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黑目(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5509 字 2022-12-27

筆趣閣 www.18xxs.com,最快更新王國血脈最新章節!

「看來你把自己招待得不錯。」

懷著復雜的心情,泰爾斯來到詹恩對面,拉開一把名貴的扶手椅。

「彼此彼此,」南岸公爵看也不看他,自顧自地打開茶幾上那壺瑟拉公國產的葡萄酒,「當心,殿下,那把椅子不太好坐。」

泰爾動作一頓。

他拍了拍扶手椅,面色一冷,毫不猶豫地坐了上去。

「這么貴重的椅子,居然會不好坐?」

「正因如此,」詹恩斟好兩杯酒,看著他坐上椅子的動作,目光耐人尋味,「貴重之物,用著往往並不舒適。」

「既是如此,」泰爾斯摩挲著光滑溫暖的扶手,感受著皮革的質料,嘖聲道,「也沒見你扔了它啊?」

詹恩端起一杯酒,向泰爾斯托舉示意。

「如你所言。」

公爵輕笑一聲,將另一杯酒推到泰爾斯跟前,伸手示意,語氣深邃:

「它很貴重。」

泰爾斯沒有馬上回話,他盯了對方很久。

「那可真得小心些了,」泰爾斯傾身到茶幾前,輕描澹寫卻也不容置疑地把那杯酒推了回去,「否則椅子被我坐壞了,可不好修復。」

詹恩看著泰爾斯推拒葡萄酒的動作,目光微微凝固。

「也並非無法修復,」他微微一笑,收回手掌,毫不在意地舉起自己的酒杯,深吸一口氣,「只需找對匠工師傅。」

泰爾斯靠回靠背,默默觀望著詹恩享受酒中醇香,輕哼一聲:

「既是這么名貴的椅子,無論哪個師傅,修起來都花費不菲吧?」

詹恩晃晃酒杯,輕啜了一口酒,嘖聲贊嘆:

「總比椅子本身便宜。」

「那你是寧願花錢修它,還是寧願它完好如初?」

詹恩目光一凝。

「那得看椅子擺在哪里,」鳶尾花公爵幽幽道,「是擺出廳堂給人看,還是放在卧室自己坐。」

泰爾斯沉默了,詹恩也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在卧室里靜靜相對。

半晌之後,詹恩放下酒杯,率先開口。

「所以,現任翡翠城攝政來找我這一介囚徒,卻又不肯賞臉喝我的酒,」他盯著泰爾斯的臉,意有所指,「可是統治有所不順?」

泰爾斯輕嗤一聲。

「身為一介囚徒,足不出戶,你是怎么知道我『統治不順』的?」

詹恩笑了,他轉向陽台的方向。

「拜托,光榮區冒起了那么大的煙柱火光,就連空明宮里藏得最深的老鼠,都聞見味兒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

而詹恩閉上眼睛,表情享受,似乎還在回味方才的酒香。

「你知道,星湖堡有陣子也鬧過鼠患,」泰爾斯盯著桌上的酒壺,「直到我把老鼠全清理了,一只不剩。」

言罷,他死死瞪向詹恩。

詹恩沉默了一會兒。

「一只不剩?」

鳶尾花公爵點點頭:

「那可得用上不少捕鼠貓呢,不少。」

「確實不少,」泰爾斯不甘示弱,「但我後來發現,真正有用的貓,其實僅有一只。」

詹恩冷笑一聲:

「噢,哪一只?」

泰爾斯和詹恩對視了好一會兒。

下一瞬,泰爾斯突然掛起了笑容:

「您適才誤會了,公爵大人。」

只見泰爾斯身子前傾,端起原屬於他的那杯酒。

這次換作詹恩輕蹙眉頭了。

「翡翠城的統治一切順利,無波無瀾,市民安居樂業,官兵盡忠職守,」泰爾斯自在地晃晃酒杯,向詹恩致意,「像魯赫桑大街上的火災意外,根本都不用我操心,各級官吏自己就解決了。」

詹恩眼神一凝。

「我想也是,」他向後一仰,瞬間變得冷漠,態度拒人千里,「否則,您早就忙得不可開交了,哪還有閑暇來找我喝酒,聊椅子和老鼠的事兒。」

「你父親痛苦嗎,」泰爾斯笑容依舊,卻冷不丁轉移話題,「當他去世的時候?」

詹恩表情一動。

泰爾斯倒是澹定地繼續:

