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精神不死(1 / 2)

大秦帝國的南郡是這個國家最神奇的一片土地。

這里擁有普天之下最為肥沃的土壤,哪怕是著名的邊郡糧倉葫蘆原,歷經無數代魔道士的神通改造,其土地也遠不如南郡的自然土壤。

南郡的農夫們只要隨意將幾把種子撒到土里,不加任何照料,幾個月後就能瓜果成林,谷穗厚如毯。

用一些辛勤而智慧的邊郡農人的話來說:「那片土地簡直是在侮辱農民的智商!」

然而如此廣闊而肥沃的土地上,卻只生活著不到千萬人,其中絕大部分都住在南郡首府周圍的都市圈內,擁擠在有限的土地上,仿佛被圈養起來的牲口一般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南郡也始終沒有成為帝國理想中的超級糧倉,反而屢屢需要北部的物資支援。

究其原因,當然不是南郡人懶惰無能,而是南郡實在是帝國境內一等一的高危之地。南部靠近雨林的地方,每年都會被荒蠻之靈滋擾。而伴隨著南疆軍團的建立,荒蠻之靈的抵抗也變得越發瘋狂,最早的時候往往只是驅逐闖入雨林地帶進行開墾的拓荒團,但後來在幾場南疆血戰之後,荒蠻之靈的報復也越發狠辣,其出沒地點不再限於雨林范圍,而是會深入到人類的版圖之中。這些存在形式格外特別的生物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在南郡防御圈建立起來以前,甚至有過整座城池被血洗的慘劇。

而帝國在南郡開墾了一千多年,也始終沒能徹底根絕荒蠻之靈,所以人們自然不願定居南郡,整日里和荒蠻之靈作生死斗爭。

除非南疆軍團能夠真正打開局面,將荒蠻之靈真正斬草除根。

在帝國之柱,長公主嬴若櫻降臨南疆戰場時,人們一度以為打破千年僵局的契機已經到來,但是很遺憾,事情反而更加惡化了。

如今即便是生活在牢固的南郡防御圈中,人們依然會惶恐難眠,生怕那驚濤駭浪一般的荒蠻之靈會越過南疆軍團的防線,如洪水一般淹沒南郡的一切……

與此同時,在南疆雨林,又是一場令人身心俱疲的血戰。

荒蠻之靈們不知多少次地從雨林深處向軍團倉促築起的防線發起了沖鋒,那些形色各異的類人型生物,完全不在乎迎面而來的槍林彈雨,火球閃電,仿佛是執意自殺一般,將屍體留在戰陣前。

片刻後,戰線前的荒蠻之靈便屍積如山,然而前線軍官卻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小心戒備,准備重火力!」

「是!」

手下人幾乎不用命令,就自發地向隨軍的魔道士申請火力支持,而魔道士也不用申請,早就開始為魔能炮預熱了。

在南疆戰場生存久了,很多事情早就司空見慣,每當荒蠻之靈們開始無視傷亡地發起死亡沖鋒時,緊跟著的就是屍體融合,在陣前凝聚成一個超大型惡靈。

惡靈性質各異,有的是實體為主,力大無窮,宛如大秦金兵一般,舉手抬足都有山崩地裂的威勢,有的則是虛體詛咒為主,其存在本身就宛如瘟疫,可以讓任何靠近的外界生物都衰弱致死。還有的則純粹是元素體,雷鳴閃電乃至颶風洪水,不一而足。

對於這些千變萬化的超大型惡靈,南疆軍團也早有應對經驗。

管它怎么變身,在融合結束前用魔能炮對准敵人的核心轟上去就完事了。

戰線後方,兩名穿著輕甲的魔道士,正滿頭汗水地聚在一尊重炮後面做著最後的參數調整。

其中一個看起來年輕些的,臉上寫滿了緊張,念念有詞道:「坐標73,44,51,魔能灌注,元素、偏振、精神……可以嗎」

身旁資歷深一些的搖了搖頭:「可以不可以都只能上了,魔能儲備早就不夠了,有什么用什么吧。」

按照大秦帝國的軍團標准操典,魔能重炮在發射前必須經過絕對精密的調試,轟擊的落點,魔能炮彈的灌注合成,都要合乎規范。針對不同的敵人,需要灌注不同屬性的魔能,例如一些實體虛化的敵人,就需要精神域的魔能炮彈,元素體的話就需要用克制系的元素炮彈。

何況這種重炮的使用成本高昂,隨便一炮打出去都是幾十萬銀元,而更重要的是重炮發射間隙非常長,一旦發射失手,前線就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承受重壓,所以操典中的各種規定非常細致,務求萬無一失。

