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無爪無牙(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5401 字 9个月前

「小兔崽子你開nmd玩笑——」

面對yīn陽怪氣的泰爾斯,艾奇森·拉西亞伯爵忍耐不住,失控起立。

「父親,坐下!」

伯爵長子在最後一刻拉住失態的父親,他用眼神和聲tiáo,不容置疑地把後者按回坐位:

「您是伯爵。失禮的事,讓我來。」

艾奇森伯爵鼻翼翕張,呼吸急促。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長子,再憤然看向泰爾斯,怒哼著甩開袖子,撇頭轉向一邊。

艾迪面sè嚴峻,對自己的父親點了點頭。

這一前一後子孝父慈,長子建言得體,伯爵則從善如流。

看得泰爾斯好生羨慕。

這該作為父子模范,大力宣傳,推廣全國啊。

然而某個小小的聲音再度在他心里響起:

別被迷惑了,泰爾斯。

首先,也許,他們是在你面前才會這樣?

王子面sè一變。

其次,如果他們所在的不是偏鄉僻壤的澤地,所屬的不是積貧積弱的拉西亞家族。

而是另一個更富有更qiáng大,有權為子孫後代留下更多,而不必憂心自保生存的家族或團體?

比如……璨星家族?

思忖間,伯爵長子看向他,眼神銳利,輕聲發問:

「為什么,殿下?」

為什么?

「因為你們習慣了間接挑撥與欲擒故縱。」

泰爾斯回過神來:

「反而做不出這種風格粗bào,直接刺殺老公爵的低級舉動——這不符合四翼巨蜥的處世哲學,且後患無窮。」

但艾迪依舊盯著他,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您誤會了,殿下,我問的是:無論昔年還是現在,我們有什么理由要跟凱文迪爾家作對,對翡翠城不利?」

泰爾斯微蹙眉頭。

伯爵長子嚴肅道:

「拉西亞也在南岸,世世代代耕織勞作,衣食生計依托本地,藉凱文迪爾庇佑,與翡翠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為什么要在自家餐盤上拉屎,陷南岸於混亂?

「況且你我都心知肚明,在這個時代,以陛下的脾性,即便凱文迪爾失勢,偏居澤地的拉西亞家族也不可能染指空明宮,遑論chā足翡翠城和南岸領。

「而無論當年還是如今,四翼巨蜥最想避免的,就是自不量力地爭權奪利,卷進危險的政治斗爭,落得凄涼下場——遠有寒堡亞倫德,近有璨星七侍,均乃前車之鑒。」

泰爾斯嚴肅地回望艾迪,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也有過同樣的困惑,」王子開口道,「無意冒犯,但憑拉西亞家族的體量和野心,偏安一隅就就該滿足了,何必再多此一舉,自招禍事?」

艾奇森伯爵不爽地哼了一聲。

艾迪不言不語,等待泰爾斯的下一句話。

「所以我起初以為,你們這么做是因為當初國是會議的舊債:拉西亞家族參與了『新星』,也是在群星廳集體下跪、bī迫國王選儲的一份子。」

泰爾斯話鋒一轉,觀察著父子二人的表情:

「也許是我父親拿此事要挾你們,威脅你們作內應,替他掀翻詹恩奪權翡翠城?」

艾奇森伯爵聞言一急,又要開口,但艾迪比他更快。

「那也許您該去問陛下。」

伯爵長子冷冷道。

「畢竟,除了天上星辰,並非人人都想在世界頂端與龍共舞,」雖然艾迪平素沉默寡言,可他此刻卻詞鋒銳利,「遑論同諸神爭鋒。」

泰爾斯聞言緊皺眉頭。

他觀察了對方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我也算見過不少王國各地的達官貴人了,他們各懷鬼胎個個難纏,縱然被統治者拿qiáng權相bī,被迫成為棋子,也頂多是虛應故事,陽奉yīn違。」

那一秒里,他的腦海里閃過不少人的身影。

「可是你們,拉西亞,在這場斗爭里,你們的手段卻如此漂亮巧妙:每一步棋的初衷立場,都看似忠於公爵,可若論結果成效,卻都不利詹恩……若非布倫南審判官的筆記,旁人毫無痕跡可循,毫無證據可指……」

「殿下既無證據,單憑幾本陳年舊案的私人筆記主觀臆測,未免令人心寒。」艾迪輕聲道。

艾奇森伯爵不爽地幫腔:

「就是!」

「但或許這還有另一個解釋,」但泰爾斯思路清晰,絲毫不受干擾,「在這場旨在掀翻詹恩的政治風bào里,你們投注其間的jīng力和成本,遠比那些被我父親bī迫、不情不願、陽奉yīn違的人們更多、更大、更完備。」

