮的一封來信,一道旨意。」

泰爾斯出神道:

「那才是我們,不,是我真正要面對的最艱難的戰斗。」

馬略斯沉默了一會兒:

「您真的這么認為?我們該擔心復興宮?」

泰爾斯聞言失笑:

「不然呢?」

馬略斯轉過身來,肅顏正色:「您在哪兒,殿下?」

泰爾斯一愣,他看了看四周:

「額,貴賓書房?一百多年前賢君用過的書房?」

「不,」馬略斯搖搖頭,一字一頓,「我問的是:您,此刻,正,在,哪兒?」

泰爾斯怔住了。

「空明宮,」他沉思許久,最後明白過來:「我在空明宮——『鳶尾花』凱文迪爾家的世居宮殿。」

馬略斯點點頭: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

泰爾斯看著他的表情,不自覺緊張起來。

「哪一個?」

王子凝重地道:

「在這宮里,托爾,你真正擔心的,是哪個凱文迪爾?」

馬略斯沒有回答,他只是反問道:

「哪個不是凱文迪爾?」

泰爾斯頓時一怔。

但他們很快被打斷了,懷亞和幾位衛士來到書房,振奮又恭謹地告知星湖公爵:

從昨天傍晚到現在,經過數只最快的軍情信鴉不眠不休、夜以繼日的接力疾翔,復興宮發給泰爾斯殿下的回信終於送達了。

泰爾斯懷著沉重的心情,帶著迎接戰斗的心情,接過被懷亞像保護性命般保護著的信筒,抽出寫著至高國王旨意的信卷,緩緩展開。

但這一次,國王既沒有給他寫來冗長繁復的奪權指南,也沒有送來長長的接管翡翠城的官吏名單,甚至沒有對詹恩本人和當年舊桉的處理意見,就連一句嚴厲苛刻(像泰爾斯所習慣的那樣)的指責和教訓也沒有。

在星湖衛隊眾人的滿心期待,以及泰爾斯瞪大眼睛的注視下,這封短小得出奇的國王回信里,只寫了寥寥幾個——甚至沒有印在外面的九芒星火漆寬的——單詞:

【你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