然而實戰場上哪有那么多規范

南疆軍團連續征戰,前線魔能重炮的儲備早已告罄,負責調試重炮的魔道工程師也已經累躺下了一半,如今這碩果僅存的兩人,能做的就只有將庫存的炮彈塞入炮膛,然後聽天由命轟上一發了。

片刻後,重炮啟動。

只見一枚懸浮在半空,直徑約五米左右的金屬圓球,開始瘋狂轉動,四周的空氣隨之摩擦出了劈啪作響的閃電,圓球的表面顏色從金色轉為白熾,閃耀出奪目的光芒。

在光芒綻放到極點時,金屬球體猛地收縮,由直徑五米的龐然巨物,瞬息間化為指尖大小的一個點。

而球體中的魔能則被猛烈壓縮後,沿著虛空通道轉移到三千米外的前線戰場。

前線,所有南疆軍人都看到了魔能重炮精准落地的畫面。

由荒蠻之靈的屍體們融合匯聚成的超巨型惡靈,才剛剛要展露猙獰,體內正中心處就多出了一枚急劇擴張的白熾光球。

光芒瞬息間就吞噬了惡靈,也逼得前線將士不得不暫時閉上雙眼,轉過頭去,以免失明。

然而幾秒鍾後,當光芒暗淡下來,前線將士也重新轉過目光時,卻驚訝乃至有些絕望地發現……

那融合出的巨型惡靈,並沒有煙消雲散!

雖然一眼就能看出其身受重創,整個形體如同融化的蠟燭一樣呈現出扭曲的姿態,但在扭曲中,卻能看出那惡靈正在掙扎求生,而且恢復地極快!

「媽的那幫廢物又打錯炮彈了,先鋒隊,隨我沖鋒!」

前線的軍官暗罵一聲,而後提起手中的重劍,便當先越過防線,向不遠處的惡靈沖去。

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軍人而言,戰場上的意外實在是司空見慣了,魔能重炮的失手,在最近一段時間里更是屢見不鮮,所以他們也很清楚,一旦重炮沒能建功,就要輪到先鋒們用性命去阻攔惡靈成型,為後續支援爭取時間了。

伴隨軍官沖出防線的,還有百余名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卒,他們手持各類簡易魔具,以散兵陣發起沖鋒。

這是與荒蠻之靈如出一轍的自殺沖鋒,對於缺少魔道力量支持的普通士卒而言,那巨型的惡靈根本就是打不垮,傷不到,宛如夢魘一般的高維生物,他們手中的簡易魔具對付同為人類的對手有著致命的殺傷力,但對於魔能重炮都未能消滅的敵人,很可能連搔癢都做不到。

但前線的軍人別無選擇,如果先鋒不沖,惡靈就將勢不可擋地沖垮防線,為後續億萬荒蠻之靈的沖鋒打開一條通道,而南疆軍團拼死構築的整體防線將土崩瓦解!

帶著赴死的覺悟,先鋒軍官率先沖到惡靈身前,手中重劍劃過熾烈的弧線,砍在那蠟燭一般的身體上。

相較於千百具屍體融合而成,宛如小山一般的惡靈,先鋒軍官就如同巨象腳下的螻蟻,熾烈的火劍也只能在蠟燭一般的惡物質上留下一條焦痕……

但就在此時,那巨型惡靈卻忽得凝固住。

仿佛時間靜止,又仿佛被驟然降臨的嚴寒冰凍,掙扎重生的惡靈就此定格,繼而身體綻放出億萬條細密的絲線。

沿著這些密集的絲線,惡靈就像被推倒的積木一樣轟然潰散。

石塊堆成小山,繼而灰飛煙滅。

而在惡靈的屍灰中,一雙雪白的纖足輕巧落下。

雪山巫祝藍瀾,及時支援到場。

戰場維持了片刻的寧靜,一如她的每一次降臨,都會讓戰場上的所有生靈為之窒息。

藍瀾以回靈之舞,將重創的扭曲惡靈直接送回了靈界,這神乎其神的技藝,以及化死為生的境遇,讓死亡沖鋒的將士們發出了震天似的歡呼。

「藍瀾萬歲!」

「雪山萬歲!」

「藍瀾大小姐我們愛你!」

無論目睹過多少次,南疆軍團的將士們依然對藍瀾的巫祝之舞感到神乎其神。

無論是軍人的武技,還是魔道士們的神通,拿這些荒蠻之靈都始終沒有什么好辦法,過去一千多年來無數能人異士的努力都沒能根本性地解決這個難題。

但是在雪山巫祝到來以後,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她的舞蹈、她的權杖,乃至她的一舉一動,都對荒蠻之靈有著莫大的威懾。

