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酒用非壯膽,實是殺人劍(2 / 2)

桑老淡然的從陽光投射出來的門簾中的黑影上收回視線,瞥了那邋遢男子一眼。

「你很幽默。」

「哦?」男子眉頭一挑,點頭道:「謝謝。」

「無月劍仙是何等人物,我有什么資格刺殺他?」桑老端起了酒杯。

「是的,你沒有資格。」

邋遢男子贊同道:「所以,我才覺得你醉了。」

桑老酒杯本已經端到了唇口,聽聞此言,整張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他輕輕的放下酒杯。

「咚」一聲響,酒肆中的桌面、地板上的灰塵一震。

浮空。

落地。

「呼!」

無名風刮起,卷開了門簾,露出了小二踮起的腳尖。

隨即,兩人便見著這小二慌亂的抬腳,像踩蟑螂一般死命的抵住了門簾下擺。

空氣似乎在升溫。

小二感覺額頭熱汗和冷汗一起冒。

他突然聽到了「咕嚕咕嚕」的聲響。

那是「青龍飲」被燒開了的聲音。

「不對啊!」

小二慌了,「我剛剛分明已經將火給滅了,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抹了一把汗水淚水以及鼻涕,小二想捂住耳朵,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手根本就不夠用了。

「娘啊,你怎給我生了兩只手就走了……」

「完全不夠用啊!」

他哭了。

真真切切的哭了。

無聲的在門簾後面啜泣著。

……

「朋友?」

邋遢男子掃了一眼突然沸騰開的酒壺。

眼眸一沉,那沸水瞬間安靜了下來。

「或許是你看錯了,我並不像誰,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誰。」

他擺擺手,掌心一蜷。

桑老桌上的酒杯,就到了其手中。

做完這一切,邋遢男子才接著抬目,偏頭看向了對面老者。

渾濁雙目中爆出的精芒,盛氣凌人。

「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桑老嗤笑一聲,同樣抬眸看去,上下打量了這個男子一番後,視線定格在其腳旁的麻袋上。

他竟然看不清里頭是什么東西!

「老夫建議你去整形換臉,順帶截個肢,不然……」

淡定收回目光,桑老將目光投射到這人臉上,戲謔道:「不然你這幅尊容,走在路上,容易被人砍死。」

「有勞前輩掛心了。」

邋遢男子點頭致謝,捧著酒杯仔細端詳著,道:「有件事情,我不是很懂,可否請前輩指點一番?」

知曉對面不是善茬,根本不會接自己的話。

於是不待回話,他便繼續問道:

「人有時候,為什么會選擇買醉呢?」

「明明就是一種用來麻痹自我的方式,既燒喉,又傷身,喝了還容易做夢,吞下劍都拿不穩……」

「酒,這種東西,真的應該存在於世間嗎?」

「不喝還我。」桑老敲起了桌子。

「哦,是了……」

邋遢男子像是記起了什么一般,恍然道:「還有一種說法,酒壯慫人膽!」

「是不是因為這個緣由,當世強者在猶豫能否殺人之前,也都需要飲上一杯?」

他笑眯眯的抬起了頭。

桑老手指定格在桌面之上。

突然一拍。

「嘭」一聲響,桌子上的筷子筒直接飛起。

「嗤。」

也不見有其他動作,只堪堪一個不屑的鼻息,那筷子筒驀然飛出一根筷子,嗖一聲射向了邋遢男子。

「厲害。」

邋遢男子贊了一聲,橫眉以對。

那飈射而來筷子突然爆開了無窮劍氣,在虛空一個反轉,反射向了桑老。

「垃圾劍意。」

桑老草笠一壓,空氣溫度陡然攀升。

下一秒,才堪堪落回桌面上的筷子筒直接炸開,里頭筷子全部飛起。

十數道虛影頃刻點起了白炎,激射而出。

「嘭!」

那單飛而來的筷子根本擋不住這等攻勢,在虛空相遇,直接被從中心戳開,連灰燼都沒有留下,當場在虛空被焚毀。

「嗤嗤嗤……」

血花飛射。

邋遢男子吃痛的放下了手中酒杯。

低著頭,看著胸前那燃燒著白炎的,已然深深沒入一半的十數木筷。

他手一卷,將其上的白炎裹挾。

劍指一劃,便是將這炙熱能量送入了虛空碎流中。

然後咬著牙一根根將筷子拔出,無力道:「前輩厲害,一下子就教會了我寡不敵眾的道理。」

桑老看著他沉默了。

寡不敵眾……

這家伙,到底是要過來干嘛的?

