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62)(1 / 2)

第四百六十二章似真似幻女人心難猜難測世間情

第四百六十二章似真似幻女人心難猜難測世間情

丁壽踱步至前,倏然出手捏緊雪里梅香腮,盯著面前黑白分明的秋水雙眸,寒聲喝道:「你還念著他?」

雪里梅不顧玉頰疼痛,星目一瞬不瞬,堅定回道:「是。」

「想著再續前緣?」丁壽原本清秀的面目上浮現出幾分猙獰。

雪里梅終於動容,眉眼間涌出無限哀婉凄楚,「前緣已絕,奴婢只想當面做個了斷。」

「哦?」丁壽略感意外,「情絲萬縷,你能說放就放?」

「事已至此,奴婢當斷則斷,只是不知老爺您可有此胸懷肚量?」雪里梅螓首微揚,唇邊露出些許嘲弄。

「雪丫頭,不得放肆!」譚淑貞擰眉怒叱。

「呵呵……」丁壽不怒反笑,松開手掌,悠然道:「你也不必激將,雪丫頭既然有此心思,爺成全你就是,不過么……」

丁壽劍眉斜挑,冷笑道:「如今楊用修正是燕爾新婚,你儂我儂之時,只恐他——未必願見你吧?」

周玉潔心頭狂跳,所謂『燕爾新婚』出自《詩經》,本意是棄婦訴怨,而『你儂我儂』乃元代才女管道升為阻其夫趙孟頫另尋新歡所作《我儂詞》中詞句,丁壽語出誅心,雪里梅雖長於行院,但自幼被教習琴棋詩畫,如何聽不出他這弦外之音!

雪里梅果然俏臉煞白,失去血色的櫻唇輕輕顫抖,丁壽則好整以暇,微笑著靜觀其變。

周玉潔正擔心雪里梅再口出不遜,惹惱丁壽,忽聽她道:「奴婢素知老爺之能,如今只求老爺慨然一諾,無論事成與否,自當銘感五內。」

丁壽眉峰一動,笑道:「如此說來,你若見不到楊用修,不是顯得老爺無能,便是丁某人從中作梗咯?」

「奴婢不敢。」雪里梅嘴上謙辭,揚起的螓首卻未曾低下半分。

「好,此事就包在爺身上了。」丁壽袍袖一揮,「下去吧。」

見二女退下,譚淑貞立即近前施禮,「老爺,雪丫頭年輕不曉事,奴婢回頭好生訓教,您莫與她一般見識。」

「這話說的,爺既應了她,豈有反悔的道理。」丁壽撇撇嘴,渾不在意道。

譚淑貞一怔,疑惑道:「爺當真要安排雪丫頭與楊家公子會面?」

「爺最近一些布置還沒到收網的時候,左右閑著無事,與這妮子斗斗法消解排遣一番也好……」丁壽眨眨眼睛,玩味一笑。

譚淑貞不明所以,又不敢深問,只隨著訥訥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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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妹妹!」周玉潔快步追上雪里梅,左右看看四下無閑雜人等,低聲道:「告訴姐姐,你究竟存了什么念頭?」

雪里梅秋水含愁,輕聲道:「姐姐何出此言?」

「別瞞我,你適才一再想激惱義父,可是心存死志?」周玉潔正色道。

雪里梅面色突變,強笑道:「姐姐說笑,妹妹年當少艾,豈舍得尋死?」

「莫要蒙混於我,姐姐昔日受一秤金百般逼迫之日,洪洞蒙冤受難之時,都曾生過此念,咱姐妹閨中相伴多年,有什么話你還不能對姐姐明說!」周玉潔敦敦勸導。

淚水忽地奪眶而出,雪里梅凄然道:「姐姐,妹妹清白之軀已失,想想日後還要在這深宅大院之中當貓做狗的受人刁難作踐,還不如而今一死求個解脫!」

「妹妹言重了,你在府中也有些時日,當知這丁府之中並無如其他豪門閥閱般的暗無天日!」周玉潔心中怨怪母親昨夜話說得太重,將這妹妹嚇得竟生出這等荒唐念頭。

雪里梅悲愴搖頭,周玉潔入府稍晚,哪里知曉當日她被高曉憐發落刁難的苦處,悲聲道:「姐姐也莫要費心勸了,妹妹是個懦弱膽怯的性子,縱有輕生念頭,也無決死的膽量,既然他已允諾讓我與慎郎相會,我怎么也要再見上他一面,才得心安。」

