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極境不死(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016 字 2023-03-26

「太誇張了,即便是新生兒,他的血渴也過於劇烈了,簡直像頭未開化的野獸。」

廢棄哨塔上,揚尼克澹定地望著下方,就像在前排座位上看舞台劇。

相比之下,泰爾斯不得不舉著望遠鏡,靠著鏡筒和獄河之罪的雙重加持,再加上時不時炸開的夜空焰火,才勉強看清前方的戰況:

洛桑二世連聲嘶吼,狀若瘋狂,追著凱薩琳躍上屋頂,卻被猝然而起的網兜拖倒,隱沒在小巷里。

「新生兒,哼。」

泰爾斯不屑腹誹:

你家新生兒長這樣啊?

「我猜,這是因為他一直盲目地強壓血渴。然而欲望就像洪水,強堵不如緩疏,越是坐視不理粗暴壓制,反彈時的威力和傷害就越是可怕。」

盛宴領血族眯起眼睛,盯著下方的動靜:

「於是當他被血渴壓垮的時候,就連基本的理智都無法保持,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或另一種動物。」

揚尼克眼神閃爍,有感而發:

「作為血族,如果你不能跟你的欲望共存,達成妥協,那你們就會徹底決裂——當其中一方掌權,另一方就被驅除出去,各行其是。」

難怪,難怪洛桑二世會犯下如此之多的血桉,要做這么多的掩護。

「就像傑基爾和海德。」泰爾斯出神道。

「什么?」

泰爾斯回過神來,很是自然地搖搖頭:

「不重要,西荒周邊的雙面惡魔人傳說,沒多少人知道。」

揚尼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隨著圍殺陷阱被觸發,新郊區里的這片簡陋民居像是突然醒來,里里外外亮起燈火,照出人影綽綽,傳出此起彼伏的喊殺聲。

但包圍圈之外的民居卻依舊靜悄悄的,一片黑暗。

仿佛與戰場之間存在著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泰爾斯搜索不到目標,只得放下望遠鏡。

「凱薩琳——那個跟他有仇的血瓶幫老大——堅持要自己主持伏擊,應該也是吃准了這一點。」

幻刃計劃激起洛桑二世的吸血渴望,逼他失去理智,化身野獸,無法以清晰有條理的高明劍術應敵,方便瓮中捉鱉。

目前來看,似乎還有些成效。

只是,她究竟動用了多少關系和人手,包括黑街兄弟會那邊的?

能起到多少效果?

如果她計劃失敗……

「現在你親眼看到了,揚,情況就是這樣,」想到這里,泰爾斯目光灼灼,直奔主題,「你怎么看?」

血族議員沉默了一會兒,回話卻滴水不漏:

「在我看來,殿下,這個血族殺手的族中長輩要么管教失職,要么約束不力,要么根本就沒打算教他舒緩血渴。」

他眯起眼睛,有意無意:

「也不知,究竟是不得不爾,還是用心險惡?」

泰爾斯眉心稍動。

「而按照我族的傳統與律法,魯莽的新生兒所制造的一切損害與罪責,都將由他的長輩甚至他們所屬的氏族承擔,也只有他們最適宜約束他……」

「說得好,」泰爾斯及時打斷他的外交辭令,「所以我才找了家長,請來科里昂家的人,只可惜……」

泰爾斯嘆了口氣,向剛剛黎站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家長不負責任,一拍屁股就跑了。

留下熊孩子繼續搗亂。

揚尼克露出理解的笑容。

然而泰爾斯話鋒一轉:

「可是黎伯爵走得如此干脆利落,我又不免開始懷疑起來:如果這真不是科里昂家做的呢?」

揚尼克眼神一動。

「殿下?」

泰爾斯抬起頭,意有所指:

「如果黎無視洛桑二世留下的爛攤子,是因為他確實無需負責,因為夜之國里確實沒有這名血族的親族長輩,而洛桑二世既不是被科里昂所轉化的血族,自然也就不受他們的約束?」

「哪怕這殺手不是科里昂家的後裔,也不能洗脫他們的嫌疑,」揚尼克先是肯定泰爾斯的懷疑,旋即不動聲色地改變懷疑的方向,「或者恰恰相反:科里昂特意利用了這樣一個在血緣隸屬上無關、因此不必負責的離群新生兒,以便在關鍵時刻撇得干干凈凈?」

沒錯。

確實是撇得干干凈凈呢。

泰爾斯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揚尼克。

「可若洛桑二世不是科里昂,甚至不是夜之國那邊的下七支氏族的後裔血親,難道……」

「請您絕對放心。」

揚尼克微笑著,及時堵死他的話頭:

「對我族而言,發展後裔是嚴肅、鄭重又復雜的族中大事,一旦有所偏差,則損失巨大,因此哪怕是資歷再老、經驗再豐的長輩們,也必慎之又慎。

「非但恩賜後裔的名額被嚴格限制,且其流程艱難漫長,從需求、上報、公論、允准,再到挑選,培養,考驗,決定候選人,勢必經歷重重關卡,最後一步才是大眾們所認知的長生恩賜——也即轉化。

「我們——至少是不朽議會,在這方面的規則與看管極為嚴苛,上至議長與長老們,下至新生兒和血奴,每一位血族都被記錄在冊,隸屬清楚,行止稍偏,則追根朔源無所遁形。」

他看向泰爾斯,結論不容置疑:

「他不可能是從盛宴領出來的。」

說得這么絕對嗎?

泰爾斯玩味一笑:

「可倘若有人為了一己之私,欺上瞞下,背著你們議會制造後裔?」

揚尼克失口否認:

「不,《人類諸國與長生種屬公約》確保了這一點,不朽議會絕不允許有未經同意的血族新生兒誕生在視野之外。」

他眼神一厲:

「至於私自制造後裔,這更是威脅族群存續,破壞我族秩序的滔天大罪,違者不論地位高低,血緣遠近,皆處日刑,舉族共鑒。」

揚尼克表情嚴肅,目光森冷。

泰爾斯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旋即失笑。

「別那么緊張,我也沒說是你們干的嘛。沒准是洛桑二世逃亡時,被外面隨便哪個流浪血族咬了,轉化成了……」

「也不可能。」

揚尼克打斷了他,似笑非笑

「轉化血族遠沒有那么容易,這需要源血。」

泰爾斯眉毛一動:

「什么血?」

揚尼克嚴肅道:

「源血——我族身上最珍貴的精華血液,也是制造後裔、傳遞『恩賜』的重要媒介。然而純粹的源血,往往只有極境的血族才能主動凝結出來。」

如果在轉化時所吸收的源血純度不足,過份稀釋駁雜……

那就有可能造成血肉崩潰的悲劇——這在血族早期的歷史上屢見不鮮,最出名的莫過於血族元祖的長子。

又或者更糟,新生兒在轉化中徹底瘋狂,退化成了不存理智,唯剩渴望,近乎野獸的血奴。

引來下一次狼敵之災。

這么想著,揚尼克繼續道:

「況且源血極其敏感,一旦凝結出血族體外,一小時不到就會徹底揮發,哪怕注入人體,留存也不會超過一天。」

泰爾斯醒悟過來:

「那就是說……」

「這不是『隨便哪個流浪血族』就能做到的事,」揚尼克凝重道,「給予洛桑二世恩賜,將他轉化為後裔的,必是一位年高輩長,有名有姓,地位非凡的極境血族。」

他有意無意地加了一句:

「比如說,像夜幕女王與黎伯爵這樣,被夜翼君王直接恩賜,轉化而成的第二代血族。」

泰爾斯眉頭一挑:

「或者逃亡中的瑟琳娜·科里昂?」

揚尼克沒有說話,只是微笑。

————

有那么一瞬間,蘿貝爾懷疑剛剛只是一場噩夢。

在噩夢里,那一記斧擊奪命而來,生生破開她的胸膛,帶來無可言說的劇痛!

記憶中的痛感讓蘿貝爾倒抽一口涼氣。

可是現在……

小巷里,蘿貝爾恍忽地坐在地上,呆怔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開裂的皮甲,浸血的襯衣,澹澹發癢的皮膚,以及一條……無比丑陋的斧疤。

怎么回事?

虛弱的身體,滿地的血泊,包括遠方隱隱約約的喊殺呼應聲,都在說明:那不止是一場夢。

「你覺得飢餓……」一個危險的嗓音傳來。

那一刻,蘿貝爾汗毛倒豎!

她進入戰斗狀態,發力從地上掙起,卻因眼冒金星而再度倒地。

「你這骯臟的吸血——」

不,不!

她的武器呢?

動起來啊!

「……頭暈、惡心、情緒起伏、過度敏感,還有傷口麻癢乃至反復低燒,」那個嗓音沒有理會,只是繼續道,「你需要休息,還有進食。」

人體翻覆的聲音傳來——似乎是那怪物正在搜檢老布的屍體。

他說什么?

飢餓?進食?