「你叫什么名字?」

他再度問道。

「我說了,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醉了。」

邋遢男子將染血的木筷小心翼翼的插回了筷子筒,起身想了一會,再放下一塊靈幣,誠懇道:「賬我已經幫你結了,離開吧,沒必要再送上一條命。」

「有趣,你很有趣。」

桑老笑了:「知道寡不敵眾的道理,腳下還有工具,你又為何不用?」

他說著,視線下眺,示意性的看向了其身側的麻袋。

「非是不用,實是沒有必要。」

邋遢男子拉起了麻袋,頓時里頭傳來了「哐當哐當」的鐵器撞擊之聲。

他來到桑老的桌子前定住,嘆息道:「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所以沒必要出手。」

「不試試,你怎么知道打不過?」

桑老冷笑,「年輕人的熱血呢?哪去了?在這一點上,你連我徒弟都不如。」

「年輕……」

邋遢男子低吟一聲,隨即豎起了自己的四指,道:「有的人看著年輕,身體卻已經殘缺了。」

「同樣的……」

他頓了一下,深深凝視著面前老者,道:「有的人看著身體健全,但是不是外強中干,我也就不清楚了。」

「哈哈哈!」

桑老大笑:「弱禽才會在捕食前遲疑不決,畏首畏尾;真正的猛獸,只會選擇一往無前!」

「一心赴死是嗎?」

邋遢男子不解道:「那不是蠢獸之舉?」

「你想太多了。」

桑老同樣拍著桌子起身,正要說話,突然不言,轉頭看向了窗外天空。

天穹之上,一道靈陣光束沖霄而起。

轉瞬之間,氣流排雲而開,似是天神降臨。

「嗡——」

十里長街,劍鳴齊吟。

酒肆的門簾猛然一抖。

即便是小二,此刻也知曉。

那傳說中,當世只有七人能拿到稱號的七劍仙之一,苟無月,已然到達青龍城。

「我該離開了。」

桑老拍了拍邋遢男子的肩膀,「年少有為,就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如此……」

他打量著面前人的裝扮,搖頭笑道:「如此著裝,縱然再像,也不會是『是』!」

「我說了,我從不是『像』,我就是『是』!」

邋遢男子冷眸一瞪,似乎是生氣了。

「好。」

「你是『是』,你繼續『是』,老夫不和你爭辯了,後會無期。」

桑老越過他,走向了門外。

邋遢男子捏緊了拳頭,「你不能出去!」

「天大地大,區區酒肆,又非囚籠,我何故出不去?」

桑老大笑。

每一步邁出,他的氣勢便陡然攀升一截。

直至走到門口,這破爛酒肆已然搖搖晃晃,仿若要完全坍塌一般。

躲在門簾後面的小二身子早就已經僵硬了。

他聽了這對話的全過程。

即便有時候聽不懂,但也不影響前面那邋遢大叔說的那一句話。

此刻。

七劍仙苟無月已至。

這老頭便要選擇離開。

所求為何?

答案,不言而喻!

「我滴個親娘哦,老板啊,你可知道你的破酒肆來了些什么人?」

「他們……不,他,他竟然要殺無月劍仙?」

「這這這,這特娘的,我就要一份可以謀生的工作,我至於嗎我,他們不會滅口吧!」

「嗤!」

胡思亂想之際,門簾突然嗤一聲直接被斬斷。

小二整個人怔住了。

他看著完全垂落在地的,本該能遮住自己下半身的門簾。

意識到方才一道劍氣過後,自己的掩耳盜鈴之舉,已然無用了。

猶豫著垂下了門簾,小二便是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破爛酒肆之中,桌椅漂浮,碗筷四散,盡皆浮於虛空,爆蓬著無窮白色劍氣。

而這般萬物所指,其目標,便是已經走到了門口的草笠老頭。

「敕!」

邋遢男子並指斬下,那漂浮於虛空的鍋碗瓢盆,便是陡然斬向了草笠老頭的後背。

「小心!」

小二在心頭尖叫著。

這要是在酒肆里頭出了人命,別說自己了,老板都不一定能躲過青龍城禁衛軍的執法。

有心救援。

但無力回天。

小二軟倒到了地面之上。

……

「你所謂的以眾敵寡,終究是太遲了……」

桑老無聲回頭,在幽暗的酒肆環境之中,緩緩一抬草笠。

深邃眼窩之中,一點寒芒綻放,隨後白炎灼灼。

「撲撲。」

輕微聲響於劍意呼嘯之間響起。

只待這聲音出現之際,那被劍意吊起的萬物,直接轟然砸地。

而邋遢男子胸口血色衣物之前,突兀白炎復燃,瞬息間便是籠罩了全身。

「這是……」

男子驚駭了。

他剛才,分明已經將白炎給全部卷走了。

怎的,這玩意還可以重新燃燒起來?

自己,可是半分靈元不曾動用啊!

「劍意?」

很快,他便是瞳孔一縮,完全明白了什么。

這白炎燃燒的,竟然不是自己的靈元,亦或是肉身……而是劍意!

「不解嗎?」

桑老失笑搖頭,「你既然要來阻止老夫,又為何連老夫的能力,都完全不曾打探清楚?」

「燼照天炎,無物不焚!」

他說著,草笠一壓,便是遮蔽了自己大半張臉。

而那熊熊燃燒於邋遢男子全身的白炎,也隨著這一舉動,直接卷縮入體,完全沁透其五臟六腑。

「唔!」

男子悶哼一聲,七竅流血。

在已經知曉白炎傷害,有所戒備之下。

他依舊著了道。

不僅如此,明明可以將萬物直接焚燼的白炎,偏偏入了他的身體,只是阻隔了他的靈元、天道、乃至對劍意的操控。

其他的,不傷身體分毫!

「這家伙,對火焰的操縱,竟然已經到了如此精妙絕倫的地步了嗎……」

邋遢男子死命抗爭著。

他想動。

可手一動,筋骨脈絡便是被焚斷,繼而重新熔接。

劍意想動,白炎便攀附上了劍意,直接焚得虛無。

天道氣機想動……

天機完全靠近不了這白炎分毫了!

明明白炎已然入體,但是方圓數丈之地,邋遢男子發現,自己根本感悟不到半分天道氣機。

「光憑溫度,便是蒸發了一切嗎?」

「可惡啊……」

嗒。

桑老收回目光,一步跨出了門檻。

午後暖陽灑下,在酒肆斷牆上拉起一個長長的剪影。

「嗝~」

打了一個酒嗝,桑老似乎才想起了什么。

他回頭看著那完全蜷縮於地,不斷抽搐的男子,道:「對了,你問的關於『酒』的問題,老夫似乎還不曾回答你……」

頓了一下,桑老輕聲一嘆。

「酒用非壯膽,實是殺人劍。」

「在這一點上,你連他的半分精髓,都不曾模仿得到。」

「畢竟,他已經開始飲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