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自請要來,因為我知道,如果任由他這么做,」王子目光沉痛,其中又帶著幾分絕望,「那不止翡翠城,王國的崩毀都只是時間問題。」
他想起與凱瑟爾王在巴拉德室里的交鋒,只覺得心情疲累。
詹恩眼珠一轉:
「那你就更不該跟我……」
泰爾斯自顧自地說下去,打斷了他:
「但是這段時間,無論是跟他,還是跟你乃至跟希來的斗法,都讓我心力交瘁,心灰意冷——我受夠了。」
真的夠了。
泰爾斯抬起頭來,直視南岸公爵。
「尤其是今天與你一晤之後,我就更明白了,」王子咬緊牙關,目光噴火,「他是絕對絕對,不會聽我勸告的。」
那一瞬間,詹恩有種不祥的預感。
「如你叔叔所言,詹恩,qiáng者,尤其是當權者,他們從來不必也不會主動後退。」
泰爾斯按住膝蓋,緩緩站起身來。
「而我想要勸服他,或者說,要想阻止他的辦法,有,且只有一個。」
唯一的一個。
泰爾斯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詹恩眼皮一跳,同樣下意識地站起來:「泰爾斯,我們不需要……」
「那就是回到復興宮,」泰爾斯睜開雙眼,目光堅定,語氣決絕,「早日戴上那頂該死的——九星冠冕。」
九星冠冕。
詹恩輕輕皺眉。
這幾個字仿佛有著某種魔力,當它們被說出口後,整個房間沉寂如墓室。
就連窗外的喧囂,也無法滲透。
令人倍感壓抑。
泰爾斯站直身體,死死盯著詹恩。
「所以,你得明白,詹恩。」
他收回手指,點了點自己的xiōng口。
「我是泰爾斯,更是第二王子,」他咬牙切齒,用極大的力氣,一字一頓地開口,「泰爾斯·他媽的·要做國王的·璨星。」
詹恩第一次看見這個樣子的泰爾斯,不由訝異。
「所以,我不在乎你們的狗pì鳶尾花公爵之位是誰在坐,也不關心你和費德在這場爭端里誰對誰錯誰上誰下,更對你父親和他父親究竟是誰殺了誰不感興趣……」
詹恩跟泰爾斯對上眼神,悚然一驚。
「而我唯一在乎的……」
泰爾斯舉起手指,目含怒火和不忿。
「是當這一切結束,翡翠城究竟還能留下多少家底,讓我拿去給復興宮交差,以換取我的——」
說到這里,泰爾斯目光冰冷。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頂:
「未來王冠?」
那一刻,詹恩表情微變。
「但無論是希來昨夜的意外之舉,還是你此刻的敷衍回應,都讓我很是失望,也很是憤怒。」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如果我顧忌每況愈下的翡翠城,向希來妥協了,還你一個『清白』,讓你這狗娘養的完完整整地走出來重掌權柄,繼續逍遙快活,那等於什么都沒有改變,我給復興宮交了白卷……
「如果我拒絕妥協,看著治下的翡翠城經濟崩潰,南岸領統治亂套,富庶的王後之城一蹶不振,那我交給復興宮的,就是一份從頭錯到尾還要倒扣分數的紅卷……
「或者更糟,試想,如果希來真從洛桑二世身上挖出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和真相,有理有據地反擊我,讓你堂堂正正大獲全勝……那更好,我什么都不用交了,回復興宮之前就把試卷撕了。」
跟之前的從容澹定相反,此時此刻,王子每斬釘截鐵地說一句話,詹恩的表情就不可避免地凝重一分。
為此,鳶尾花公爵咳嗽一聲,試圖緩和氣氛:
「沒錯,你面對陛下,局面確是劣勢,但你未必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王國各地許多有識之士都……」
「而你知道這三種狀況,有什么共通點嗎?」泰爾斯不自覺地提高聲量。
雖然與他無數次交鋒,但面對這樣嚴肅的泰爾斯,詹恩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作何反應。
「那就是,」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擠出難看卻讓人心瘮的笑容,「無論我選哪一種,那頂該死的王冠,都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只能坐困愁城,眼睜睜地看著他在王位上肆意妄為,把整個王國都推向……」
「泰爾斯!」詹恩厲聲打斷他。
泰爾斯勐地抬頭!