艾迪目光一動。

「你們並不是被迫的,而是自發的、主動的、積極的,處心積慮且全力以赴,因此才能做得如此天衣無縫,jiān猾如詹恩都發現不了端倪,就連我全力追查也拿不住把柄。」

泰爾斯斬釘截鐵。

艾奇森伯爵之前氣勢洶洶,聞言卻面sè一變,他端起茶,把表情埋在杯子里,連泰爾斯都來不及提醒他別忘了加糖。

艾迪則不屑冷哼:

「殿下既認定我們是幕後黑手,自是不愁借口。」

泰爾斯沉默下來,跟目光危險的伯爵長子靜靜對視。

直到艾奇森伯爵把杯里的茶喝完,才想起自己忘了加糖的時候,泰爾斯微微一笑。

他從抽屜里抽出幾頁文件,推到兩位貴客面前:

「這是一份土地測量證明,由翡翠城公證廳出具。」

拉西亞父子頓時一怔,雙雙前傾。

待看清紙上文字的那一刻,他們微微sè變。

泰爾斯手指叩動,點在這份證明上,也點在這塊差點因翡翠城財政危機而被賤賣換錢的土地上。

「南岸領的這片荒地,位於爍日鎮西南。它的前領主投資失敗,債台高築,不幸破產。幸好,星辰王國律法寬厚,文明開化,沒有按照殘酷落後的帝國古法,bī他全家賣身為奴,世代還錢。」

也沒有回到野蠻古老的原始慣例,要他剁手剁腳去充債。

說到這里,泰爾斯不由得想起自己還在北地,差點被「分期還債」的時候。

「而先進的翡翠城城律則更進一步:有關部門收到申請,提供服務,幫這位領主賣掉這塊地還債,當然,是賣給出價最公道的大商團、大財主,也許還有大貴族。」

泰爾斯的話頭不無諷刺,拉西亞父子則表情玩味。

特權抵債,勾銷欠款,余數不論,完美處理爛賬問題,既人道又先進。

至於進賬怎么分配嘛……

「可若我的人沒弄錯,這塊荒地曾經——當它還不是荒地的時候——是你們澤地旗下的封地,」泰爾斯歪著頭顱,「至於破產的這個小領主,也許往上數幾代,還跟你們沾親帶故?」

拉西亞父子都怔住了。

而泰爾斯不緊不慢地舉起茶杯,很是淡定地觀察著他們。

一秒、兩秒、三秒。

終於,伯爵本人率先按捺不住,為難道:

「其實這塊土地很久以前就……」

可泰爾斯咚地一聲放下茶杯,打斷了他:

「王後日和翡翠慶典,這是南岸領一年中的盛大場合,各路達官貴人皆無比重視,在慶典期間往來社交,好不快活——除了拉西亞家族。」

拉西亞父子不言不語,只是表情僵硬。

「信奉落日裘蘭茲分支的你們是出了名的簡約素朴,行蹤神秘,不善交際也不喜出風頭。」

泰爾斯各看了他們一眼。

「十年來的每次慶典,你們到了翡翠城,除了在爭鋒宴覲見公爵露個面,上神殿做個禱告,走的時候再告個別,其他時候均是閉門謝客,深入簡出幾如神殿修士——直到今年。」

泰爾斯微微一笑,笑完之後正sè肅言:

「但這並不是因為你們家族性格寡淡,不善交際,更不是什么信仰吃苦耐勞——那只是有意營造出來的借口。至於真正的原因……」

王子看著桌上的公證書,略一停頓:

「是窮啊。」

王子輕聲嘆息,感同身受,真情實意。

書房重新安靜下來。

兩位客人均撇開了視線。

艾奇森伯爵雙拳抵膝,緊握顫抖。

艾迪低著頭,表情莫測,一聲不吭。

「不知從何時開始,曾經天高地遠但是自給自足的澤地開始沒落:歲入不豐,財政不支,土地拋荒,勞力外流,各層封臣領主入不敷出無以為繼,拆東補西借債成山。」泰爾斯冷冷道。

艾奇森伯爵的拳頭顫抖得越發厲害。

「至於某伯爵家族,就連一套過得去的宴會禮服,都不得不短時租賃。為了家族體面,還要偷偷摸摸,不敢令人知曉。」

艾迪依舊沒有說話。

「而他們剛剛遲到,不是因為出城打獵,」泰爾斯不由唏噓,「而是因為我的請柬來得太倉促,催得又太急切,時限太短暫,他們必須找借口,著急忙慌地去湊齊進宮覲見所需的隊伍規制,服裝飾品……」

見他們毫無反應,泰爾斯不得不刻意瞥向他們身上簡朴粗糙的旅行獵裝:

「我猜,到底是沒湊齊嘛。」

嘩啦!