某種程度講,藍瀾在南疆戰場的作用甚至絲毫不亞於長公主。

而和長公主不同的是,藍瀾的強大充滿了令人痴醉的美感,每當她翩翩起舞時,將士們就感覺自己仿佛不再置身生死戰場,而是站在一個大劇場中,在欣賞天人之舞。

只不過,作為劇場的主角,藍瀾本人卻已經沒有力氣去回應將士們的歡呼和贊揚了。

實在太累了。

這已經是她在短短半天時間里,支援的第七處戰場了……長公主臨時從戰場撤出,留下的空檔實在太大,荒蠻之靈也仿佛具有了智慧,抓住機會全力反撲,給戰線造成了極大的威脅,這也逼得南疆軍團中少有的幾個強力機動力量不得不疲於奔命,四處救火。

輕出了口氣,藍瀾正准備稍微休息一下,就感到懷中的令牌開始微微發燙,同時耳邊響起某處戰場軍人的哀嚎聲。

顯然又有某個地方不堪重負,急需支援了。

藍瀾不由哀嘆了一聲:「又來啊!你們能不能干脆一點去死算了!」

剎那間,這位雪山小公主,是真有種放下一切,讓那些無能的軍人們塵歸塵土歸土的沖動。

她又不是大秦人,憑什么在南疆戰場為秦國人的生死而奔波以部落人的習俗來說,連自家陣地都照看不好的戰士還是早點死了算了,省得拉低了部落血脈的均值!而且說白了,以雪山白衣部落的立場而言,最好是天降一場大洪水把整個南方大陸都淹掉才好呢。

但是沖動歸沖動,哀嘆之後藍瀾還是輕吸了口氣,以祖靈托起身軀,向著求援的方向飛去。

雖然她不喜歡南方人,但那畢竟是陪伴她幾個月的戰友。

縱然弱小,愚蠢,很多時候讓藍瀾恨不得親手碾死這群笨蛋,可是……對於驕傲的雪山小公主來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充滿著弱小的蠢貨。在雪山部落也是一樣的,除了寥寥數人,其他的同齡人也一樣蠢得要死。

總不能因為太蠢,就真的見死不救吧,何況就算是寵物,養了幾個月也會有感情的。

「哼,就當是看在櫻姐的面子上了……」

不過,藍瀾才剛剛升上半空,就見頭頂天色一變。

那籠罩大地的烏雲忽而變得赤紅,一陣火熱的光芒普照大地。

而後烏雲洞開,一顆燃燒的隕石呼嘯著墜向大地,點燃的雲層同時降下火焰的暴雨,將一片雨林完全籠罩其中。

隕石墜地的瞬間,一陣強光閃耀,仿佛在雨林中點燃了太陽,強光席卷一切,讓所有人都不由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沖擊撲面而來,密集的植被遭到摧枯拉朽一般的橫掃,而沉悶有力的震波則沿著大地激盪而來。

靠近隕石落點的幾處戰場紛紛遭到動搖,藍瀾身後的陣地,就有一座臨時搭建的箭樓轟然垮塌,箭樓上的弓手倉促跳下箭樓,靠著制式輕甲的緩沖神通輕巧落地。

然而相較於南疆軍團遭受的沖擊,荒蠻之靈的損失顯然要沉重千萬倍。

因為那顆隕石的落點,就在它們剛剛建立的前線靈池之上。

那座靈池,可以視為荒蠻之靈的孵化池,可以源源不絕地生產出各色異靈,從最常見的類人型,到身形龐大的大地之靈,甚至詛咒惡靈……南疆軍團曾經多次嘗試摧毀靈池,卻都在荒蠻之靈們瘋狂的沖擊下無功而返,甚至長公主本人也曾鎩羽而歸。

但這一次,面對天災一般的隕石,荒蠻之靈終於沒能守護住這一戰略要沖。

隕石的沖擊直接毀滅了靈池,高溫與沖擊將密集守護在靈池四周的荒蠻大軍幾乎粉碎殆盡,而隨即而來的火雨則完成了最後的收割,將僥幸從第一輪打擊中幸存下來的荒蠻之靈燒成灰燼。

