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拿捏(下)(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2812 字 2023-01-29

幾分鍾後,另一個特殊的房間。

「我實在是萬分抱歉,泰爾斯殿下,」

費德里科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冷清,冷酷。

他抬起頭,幽幽望著泰爾斯。

「布倫南審判官是當年的舊人,他確實在名單上,我也有質問他的計劃,洛桑二世就是依此行事,」費德里科搖搖頭,「但我向您保證,除了質問之外,我從未下達殺他的命令。」

泰爾斯蹙起眉頭,目光懷疑。

「但據我所知,你父親生前跟他素有齟齬,乃至彼此攻訐,而布倫南又正是那個為你父親定罪的人。」

泰爾斯眯起眼睛:

「也許在你看來,他的死也是罪有應得?」

「恰恰相反。」

費德里科的聲音無波無瀾:

「我父親是不喜歡布倫南大人,但他們只論公事,從無私怨。事實上,父親相當尊敬布倫南大人,他私下里對我說過:翡翠城里私心最少,最不可能背叛凱文迪爾的,就是布倫南審判官。

「至於布倫南為我父親定罪,以詹恩偽造證據之能,我想,審判官也只能照章辦事罷了。

「一如當年『羊角公』之言:看得到的,都是朋友,看不到的,才是敵人。」

泰爾斯沒有回答,只是喝了一口茶,細細觀察著費德里科。

但至少在表面上,他看不出絲毫破綻。

「那洛桑二世呢?那個殺手?」

泰爾斯道:

「你都坐在這里了,他卻還在城中活動,為你鞍前馬後跑腿辦事?」

「請原諒,」費德里科表情凝重,「當初我既向翡翠城自首,就走進了詹恩的棋盤,失去了一切主動權:所以我必須要保持棋盤外的棋子,即便在我身陷令圄時,他也能單獨行動,洛桑二世就是其一。」

「那洛桑二世究竟是誰?有什么秘密?什么目的?」泰爾斯語含警告,「為什么要隨你來翡翠城?還為你冒這么大的風險?」

「我對他所知不多,但我可以這么說:洛桑二世是一個很特殊的人,或者說,一把很特殊的劍。」

泰爾斯眉毛一挑。

「顯而易見,」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一件精神有缺,喜怒無常,心狠手辣,濫殺無辜的殺人工具。」

費德里科沉默一瞬,搖了搖頭。

「相信我,殿下,在本質上,他跟我們很像:每時每刻,都在跟命運做殘酷而絕望的搏斗。很多事情,他乃不得已而為。」

「我們?」泰爾斯深刻懷疑。

費德里科緩緩抬頭,輕輕頷首:

「我們。」

我們個屁。

「那你就把他叫回來,現在,」泰爾斯不想再跟他廢話,「束手,伏法,廢止你毫無意義的『盤外棋子』。」

「殿下有命,自無不從。但是很遺憾,從我走進這里,自陷令圄開始,就再也控制不了他了——事實上,我也從未完全掌控過他。」

泰爾斯皺起眉頭:

「洛桑二世親口告訴我,他受雇於凱文迪爾——那是你吧?」

「確實如此。」

「那你是覺得我看起來像傻瓜?」

費德里科搖頭否認:

「殿下恕罪,我絕無不敬之意,但也絕無半句虛言。」

「那就是你自己像傻瓜,連手下的獵狗都管不住?」

費德里科笑了,他搖搖頭。

「位高如殿下您,令行禁止,從來無人敢於悖逆,應是習慣了人人皆受權力與身份的制約,聽命行事,一如獵犬和棋子。」

費德里科眼神閃爍,似有感慨:

「但相信與否,殿下,這世上總有一類人,他們不受世俗與規則的束縛,很危險,但也因此而更有用——按照自由意志行動的人,必然比按規則不得不爾的人,更加高效。

「而雇佣他來此時,我就向洛桑二世承諾過:我不會像過往的主人那樣待他,在我這里,他從來都是自由的。我答應他,把他帶出沉淪的泥潭,帶他看看頂端的風景,看看當年是什么樣的力量,把他打落谷底。」

泰爾斯沒有回答,只是仔細地盯著對方。

費德里科回過神來:

「若非如此,桀驁如他,也不會願意跟我合作。」

「那就是說,他之後無論做出什么事情,都跟你無關?」

「當然有關,只是不知道他會怎么做,是否遵守對我的承諾——如果是,我給他的待辦清單也很長,取決於他如何選擇。」

泰爾斯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巧舌如黃啊,」王子輕聲道,「輕輕幾句話,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把責任都推給洛桑二世一個人。」

「實情如此。」

泰爾斯冷笑一聲。

「不久前,他只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

費德里科狠皺眉頭。

「我很遺憾。」

「你就只會說這句話嗎?」

「我曾經明令洛桑二世,不得傷害您半根毫毛,也從來沒要他對布倫南下殺手,但盡管如此,他依然帶來了超乎預料的破壞,這一點,我責無旁貸。」

費德里科緩緩點頭,再搖搖頭。

「對此,我很慚愧,也非常抱歉。」

泰爾斯聽到這里,想起馬略斯的話。

騎士風度。

【除了布倫南本人,整座大宅里沒有人受傷……】

【布倫南自己在書房里,服毒自盡……】

可下一秒,費德里科就話鋒一轉:

「但是既然他對您如此,又殺了布倫南,那就只能證明一件事。」

「什么事?」

「洛桑二世,」費德里科輕嘆一聲,「他又失控了。」

泰爾斯微微蹙眉:

「又?」

他突然想起屍鬼坑道里遇到洛桑二世的經歷,對方那一前一後判若兩人的狀態。

「殿下,您知道洛桑二世和血瓶幫,與翡翠城的淵源嗎?」

「略知一二,」泰爾斯回過神來,「他們是凱文迪爾干臟活兒的白手套。」

「不止,殿下,不止,」費德里科搖搖頭,「一個多世紀里,當翡翠城,特別是凱文迪爾的先輩們決定,學著賢君轉變自我,明定規則,把傳統的權利分給更多更符合我們利益,更能為我們賣命的下等人,以激發生機去腐生肌時,就有人提出:總得有人來負責監視、制約這些一夜崛起而暴發戶們——官吏、商人,工匠,農民,學者,無地騎士……」

說到這里,費德里科眼神一動:

「當然,我相信在您執政的這段時日,無論日常政務,市場商貿,您想必已領教過這幫人的陽奉陰違和不識時務了。」

泰爾斯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至於制約他們的人選,腦滿腸肥的貴族和親戚們是沒指望了,只能選擇比他們還要更低人一等的泥腿子、破落戶、苦命人,於是血瓶幫應運而生,天生在規則之外,與律法為敵——只為了約束那些在規則之內,也許終有一日將蠶食律法的人。」

費德里科繼續道:

「他們是我們看不見的觸角,觸及無人在意的黑暗,方便在我們無法出面時,用更暴力更不講理卻更能奏效,也更不波及凱文迪爾名望與利益的手段,去重新校正翡翠城的方向。」

「說得倒好聽。」泰爾斯不屑道。

「就這樣,在翡翠城的默許甚至支持下,血瓶幫步步擴張,漸漸壯大,乃至向全國蔓延,」費德里科漸漸出神,「甚至他們的前幫主,特恩布爾如果向上追朔他的血緣,還能連到數代以前,凱文迪爾的某位私生子。」

「以至於到了某一日,我伯父發覺:這幫人開始失控了。」

泰爾斯眼神一動。

「他們學會了,竟然跟各地的高官貴族們沆瀣一氣,開始有意地靠攏規則,利用規則,甚至開始尋找更多的靠山——跟我們原先指望他們做的事情南轅北轍。」

費德里科話語生寒:

「而在這其中,特恩布爾幫主雄才大略,想要更多。」

特恩布爾和血瓶幫。

泰爾斯想起什么,眼睛微眯。

「於是有一天,我伯父和父親在空明宮里決定:一個穩固的、統一的、強大的血瓶幫,已經不再符合我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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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爾斯皺眉道:「他們整垮了血瓶幫?」

費德里科微笑搖頭。

「事實上,凱文迪爾什么都沒做。伯父和父親,他們只是暗示一直以來盯著狗盆虎視眈眈的凶惡狗崽子們:從現在開始,可以搶大狗的食了。」

泰爾斯眼皮一跳。

他想起了幻刃凱薩琳,想起她和形形色色的血瓶幫眾,想起他們為了權力,地位,利益,甚至僅僅是街頭的面子和一口氣,殺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的場景。

所有這些,這些幫派人物的一生……

「於是特恩布爾的末日就到了。」

費德里科輕描澹寫地作結:

「洛桑二世,任他劍術再高,殺戮再多,也不過是那幕無可避免的命運里,平澹無奇的一介配角罷了。」

不,不止是他們。

黑劍,莫里斯,琴察,羅達,莫里斯,來約克,甚至死去多時的奎德……

泰爾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哀感。

「我曾試圖讓他明白並接受這一點,看見更高的圖景,更大的世界,」費德里科搖搖頭,頗為惋惜,「可惜,洛桑他既不理解,也不同意。」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

「因此,這些人會失控。而當他們失控的時候,」費德里科幽幽一嘆,「就需要校正。」

校正。

「詹恩拒絕了。」

泰爾斯面無表情,突然開口。

費德里科沒反應過來,面露疑惑。

「無論是布倫南身死,還是我拿他妹妹威脅他,」泰爾斯搖搖頭,「他都拒絕妥協。」

興許是提及了那個名字,費德里科不復之前的雲澹風清和輕描澹寫,而是眼神發亮。

「不妥協?是么,連一點松動的跡象也沒有?比如詹恩願意拿出一些錢來,讓翡翠城寬限幾日?」

【我這就寫一封信……給做喪葬業生意的波蓬家族……支取一萬金幣……】

泰爾斯望著他的樣子,緩緩搖頭:

「沒有。」

費德里科頓時蹙眉:

「又或者,他有無反過來向您提出條件?比如說放棄仲裁,甚至是交出我,他就同意讓步?」

【費德里科,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