「尤其當知曉自己遭人背叛,知曉殺自己的凶手,是再信任不過的血親?」

詹恩面無表情地盯著泰爾斯的酒杯,但就在泰爾斯以為他終究要變臉的時候,詹恩卻面色不改地抬起頭:

「請原諒?」

泰爾斯望著對方,輕哼道:

「我說了,翡翠城天下太平,應該說是過於太平了,正因如此,我整日里無事可做,這才有閑暇來忙這個——為你和費德里科的爭端進行仲裁,為已故的倫斯特老公爵和索納子爵,查清真相,還以公義。」

王子殿下特別重讀了最後的幾個詞,眯起眼睛:

「怎么,哪兒有問題嗎?」

好幾秒的時間,詹恩一動不動,就像一具凋像。

直到他吐出一口氣,重新給自己斟酒。

「您剛剛說,得用的捕鼠貓,僅有這一只?」

詹恩斟酒的動作沉穩如常,未有絲毫不妥:

「未免有些過於單調,欠缺新意。」

「然而老鼠們被逼到角落,走投無路時,」泰爾斯搖晃著酒杯,目光須臾不離詹恩的面孔,「還真就吃這一套。」

詹恩重重地放下酒壺。

「但您確定,要清理的只有老鼠?」

公爵托舉起酒杯,細細觀察著燈光下的酒色:

「要是城堡里藏著更凶勐的野獸,光有只捕鼠貓,可遠遠不夠看。」

詹恩的酒杯上,泰爾斯的面孔透過葡萄酒的折射映出,顯得猩紅扭曲。

「事實上,我的那只貓出爪無情,可凶勐了,」泰爾斯同樣對他舉了舉酒杯,「管夠。」

詹恩的表情冷了下來。

他垂眸望向泰爾斯的酒杯:

「酒都快被你晃灑了,真的一口也不喝嗎?」

「杯子在我手里,」泰爾斯冷冷道,繼續晃著酒杯,「我想什么時候喝,就什么時候喝。」

詹恩沉默了。

幾秒後,他端著酒杯,緩緩踱步到窗前。

「當然,那你就想什么時候喝,再什么時候喝吧,」詹恩望向窗外,態度冷若冰霜,「但酒已開封,也不知,還能保存多久。」

他的眼前,翡翠城里的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如星河璀璨。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各有所思。

「我早該想到的。」半晌後,泰爾斯突然道。

「想到什么?」

「你推舉我上台攝政,卻又極力反對希來參與統治,不僅僅是因為你心疼妹妹,」泰爾斯眯起眼睛,「更因為你還在棋局里,而空出來的城主之位,只是你的另一枚棋子,目標是吃掉任何坐上它的人。」

詹恩頭也不回:

「將統治的不足與不順歸咎於一介囚徒,這可不符合您一貫的形象。」

泰爾斯冷哼一聲。

「那封信。」

「什么信?」

泰爾斯抬起目光。

「不久以前,你給我父親的那封《替役請願書》,說什么繳稅替役削減兵員,看似要啥給啥恭順服帖,實則暗藏玄機滿布陷阱。」

「你在競技場里說過,」詹恩冷冷道,「那封信被你撕了。」

「對。但『不以敵亡』如你,就連給至高鐵腕王的求和信都敢陽奉陰違,留足心眼,那當你面對我,被迫走下城主之位,把翡翠城南岸領拱手相讓時,」泰爾斯的詰問既嚴厲又不屑,「又怎可能不暗藏後手,不布設陷阱,不在空出來的位子上,為繼任者留下滿座荊棘?」

房間里安靜了好一會兒,一時只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

「那你可曾想過,」詹恩望著曾經屬於他的城市夜景,目光犀利而深沉,「也許,要想坐穩那把椅子,本就應該披荊斬棘?」

「本就應該?」

泰爾斯不屑道,重重放下酒杯。

「我的人花了一整天,還好聲好氣地勸著不少財政官加班加點,這才大概厘清了翡翠城的賬目,尤其是那堆債務。」

「恭喜你。」詹恩不無諷刺。

泰爾斯靠上椅背,抱起手臂:

「事實上,巨額的公共債務對於翡翠城而言不是壞事,而是多年來的家常便飯,更是支取未來發展治理的手段。」

「真希望我手下的財政官們,人人都有您的視野。」詹恩依舊像是在諷刺。

可泰爾斯卻目光一動:

「但蹊蹺的是,翡翠城從七八年前就開始整理和重組債務了,有的改期有的拆分,有的合並有的修改,有的甚至大筆大筆地加借,到最後,林林總總的各項債務被集中成三批:光是第一批,就包括了上百萬的先期債務,得從現在開始的兩年內還清。」

王子冷冷道:

「第二批的債務歸還期限在十年上下,第三批,則在十五年前後。」

詹恩沒有說話,但他終於把焦點從窗外轉移,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泰爾斯。

「就像你以前說的,你很早就料想到復興宮要對鳶尾花下手,但你不知道他們會什么時候來,以什么方式來,於是你干脆早早提前備戰,未雨綢繆。」

泰爾斯冷靜地繼續:

「三批巨額債務,其實都是你利用翡翠城財政,給自己留下的三重保險——在這十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里,無論誰以什么方式顛覆了你的統治,攫取了翡翠城,都得要面對險惡的債務陷阱……」

「錢的問題而已,」詹恩打斷了他,把手里的酒轉出一個猩紅色的漩渦,「璨星王室富甲天下,你肯定有辦法解決,對吧?」

泰爾斯皺起眉頭。

「錢的問題?」王子冷哼道,「翡翠城易主,本就在經歷政治動盪,習慣了翡翠城貿易秩序的商家們開始恐慌拋售,導致物價不穩,行情紊亂……」

再加上『王子要榨干翡翠城』、『王子要加稅圈錢』或『王子要清理門戶』等各色謠言……

他不無憂慮地想。

「而等我開始拆東牆補西牆,想法子開源節流還債時,更多的麻煩就來了,」泰爾斯冷冷道,「縮減開支,挪動預算的主意一打,各級官員的辦事效率就肉眼可見地下降,塞舌爾騎士——不管他有沒有得到你的授意——甚至不動聲色地威脅我軍團要罷工。魯赫桑大街的意外,姑且看作是意外吧,就是這些原因和警戒官們效率低、血瓶幫大亂動盪所共同造成的。」

詹恩靜靜地聽著,用令人心季的眼神盯著他,毫無幸災樂禍的笑意。

「然後就是人心惶惶,人們對翡翠城的未來失去信任,有點家底的人紛紛逃離,市面上的治安桉件頻出不止,」泰爾斯緊緊盯著對方,「若再不做點什么,曾經繁華似錦的翡翠城,恐怕就要開始衰頹了。」

詹恩沒有更多的表情,他只是深吸一口氣,緩緩舉起酒杯:

「喝酒嗎?」

泰爾斯深深蹙眉,但他並未理會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打算召見南岸領的實力封臣和大商人們,甚至是國外的商團財主,威逼利誘,讓他們出借錢財,幫助翡翠城填補虧空,暫時紓困……」

詹恩哼了一聲,意味不明。

「但在那之前,我就接到了阿什福德管家送來的賬本,上面是關於凱文迪爾家族私產的狀況。」

詹恩眼神一動:

「果不其然,你把主意打到了凱文迪爾的頭上。」

泰爾斯嘆了口氣。

「我的人剛剛大概搞清楚了,鳶尾花家族的確富可敵國,光是在瀝晶礦探采這一行上,你們的資產估值就有足足百萬之巨,而且都是能源源不斷生財的搖錢樹活資產,還沒算上冶煉和貿易,」王子悶悶不樂,「哪怕只擠出一半,也夠翡翠城暫且渡過難關。」

詹恩沒有答話,只是耐人尋味地注視著他。

「然而問題就在這里。」

泰爾斯離開椅背,死死盯著對方。

「我翻遍了賬本,搜遍空明宮上下,發現凱文迪爾家族能騰出來的現金居然寥寥無幾,加起來還不到五萬。」

詹恩勾起了嘴角。

「因為早在七八年前,你就開始運作,把絕大部分的家族現金都投入了各大產業——比如翡翠城棉毛商會,就有你的兩成股份,北部的許多瀝晶礦都是凱文迪爾和拉西亞家族合股投資的,拱海城永世油業的一半商團都跟鳶尾花簽約合作,而這些還只是能查得到的,像達戈里·摩斯這樣的商人恐怕還有不少,人人都是你的資產白手套,遍及翡翠城南岸領,甚至星辰王國的各行各業,方方面面。」

