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向山選擇這一段記憶，是故意坑弟子的。

在人類的大腦之中，「運動的記憶」【即俗稱的「肌肉記憶」】、「感官的記憶」以及「主觀情感的記憶」、「可陳述的知識的記憶」都是分門別類而存在的。

「武道算法」是「肌肉記憶」，那么「運用之法」，自然是「知識的記憶」了。但是這份「知識的記憶」卻也與「感官的記憶」與「情感的記憶」相聯系。這些東西完整拼在一起，才是有效的記憶。

向山將部分「武學運用之法」復制給尤基，自然也會帶上些許「感官的記憶」——倒不如說，這些「感官的記憶」就是支撐「知識」的基礎。

因為那些綠林，就是在實踐之中凝練自己的風格的。

雖然這份記憶之中，關於「殺戮」的愉悅情緒，已經被向山剔除了，但是這經過記憶修飾的畫面，卻依舊能在一定程度上引人情緒上的變化。

看恐怖電影，你就算知道電影里都是假的，也一樣會為畫面而感到恐懼。

一樣的道理。

向山倒是可以選擇保盧斯和隆柯尼這種運動員型武道家的記憶。那些記憶之中的「對抗」，是純粹的「體育競賽」，是關乎「勝負」的，其訓練也只是訓練，只是在「鑽研技術」，而沒有多少情緒上的波動。

對於尤基來說，那些記憶無疑更容易吸收。

但向山就是要讓弟子在這里跌個跟頭，免得他日後急功近利，胡亂吸收他人的記憶，造成不可逆的結果。

向山悠悠道：「小子，為什么你吸收了別人打架的經驗之後，反而變弱了？」

尤基楞了一下，繼而想道：「是我變強了……他們實在太弱，比現在的我還弱？」

「不，如果在公平條件下，他們打十個你都綽綽有余。」向山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

「他們本來就練歪了？」

向山再次擺擺手指：「不不不。雖然『練歪了』這個判斷也不能說錯……但他們終歸是比現在的你要強。明白嗎？」

尤基思考片刻，最終搖頭：「我不知道……」

「因為你底子太薄了。」向山嘆了口氣：「他們之所以有個人風格較為強烈的武術，是因為他們經過了相當的實踐，知曉按照自己的心理偏好，自己會選擇什么樣的戰術，什么樣的姿態適合自己的這個戰術。他們會根據這個基礎，對那些基本功一樣的架勢進行揚棄，組合成最適合自己思考方式的戰術。」

向山指了指尤基：「但是，你現在只知道，『這里應該這么走』，卻不知道他們會什么會有這樣的偏好，不知道如何協調這些出招與自己武學基礎之間的關系。甚至你的心理偏好都被帶歪了。你開始意識到，『用刀砍頭』很爽快，但卻又不能心無旁騖的去做——這件事對你來說，只是個『雜念』。」

「可若是你真的認可了這個觀念，不再將它當做『雜念』，而是當做一個『目標』的話，那你自己就是綠林了。」

向山頓了一下，說道：「如果那樣的話，我就得把你殺了。」

尤基低下了頭。

「吸收記憶，可以。在最初的設計當中，人類就要通過『交換記憶』來解決『學習問題』——它最大限度壓縮了學習的成本，甚至有人預想，人類可以依靠這種技術達成無障礙交流，最終相互理解。這本來就是正確的用法。」向山繼續說道：「但是，這只是我們……設計者那個時代的想法。那是個和平時代，也是人文觀念尚未衰落的時代。」

「現在我們要面對的，是一群惡徒、無賴、奸邪。一方面，他們的記憶是有毒的。如果你自身沒有強烈的信念，就很容易被他們影響。另一方面，由於知識不再共享，他們的武學之中存在很多缺漏、破綻。如果沒有良好的理論基礎，你如何區分他們武功之中正確與錯誤的部分？如何正確的吸收這份記憶當中有價值的東西？」

「打鐵還需自身硬。如果自己基礎不好，用這種方式也很難快進步。」

向山站了起來，道：「如果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呢，就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內心的念頭，排除這種來自內心的干擾。同時，整理與復習我教給你的東西，尤其是步法。」

尤基點了點頭，垂頭喪氣的走到一個角落，開始默默整理自己內心翻滾的思緒。

小女孩走到尤基身邊，拍了拍他的腦袋：「別怕，別怕……」

尤基將小女孩抱起來，拋起然後接住。小女孩咯咯直笑。

尤基嘆息：「我還是不能派上用場啊……」

向山沒有再關心弟子下一步的反思了。他知道，這種程度的挫折還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