蘿貝爾回過神來,竭力思考。

不,不可能。

她呆呆地望著自己胸口的疤痕:

她的傷是致命的,不可能活得下來,就算幸存,也不可能這么快恢復……

除非……

進食。

蘿貝爾想到了什么,臉色慘白。

不。

她顫抖著撐起手臂,咬牙切齒地望著眼前的怪物——他衣甲破損,一身污穢,狼狽得連護目鏡都掉了。

但毫無疑問,此刻的他眼神銳利,動作沉穩,不復之前的萎靡虛弱。

近乎全盛狀態。

至於原因,地上那具皮包骨頭的巨漢屍體說明了一切。

「你,你……」

懷著警惕與恐懼,蘿貝爾顫聲道:

「那么重的傷,我不可能活著,除非……」

「對,」怪物只從巨漢的屍體上搜出了一把短斧和幾把匕首,以及一個縫在衣服里襯的錢袋,看上去很不滿意,「我給了你一滴源血。」

而且是他所能給出的,純度最高的那種。

「你活下來了。」

完了。

蘿貝爾渾身一顫,軟倒在地上。

不……

巨大的震撼和絕望,無情地沖擊著她的精神。

源血。

吸血鬼制造後裔,轉化新生兒所用的血液。

不可能。

她按著自己的胸膛,感受著若有若無的幻痛,呆若木雞。

不可能。

周圍喊殺依舊,火光閃爍。

幾秒鍾後,同樣巨大的憤怒和恥辱取代之前的情緒,淹沒了蘿貝爾的內心。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咬牙切齒,劇烈顫抖,「我會變成,變成……」

就在此時,一個提著永世燈的劍士悶頭悶腦地沖進小巷,第一眼看見地上的蘿貝爾和巨漢的屍體,驚訝開口:「發生什——」

冬!

怪物瞬間閃現在劍士身前,後者連影子都沒看清就倒了下去。

「有什么關系呢?」

那怪物放下軟倒的劍士,拾起他的燈盞和長劍:

「你活下來了。」

從此停止衰朽,長生不老,興許還變強變快,這樣不好嗎?

看著倒地的劍士,蘿貝爾愣住了。

洛桑二世熟練地提起丹佛留下的鋼斧,毫不費力地往頭頂的另一個方向扔去。

鋼斧掠過無數屋頂,在無數道牆外的遠處落地,發出刺耳的響聲。

周圍的喊殺聲頓時往那邊匯聚。

「去你的,怪物!」

喊殺聲讓蘿貝爾回過神來,她一把抄起合金銀刀,對准洛桑二世。

「不,我是人類,人類,只是人類……」

她咬牙切齒,雙目通紅。

你不能……

不能這樣對我!

我還要繼承母業,獵殺吸血鬼,獵殺……

想到這里,蘿貝爾的目光逐漸灰暗下去,刀尖不斷顫抖。

獵殺我自己?

以血為食,獵命維生,暗中潛藏,見不得光,永世為血所困……

無論到哪里,都為人們帶去死亡、恐懼和毀滅的……

蘿貝爾內心一涼。

不。

她從小到大所聽的所有故事,所受的一切訓練,在這一刻變成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蘿貝爾深吸一口氣,顫抖地,也是決絕地調轉彎刀。

刀尖對准她的心臟。

「不。」

她眼神堅毅。

「我絕不變成害人利己的怪物。」

絕不。

蘿貝爾閉上眼睛,握緊刀柄。

永別了,媽媽,還有家里的十九只貓貓——特別是那只挑食的。

洛桑二世摩挲著手上的長劍,眯起眼睛。

「你媽媽沒教過你嗎?」

蘿貝爾動作一頓:

「吸血鬼是怎么轉化的?」

什么?

蘿貝爾勐地睜眼,怒火上涌。

他怎么還有臉提她母親?

「我當然知道!」

吸血鬼把他們的源血強灌給無辜的人,把他們變成跟自己一樣,癲狂失控,永受詛咒的避日怪物……

至少外婆是這么對媽媽說的……

外婆的舅公在臨終之前,也是這么對外婆說的……

而外婆的舅公,可是得到了他親姑婆的真傳!

這位姑婆就更厲害了,要知道她的繼父,可是人類的保護者,第一代長生獵手團的特約隨隊書記官兼吟游者——的堂侄孫!

落日作證,那位書記官曾經跟凱拉和他的戰友們並肩行進,在浴血奮戰的戰場臨危不懼,為他們唱響戰歌,記錄榮耀!

但是如此久遠,如此偉大,如此輝煌的傳承,卻都在今夜被眼前這個——

「也對,像你這樣會被人下黑手的菜鳥,當然以為這樣就能變成吸血鬼。」洛桑二世漫不經心。

等等。

蘿貝爾冷靜下來,瞪大眼睛。

他剛剛說什——吸血鬼的轉化?

她不知不覺放下彎刀,驚喜開口:

「你是說,說我,我不會,不會變成吸血鬼?」

但洛桑二世冷哼一聲:

「你會的。」

蘿貝爾的笑容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