「所以!」
王子輕聲開口,每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所以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受夠了。」
「我知道,」詹恩努力解釋,「但正因如此,你就更不能讓翡翠城落到他手……」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他。
他只是走到門邊,再轉過身來,真誠地看向詹恩。
「因此,為了接下來的事,我得先向你道歉:詹恩,對不起,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
他閉上眼,微微頷首以示歉意。
但詹恩卻嗅到了一絲不妥。
「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他離開座位,狐疑地看向泰爾斯。
泰爾斯抬起頭來,苦笑著,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承認,我無法破解你在翡翠城的財務和統治陷阱,也無法不管不顧復興宮的意願,」王子搖頭承認自己的無力,「這局面下,我做什么都是錯的,而翡翠城又在日漸一日混亂下去,我沒有時間了,我必須……」
詹恩的眉頭越來越緊:
「你要干什么?」
泰爾斯看向詹恩。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很難接受,我也是,我也不願意……甚至希來本人,可能也不是那么情願。」
詹恩眼皮一跳:
「你說誰?」
泰爾斯憔悴地搖頭:
「但是他,我父親會滿意的,相信翡翠城也會。」
詹恩疾步上前,來到泰爾斯面前,壓抑著不安與氣惱:
「滿意什么?你要對希來做什么!」
「你不肯讓步,我父親也不肯,可是凱文迪爾和璨星家族卻可以,」泰爾斯目光苦澀,「我決定了,只要我和希來成婚,那翡翠城所面臨的困境……」
冬!
話未說完,毫無防備的泰爾斯就覺得臉上一麻,眼前冒出一片金星!
他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只覺得耳邊嗡嗡直鳴,顴骨處的麻木漸漸變成難忍的痛楚。
「你這狗娘養的混蛋!」
詹恩狂怒的咆孝震耳欲聾:
「不可能!」
泰爾斯痛苦地撐起上半身,摸了摸臉頰,疼得他嘶聲不已。
但他還是堅持著開口:
「恐怕那由不得你。要是希來知道這能救你,她也不會反……」
砰!
詹恩又是狠狠一拳,這次打在了泰爾斯護臉的手臂上!
「你怎么敢!」
泰爾斯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鳶尾花公爵。
「我理解你的憤怒,詹恩,」泰爾斯咬牙忍痛,防住詹恩的下一拳,「但是我發誓,我發誓我會對她好的,我不會讓她受委屈,她以後會是星辰最尊貴的王後,璨星王室也不算辱沒了她……」
狂怒的詹恩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揪了起來,表情恐怖:
「我tm要殺了你!」
砰!
一聲悶響,房門被撞開,懷亞、d.d等人慌里慌張地沖了進來,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發生什么了?
「殿下——」
「救駕!」
「攔住他!」
「按住他!」
王室衛隊雖驚,但人人都有處置這種事的經驗,詹恩很快被人拉開,跟泰爾斯隔離開來,懷亞看著泰爾斯臉上的傷,震驚不已。
「這也是對翡翠城最好的結果。」
泰爾斯松開d.d扶他起來的手,艱難開口:
「為了王國,為了我想要的未來,甚至更膚淺些——為了那頂王冠,我也必須要去做一些……我本不願意做的事情。」
另一邊,盡管衛士們竭力攔阻,但詹恩盛怒之下,掙扎的力度大得超乎想象:
「你敢!不,不不不,你這個混蛋!我們有過協議的!我們有協議!你回來!回來!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因為顧忌對方的身份地位,平素衛士們看守南岸公爵時都是客客氣氣,如今他雖然冒犯王子殿下,眾人也不敢下重手,只是吃力地按住他的手臂,是以效果不彰,還險些被他再度掙脫。
「你不准碰她!不准!我要殺了,殺了你!」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勐地上前,果斷分開人群,對上狂怒掙扎的詹恩,照臉就是狠狠一記重拳!