這一秒,艾奇森伯爵憤而起立,怒發沖冠!

「縱然您是殿下,也不能如此侮辱我們!」

艾迪緊跟著起立,面sè嚴肅:

「正是!」

但他幫完父親的腔,隨即按住對方的肩膀:

「沒關系的,父親,坐下。」

艾奇森伯爵xiōng膛起伏,他面sè難看,瞥了一眼長子後搖晃著坐下,頗有些失魂落魄。

泰爾斯沒有回應,只是眯起眼睛繼續觀察。

伯爵長子回過頭來,言辭得體,語氣卻冷酷:

「裘蘭茲先知有言:節儉是美德,不應以此為恥。」

「我同意,」泰爾斯點點頭,「但節儉是主動的選擇,可困窘卻是被bī無奈。」

眼看艾奇森伯爵又有要發作的趨勢,泰爾斯連忙退讓:

「請原諒,我不是刻意揭短,也無意看輕貴家族,更沒有以貧富貴賤量人高低的惡習。」

他輕嘆一聲:

「但我猜這些年來——也許不止這些年——南岸領作為王國全境最火熱的一隅,在數代統治者的看護下,因時應勢急劇轉變:工商發展,移民匯聚,平民躍升,新貴叢生,土地流轉,資源開發,海貿火熱,財稅翻番,作為主城的翡翠城則更是飛速前進,富庶寬裕百倍於過往。」

泰爾斯停頓一下,看向兩位客人:

「然而位居翡翠城西南,卻地勢復雜叢林密布,偏鄉僻壤資源貧瘠,天然封閉保守的澤地,相較之下卻原地踏步,乃至步步衰落,風光不再。」

此言一出,拉西亞父子都沉默不語。

「沒錯,審判廳之前審的那件案子里,那位基業沒落家徒四壁,淪落到因幾個同銅板同自家屬地的農戶們打官司,卻只落得兩敗俱傷的的特倫特男爵……」

泰爾斯把公證書塞回抽屜:

「只不過是你們拉西亞家族投射在底層貴族們身上的,最淺顯也是最典型的縮影罷了。」

咚!

泰爾斯重重地合上抽屜。

仿佛也合上了這一回合的話題。

話已至此,艾奇森伯爵愴然閉眼。

伯爵長子則緊咬下chún,一語不發。

「但你們畢竟是十三望族之一:沼澤中的四翼巨蜥可以蟄伏爪牙,但絕不歿於窒息。」

泰爾斯見火候已足,立刻話鋒一轉:

「於是十一年前,當索納子爵代表著他身後的老貴族、舊勢力,向他的公爵長兄悍然開戰的時候,你們也蠢蠢欲動。」

拉西亞伯爵父子齊齊抬頭,一個眼神警惕,一個表情復雜。

「我想,倫斯特老公爵和他兄弟索納的斗爭,放在鳶尾花家族里是悲涼的兄弟鬩牆,可放在翡翠城乃至南岸領,卻是不同團體不同階層之間,一場血淋淋的權力對決。」

泰爾斯肯定地道。

更是南岸領極速前進的背景下,漸行漸遠的不同掌權者之間,為了各自利益的一次殘酷淘汰。

「但相比起在當年那場斗爭中沒落的家族,四翼巨蜥謹慎小心。你們從不正面出擊,只在暗中使力,途中更是左右權衡反復思量,甚至在老公爵亡故之後及時搖身一變,改換門庭,總歸是站對了位置。雖然未曾全勝,但總算沒跟最後的贏家結仇,不至於被新公爵事後清算。」

泰爾斯緩緩搖頭,搖掉方才的chā科打諢,也搖掉拉西亞家族最後的尊嚴:

「可惜的是,不知是詹恩看穿了你們的搖擺不定首鼠兩端,還是澤地領主們落後的統治與生活方式確實跟不上時代前進的步伐,抑或是拉西亞家族對新公爵執政的預測有誤——你們沒喝到詹恩上台的慶功酒。」

或者說,喝下之後,才發現消化不良。

葯不對症。

「連沃拉領都在逐漸轉變,卡拉比揚家在年輕掌權人的堅持下,慢慢乘著翡翠城的便利富庶起來。可澤地卻依然如故:也許外人不知,但每況愈下的你們,早就成了王國最富庶的南岸領里,最窮困也是最刺眼的那一部分,其貧富高下之差,更勝北境、崖地、刀鋒等出了名的窮旮沓或邊境地。」