一擊之威,足以驚天動地,片刻後,藍瀾就清晰地感受到方圓百余里范圍內,靈的力量都在瘋狂衰減。

雨林中響起一陣陣尖銳的鳴叫,那是荒蠻之靈的哀嚎。

失去靈池後,這些荒蠻之靈終於不再發起死亡沖鋒,如潮水一般退回了雨林深處,開始舔舐傷口。

而南疆軍團的將士們也終於松了口氣,帶著幾分警惕,各自從陣前撤回。

藍瀾也從半空降落下來,看著遠方熊熊燃燒的林火,嘴角不由一瞥:「可惜了這么精彩的畫面,櫻姐看不到呢。」

話音未落,身後就傳來一個略顯諂媚的聲音。

「所以正需要藍姑娘將此地發生的一切轉告長公主殿下。」

藍瀾轉過頭,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看著這位在南方大陸赫赫有名的離火大宗師。

依然是熟悉的花襯衫和灰色短褲,身周依然繚繞著足以扭曲時空的無形之火,哪怕閉上眼睛,藍瀾也能在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個頂級強者的輪廓。

然而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一張家畜一般的笑臉。

「藍姑娘,剛才的回靈之舞真是精彩萬分,多虧有你,前線戰場才能勉力維持,為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也真是辛苦你如此操勞……」

藍瀾只聽得頭疼,柳眉一豎:「說人話!」

李覃連忙把笑容抹平,認真說道:「……」

這種充滿理智的發言,讓藍瀾更是怒從心頭起。

難怪這人跟了櫻姐這么多年,還是不能有寸進,這種嘴臉真是讓人看了就想打!堂堂宗師,怎么就能欠到這個地步!

然而對面的李覃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他堂堂宗師,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願地自輕自賤他也是沒辦法了呀!

其實藍瀾的想法有一點是不對的,李覃跟在嬴若櫻身後這么多年,可絕不是什么未有寸進,相反,他的進展其實遠遠超乎人們想象!

別的不說,以嬴若櫻那個性子,怎么可能容忍隨便什么人長期跟在她身邊尤其還是個男人!

除了李覃之外,世上可還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和嬴若櫻朝夕相對可還有任何一個男人,對嬴若櫻生活中的諸多小細節了如指掌

李覃甚至敢誇下海口,若是有人舉辦關於長公主殿下的十萬個為什么知識競賽,他將以絕對碾壓的優勢奪得冠軍!

李覃本人甚至用數學模型推演過兩人的未來,他將自己與嬴若櫻相處多年來的關系歸納為兩條略顯波折的線,兩條線時而近時而遠,但是放到以年為單位的時間軸上,就能看出整體還是不斷趨近的。尤其近幾年更是有加速的態勢。按照李覃的精密計算,如果沒有任何意外,那么只要再過30年,兩條線就終會相交。

李覃甚至暢享過那個美好的未來。

那應該是在一個溫暖的海灘黃昏,依然風華絕代的長公主殿下行走在沙灘上,忽然向旁邊伸出手。

不用開口,忠心耿耿的仆從自然知道這是長公主想要喝果汁了。

而長公主在黃昏沙灘上,想喝的多半是清澈而冰涼的玫瑰香露,不單單是味道的問題,而是玫瑰香露能讓長公主回憶起少女時代在海灘上與她最親密的友人相處的美好時光。

當然,這種私密之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仆從只要將玫瑰香露遞給長公主,之後就不要再多說半個字。

然而在那個黃昏之時,長公主會發現,多年跟隨的仆人忽然不見了。

然後她就會回過頭,看到倒在沙灘上的李覃。

那時的李覃,依然有著宗師的風采,但歲月滄桑卻也覆滿了他的身心,滿頭白發之下,是倔強卻無力的臉。

他很想繼續服侍殿下,卻有心無力。

而直至那時,長公主才會終於意識到自己將要永遠失去最為忠誠的侍從,而也是直到彼時,她才會意識到自己心中已經永遠有了他的位置。

哪怕不是熾烈如火的愛情,也是多年陳釀,真摯雋永的親情。

然後,那纖塵不染,白璧無瑕的臉頰上,或許就會垂下晶瑩的淚珠……

每當想到那個畫面,李覃都感覺心潮澎湃,欲罷不能。

為了三十年後的美好未來,他可以不惜一切!而且甘之如飴!

但是那副美好的畫卷,卻被人突然破壞了,仿佛是用骯臟的墨汁呼啦一下潑灑上去。沙灘,黃昏,相擁的彼此,全都不復存在,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自從這個藍瀾橫空出世,李覃就發現自己多年經營的數學模型開始搖搖欲墜,那兩條緩慢趨近的線條赫然呈現出悖離的態勢,更可恨的是,另有一條線橫生出來,與長公主的線緊密交織在了一起!

李覃苦心經營多年,未來還要再經營三十年才能得到的成果,居然被人一夜之間就采摘到手!

這簡直豈有此理!

真的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