冬!
詹恩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咆孝聲戛然而止。
眾人也被嚇呆了。
只見剛剛狠狠揍了凱文迪爾公爵的人——王子侍從官,懷亞·卡索站在詹恩上方,呼吸急促、咬牙切齒。
他回頭掃視著其他人,厲聲怒喝:
「那么難嗎!」
d.d、涅希、皮洛加、摩根、尹塔里亞諾……沒有人敢出聲,大家只是紛紛撇過眼神,尷尬愧疚地把詹恩壓制住。
相處日久,懷亞雖然嚴肅正經,但素來和氣寬容,因此星湖衛隊諸員非但不怕他,反而習慣了跟他嘻嘻哈哈,更有大膽者如d.d,還時不時拿他的性格和家世打趣逗弄。
但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只是乖巧地接受他的訓斥。
唯有文明禮貌的摩根因有先例在前,終於高興地照貓畫虎,他對著還要掙扎的詹恩,往腹部狠狠補上一拳。
砰!
懷亞穩了穩呼吸,他回過頭來,看向臉頰紅腫,但同樣被嚇了一跳的泰爾斯,愧疚難當:
「殿下,都是我們保護不……」
但泰爾斯舉起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話,同時示意其他人放開奄奄一息的公爵。
他上前一步,心情復雜地看著滿臉鮮血,眼神渙散的詹恩。
「對不起,詹恩。」
泰爾斯難過地道。
「真的。但我相信……你能理解。」
詹恩倒在地上,滿布血絲的眸子無神也無力地投向泰爾斯。
在眾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等待中,泰爾斯只是心灰意冷地搖了搖頭,轉過身去,離開房間,懷亞連忙跟上,還不忘給地上的詹恩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這才松了一口氣。
終於走了。
不用再面對……
就在此時。
「等等……」
詹恩氣若游絲的聲音響起。
泰爾斯腳步一頓,他回過身來。
眾人再度緊張起來。
「喂,」雖然第一個扶起王子,卻仍然感覺沒能搶到首功的d.d正氣凜然,他揪起詹恩的領子,拳頭舉得高高的,「你若是再敢對殿下不軌……」
詹恩顫顫巍巍,一把推開了他,死死看向被衛士圍護的泰爾斯。
「說吧,泰爾斯殿下……」
他的鼻子鮮血淋漓,眼神苦澀灰暗:
「你,你想要……我能為你做什么?」
那一瞬間,看清對方的表情後,泰爾斯心有所感:
成了。
他贏了。
一如費德里科所言。
詹恩就范了。
衛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位高權重的兩位大人物,在互毆之後意欲何為。
問題解決,泰爾斯本該高興,但他看著此刻的詹恩,卻心情復雜,一點笑容都擠不出來。
【他不會相信的。】
他想起剛剛與費德里科的交談。
【但他有那玩意兒,所以他會相信,這就夠了。】
那玩意兒。
想到這里,看著眼前如落敗戰士般的詹恩,泰爾斯目光晦暗,心覺悲哀。
沒錯,泰爾斯。
這就是那玩意兒。
那一刻,他心底里的聲音,帶著早知如此的漠然,對他默默道:
詹恩知你至深。
他當然不相信你會是個毫無底線,甘於利用他妹妹乃至犧牲翡翠城的yīn險小人。
但他會相信,為了那頂王冠,你會願意做些什么,犧牲什么。
就像他相信,若是換作他自己……
他會願意做些什么。
這就是……
那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