話到此處,艾迪突然輕哼一聲,不知意味。

「所以,當費德里科帶著目標歸來,特別是得知他背後還站著我父親時,」王子沉聲道,「日暮途窮的你們別無選擇,只能抓住這最後的稻草。」

泰爾斯話音落下。

艾奇森伯爵終於松開拳頭,頹然靠倒在椅背上。

「當然,你們繼承家風,依舊不親自下場,主動對敵,只是欲擒故縱,反其道而行,」泰爾斯收斂語氣,盡量表達出理解與同情,「是以轉圜自如,縱然輸了,也能及時止損,受傷有限。」

泰爾斯話音一轉,目光灼灼:

「當然,以上都只是我的猜測,若所言有錯,還請你們不吝勘誤。」

拉西亞父子神情僵硬,目光出神,沉默了很久很久。

泰爾斯也不說話,更不催促,只是專心致志地批復剩余的公文。

仿佛剛剛的對話沒發生,而對面的客人也不存在。

剩下的事情,讓時間來解決。

終於,好幾分鍾後,拉西亞伯爵長嘆一聲:

「殿下,您究竟要我們做什么?」

泰爾斯笑了。

終究是成功了。

他正待提出要求,可一旁的伯爵長子卻冷哼一聲:

「我記得,殿下行使貴族仲裁權,鎖拿詹恩公爵,追查凱文迪爾舊案,不知如今可有進展?」

泰爾斯神情一緊。

「卻又定在何時結案宣判?」

艾迪冷眼盯著泰爾斯:

「究竟是詹恩公爵有愧家族王國,有負落日教誨,還是費德里科少爺痴心妄想,顛倒黑白?」

此番問話咄咄bī人,話題敏感,令泰爾斯眉頭緊皺。

「兒子?」艾奇森伯爵似乎也頗為驚訝,小聲提醒。

但他的兒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看來沒有那么容易。

面對不友善的提問,泰爾斯不得不迂回作答:

「這案件時隔甚久,比預想中復雜,我們需要更多時間……」

可伯爵長子絲毫不給他面子:

「那殿下最好抓緊,因為這才是真正事關王國大政的正事。」

艾迪目光灼灼:

「而慶典結束在即,您沒有更多時間了。」

正事?

事關王國大政?

泰爾斯凝重地回望著他。

看來對方知道他的弱點所在。

只是……

「事到如今了,艾迪,你以為你們所面對的,還只是選詹恩或選費德里科的問題嗎?」

他笑容消失:

「以為你們還跟以前一樣,只要暗中使力,改天換地,等著贏家上位,輸誠獲益?」

兩位拉西亞齊齊蹙眉。

「您剛剛說『事到如今』,」伯爵本人小心翼翼道,「那是什么意思?」

泰爾斯禁不住笑了。

「你們既然看到,就別裝熟視無睹了,」他側過臉,展示自己的淤傷,「猜猜看,是翡翠城里的誰打的?誰有這樣的膽子?」

拉西亞父子對視一眼。

「殿下既與詹恩公爵一方再無和解可能,那為何不下定決心,公事公辦,速戰速決?」

艾迪回過頭來,毫不顧忌地盯著泰爾斯臉上的傷:

「若再耽於美sè,恐有負復興宮重托。」

耽於美sè……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發誓,這對父子絕對沒見過那位大小姐變成「無面科克」時的「美sè」。

「不,打我巴掌的不是希……」

頂著對面兩雙好奇的眼神,泰爾斯靈機一動,他干脆話鋒一轉,不再解釋:

「遲了,復興宮已經知道了:第二王子在翡翠城被個女子給耍了,威嚴盡失,名譽掃地。」

他面sè一寒:

「而他很不高興,不僅對翡翠城,也是對我,更對我的統治能力,乃至繼承王位的資格。」

拉西亞父子齊齊一凜,表情凝重。

泰爾斯語氣冷酷:

「因此,對我而言,這里發生的一切已經超乎爭權奪利的范疇,開始影響王國安定、王室尊嚴了。」

他肅顏正sè:

「所以我決定了:翡翠城必須盡快——當然是在我的統治,也只能在我的統治下——恢復正常秩序,」王子殿下的話讓兩位客人如坐針氈,「在這個目標面前,無論是詹恩費德里科乃至復興宮都不重要,至少不再重要。」

「可是陛下他……」

「沒有可是!」

泰爾斯的語氣斬釘截鐵:「只要翡翠城一日不復舊觀,那兩位凱文迪爾就繼續關在空明宮里吧,關到翡翠慶典結束,關到復興節降臨,關到絕日嚴寒降臨,關到他們活活老死,屍骨成灰。」

拉西亞父子表情驟變。

「而無論什么人,不管立場如何,但凡敢阻礙這個目標,就是王國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