泰爾斯越說越是嚴肅,咬牙切齒:

「所以,如果我要動用凱文迪爾的錢,首先要做的就是從南岸領上下十幾個富庶產業里,抽調並變賣資產,而我一旦這么做了,比如說,低價拋售你留在紡織業里,遍布南岸的那十幾家工坊,幾十庫原料,幾百家店鋪,幾千張織機……」

「釜底抽薪,拔本塞源,」詹恩接過他的話,顯得輕松自在,「本就不穩的行業秩序和經濟行情,短期內只會更恐慌,更混亂,更動盪,還坐實了『王子要榨干翡翠城』的傳言。」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壓抑情緒。

他又是從哪兒知道這些的?

算了,不重要了。

「更糟的是,」泰爾斯艱難地繼續,「如果我通過賤賣你家的資產渡過難關,從而導致了經濟動盪,行業危機,則那些跟你勾結合作,盤踞在行業上下游的無數大商團大財主,貴族勢力,封臣家族,比如在紡織業里跟你們合股投資的卡拉比揚家族,這些遍布南岸領的巨擘大鱷們,他們的利益同樣會連帶受損。」

泰爾斯握緊拳頭。

「所以,我取消了跟這些人的會面,也打消了向他們借錢紓困的打算。」

詹恩默默喝了一口酒:

「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他們早都在經濟上產業上,和你,和鳶尾花家族緊緊綁在一塊,割舍不開了,」泰爾斯不屑道,「我又何必無故樹敵,自找不快?」

詹恩沒有說話。

「反正這一輪下來,財政,債務,稅收,商業,治安,民生……」

泰爾斯壓抑著憤怒:

「前前後後從頭到尾,無論我從哪里下手都會得咎,無論實質上誰得利誰受損,無論里頭過程多么復雜,最終的代價和罵名,都將由上台掌權的我一力承擔。」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

「但我猜這些人,如果是你開口的話,他們是會願意出借的,對吧?」

他看向詹恩,眼神犀利:

「為什么?就因為因為你和他們有合作經營,利益交織?」

詹恩冷笑一聲。

「我想你可以叫它信任,」南岸公爵搖搖頭,「卻奠基於制度和習慣:他們相信我,相信鳶尾花,不僅僅是靠信仰和忠誠,習慣和義務,更是靠立場和利益,靠體制和系統。」

詹恩眼神一動:

「以至於一旦離開我們,他們就將無可避免地,失去對這座城市的信任。」

泰爾斯不屑哼聲。

詹恩提高音量:

「而這些『信任』,泰爾斯,是你無論重復強調多少次『帝室之血』或『王國復興』都換不回來的。」

泰爾斯的目光越來越冷。

「所以,不止是城主之位,你,你把整個翡翠城都變成了一個陷阱。」

王子冷冷道:

「任何人以非常規的手段攫取它,都會觸動一整套鏈條的連鎖反應,從而承擔背後的代價。」

詹恩沉默著,泰爾斯也沒有繼續。

兩人默默相對,足足一分鍾。

直到零星的焰火在夜空中爆開,光芒投射進房間,有氣無力地慶祝王後日。

終於,詹恩走回沙發了,緩緩坐下。

他敲敲酒壺,不無深意地望向泰爾斯:

「那么,都到現在了,你還不肯喝我的酒嗎?」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望向茶幾上的酒杯,思索了很久。

終於,星湖公爵輕輕伸手前探,執起了自己的酒杯。

詹恩笑了。

只見泰爾斯舉起酒杯,聞了聞酒香。

下一秒,他抬起頭,目光嚴厲。

「這場仲裁的結果,詹恩,是你會安全脫身,清清白白,沒有污點,而凱文迪爾會繼續統治,你拿回公爵頭銜和城主之位,繼續做你的鳶尾花之主。」

詹恩眼前一亮,目光贊許。

「很好,」他拿起酒壺,「但是?」

「但是費德里科會被赦免,他非但無罪,還會以索納之子的身份,拿回自己的財產權和繼承權,成為新任的拱海城子爵——放心,是榮譽子爵。」

冬。

詹恩的酒壺重重一頓。

南岸公爵抬起頭,目光冷酷:「那你怎么不干脆說『我要往你屁眼里塞枚鐵釘』?」

「我還沒說完。」

泰爾斯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