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拍大腿,又是一聲長嘆,一邊抹淚一邊嘆氣的薛侯抬頭望了望左右,這些都是他的臣子,現在,也要跟著他這個國君,一起成為亡國奴。
正當薛侯要做最後的敘舊之時,就聽到不遠處有宋國口音傳過來:「薛侯若降,逼陽城自有豪宅美姬;薛國諸君子若是誠心歸附,江陰子亦可保證諸子家宅平安、官爵不換。」
「」
「」
忽地,薛侯老淚收歇,再看左右,這些個原本一臉灰敗的臣子們,紛紛眼睛都亮了。
就是很亮很亮的那種亮。
「君、君上」
有個大夫看上去是個體面人,很忠厚老實的那種,但是此刻,他的微笑,落在薛侯眼中,簡直不啻為嗜血的禽獸。
「君上」
「君上」
「君上」
一個個聲音爭先恐後,眼神都是充滿了熾烈,紛紛盯住了薛侯。
「薛國人人皆可降,獨我薛氏不可降啊。」
悲慟之後,薛侯雙目緊閉,等重新睜開雙眼之後,他擦去了眼淚,朗聲道,「然則今時不利,國運不存。薛氏縱使不可降,亦要降諸君,君臣一場,就此別過。」
「君上」
「君上。」
薛國君臣雙方各行大禮,少待,薛侯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昂首闊步走出了薛國部隊的陣地,手中托著一只錦盒,這其中,自然是薛國國君的「大權」。
國君的銅印,就是銅權,「天下王」的銅權,就是大權。
此刻,薛侯將薛國之君的「大權」雙手舉起,然後跪於道旁,等候江陰子李解的到來。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又是一輛馬車過來,已經略作休息的鱷人,此刻不但沒有卸甲,反而又加上了一層甲具。
長矛如林,弓手陣列。
薛國部隊倒也識相,早早地解除了武裝,生怕被鱷人們誤會。
站在馬車上居高臨下,李解打量著薛侯:「真是個不幸的年紀,人到中年結果失業了,萬事休啊。」
但李縣長沒有同情薛侯的意思,他做工頭那會兒,就見得太多「人到中年萬事休」,不管是曾經的理想、夢想、妄想,大部分中年老哥都會選擇放棄,為了柴米油鹽為了妻兒老小,該認得慫,認了;不該認得慫,也認了。
這世上選擇咬牙堅持乃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中年人,從古至今,無一不是鳳毛麟角。
李工頭曾經酒桌上遇到的那些個身體發福頭發掉光的,顯然不在此列;薛侯,同樣不在此列。
任姓薛氏,說到底就是個祖傳的小公司,經營了幾百年也沒什么模樣。依然被此起彼伏的大公司擠壓著生存空間。
也該到公司倒閉,全家苟活的時候了。
人到中年,薛侯老淚縱橫,委屈囁嚅地發出了很是悲哀的聲音。
「小人敢問李子,老朽妻兒,可在城中」
「老君性命,妻兒性命,二選一,老君選哪一個」
「還請李子垂憐,保全老朽妻兒。老朽四十有六,足矣,足矣。」
「嗯。」
李解點點頭,然後緩緩地拔出了腰間的戰刀,「便成全了老君心願。」
說罷,李解猛地揮刀,斬向薛侯。
雙眼緊閉的薛侯瑟瑟發抖,甚至因為太用力,雙眼周圍全是褶皺,他甚至牙齒都把嘴唇咬出了血,這最後的生命時刻,用盡了他全部的勇氣。
呼
感覺到了冷冽的風,這夏天,怎地也這般涼的
薛侯心中想著:亡矣。
只是等了一會兒,大恐怖雖說來了,卻又走了。那冷冽的風,再自己臉上拍了拍,薛侯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李解那極為魁梧的身軀。
而這個雄壯身軀的主人,正咧嘴沖他笑著:「老君好膽色李某佩服」
說著,李解哈哈一笑,將刀收了,伸出雙手,將薛侯攙扶起來:「李某行走天下多年,老君誠乃真英雄好好好啊」
不似作假,不像是嘲諷,薛侯戰戰兢兢哆哆嗦嗦,依然惶恐地在那里打著擺子,他是怕死的,這一點,不作假。
但是,為了妻兒,這國君的腦袋,丟了就丟了吧。
「李子李子不殺老朽」
「解乃王命猛男,蒙大王拔擢於荒野,豈敢越俎代庖,肆意屠戮老君雖老,亦是君也。」
言外之意,薛侯也是聽懂了,這是要讓他去姑蘇,去見一見吳王勾陳。
想起勾陳,薛侯哆嗦得更加厲害,只覺得這一世的陰影,就是兩個吳人造成的。
不過總算活著,活著就好啊。
「老朽老朽」嘴唇翕張,薛侯死里逃生,竟是感慨萬千,「老朽多謝李子不殺之恩」
這話情真意切,絕對沒有摻假,薛侯離開薛國部隊的那一刻起,作為薛人的一顆心,就已經死了。
他不是昏君,臣子也不是佞臣,但他這個君上,卻被臣子拋棄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過程也好,結果也罷,就是如此。
李解聽沙哼在一旁說了一通,兩人說的是吳地方言,薛侯完全聽不懂,但大概也能從幾個詞匯,猜測到是沙哼在說剛才薛國陣營里發生的事情。
「薛人投降之後,薛城一應卿大夫之家,全部控制起來。臟活兒讓義膽營去做。我會跟列國大夫將軍說瓜分薛國一事,要是列國願意下場一起撈,那姓賈的就正式重用;要是列國不願意擔惡名,就借姓賈的人頭一用。」
「是」
臟活兒讓賈隊長去做,這要是名聲太過惡劣,傳出去之後,就說是賈隊長貪婪無度,自行其是,殺了一個賈隊長,不但清理了薛城勢力,還順勢收買了一下人心。
至於是真收買還是假收買,這不重要,就是一個人心中的理由,過去最好,過不去也無傷大雅。
逼陽國「二環」以內那些個來「度假」的大夫將軍們,要是為了好處舍得一張臉,那有了幾十個國家支持,國際輿論就是個屁。
這叫合法搶劫
不服去聯合國告我呀
沙哼對於「義膽營」並沒什么感情,哪怕有些「義膽營」的隊長還是他訓練過的,但只要李解吩咐把這些「義膽營」隊長做了,他毫不猶豫,而且半點壓力都沒有。
作為李縣長這個團隊的核心力量之一,沙哼很清楚,老大盯著的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而是在等高高在上的吳王嗝屁。
兩次逼陽之戰,聽著好像戰果豐富,但和整個大吳國比起來呢
或許在別人眼中,這是痴心妄想。
但在沙哼眼中,首李無所不能
「老君,請上車。老君妻子皆不在薛城之中。」
「啊」
薛侯身軀一顫,以為之前薛城被攻破,自己妻兒已經完了。
然而李解笑道:「老君無慮也,老君妻子,盡數在逼陽游玩,小住時日,便一同前往江南,觀看姑蘇景致,如何」
「但憑李子安排。」
「好」
知道妻兒安全,薛侯也不管那么多了,站李解身旁耷拉著腦袋,隨便李解怎么處置他。
李縣長現在很滿意,想要把薛城搞殘,然後震懾宋國,光靠城內的那些商賈,其實沒什么卵用。
薛國有多少家當,誰誰誰家富,誰誰誰家窮,誰誰誰人丁興旺,誰誰誰女兒絕色,還能有比薛侯更清楚的嗎
一國之君啊,這樣的內奸叛徒,才是最最頂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