周玉潔輕聲唏噓,「唉,妹妹,你這是何苦,楊公子已然成親,你心中還放他不下么?」

雪里梅不答反問,「姐姐,若是聞得王公子結褵之訊,你可能就此放下牽掛?」

「我……」周玉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默忖良久,輕輕搖頭。

雪里梅苦笑著道:「楊公子出身仕宦,強要他娶我一個煙花女子為妻,實是難為他了,況且父母有命,媒妁之言,他又能如何,我……能體諒他的難處……」

「妹妹一片痴心,教姐姐真不知該如何說,楊用修好福氣啊!」周玉潔由衷言道。

雪里梅強顏歡笑:「得姐姐垂青眷念,王三公子才真是有福之人呢。」

周玉潔為她揩去臉上淚痕,柔聲道:「你心意如此,姐姐也不好多說什么,但須謹記,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任他世道癲狂,唯有活著,才有希望。」

雪里梅默默頷首,姐妹二人正自互相開解,又聽得那邊譚淑貞相喚。

「娘,可又有事了?」周玉潔問道。

「無你的事,」譚淑貞瞥了女兒一眼,「爺喚雪丫頭過去服侍,玉姐兒你且下去吧。」

周玉潔應了一聲,再三叮囑雪里梅不要再孟浪生事,才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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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次間內,丁壽正在桌前用飯,倩娘領著

幾個丫鬟在身邊伺候。

「老爺傳喚奴婢,可是事情又有變故?」雪里梅欠身道了個萬福。

丁壽正低頭用一碗建蓮紅棗粥,頭也不抬,緩緩道:「你也不必多心,答應你的事爺我自會辦到。」

「奴婢謝老爺。」雪里梅靜靜回道。

「不過,」丁壽抬首,意味深長地一笑,「你曾言要盡心服侍,想我所想,為我所欲,這話是真是假?」

「老爺但請吩咐就是。」雪里梅垂目低眉,輕聲言道。

「爺我現在用膳無聊,彈首曲子來助助興。」丁壽舀了一勺熱粥,輕輕吹氣。

雪里梅應了一聲,移步在琴案前坐定,轉眸問道:「不知老爺想聽什么曲子?」

「隨意。」丁壽吃著粥無謂道。

雪里梅玉手輕撫,定音調弦,准備度曲鼓琴。

「且慢。」丁壽突然出聲喝止。

雪里梅詫異抬首,不知丁壽又要作何花樣。

丁壽放下粥碗,對著餐桌遠處一盤野雞子炒醬瓜丁指了指,倩娘會意地將這盤小菜挪到近前。

「爺不光想聽曲,還想看不穿衣裳的女人來彈。」丁壽隨口道。

「什么?!」雪里梅嬌軀一顫,縱然身在煙花之地,也從無人對她提過如此下作要求。

「爺讓你把衣服脫了。」丁壽不以為意重復了一句。

雪里梅胸口劇烈起伏,足見心情激動,倩娘幾人面面相覷,不敢言聲。

「青天白日,老爺做如此安排,不嫌浮盪么?」

「不嫌。」丁壽停箸轉首,凝望雪里梅,哂笑道:「丁某不願強迫於人,你自也可以食言而肥,不過——屆時也休要埋怨老爺我出爾反爾。」

雪里梅緊握粉拳,一排貝齒幾已陷入鮮紅櫻唇之中,漸有血珠滲出,身軀如風中擺柳,顫抖不已,顯是心中天人交戰,糾結不已。

丁壽卻無心等待,絹帕拭了唇角,漫不經心道:「可想好了?」

雪里梅長吁幾口氣,手掌緩緩放松,纖纖玉指盤在衣帶結前,兩行清淚順著光潔面頰落下,伴隨件件羅裳無聲墜地,一具粉雕玉琢、晶瑩玉潤的美妙胴體裸裎在眾人眼前。

「玉骨冰肌,我見猶憐,鮮膚一何潤,秀色若可餐,古人誠不我欺,哈哈……」丁壽對著嬌柔明艷的溫潤香軀評頭論足,樂而忘食。

雪里梅憤憤怒視,美目中隱有火焰跳動,丁壽非但不惱,目光反更加淫邪,雪里梅曉得自己越是失態,便愈遂了惡人之願,當下不再多言,在綉墩前蜷起修長玉腿,眸光輕垂,指尖挑動,一曲妙韻應手而出。

丁壽桃花眼中波光流動,時而停留在顫顫巍巍的傲聳酥胸,時而轉向纖纖欲折的楊柳細腰,忽而又如刀子般緊盯平滑雪白的柔軟小腹,恨不得一雙眼睛埋進玉腿交疊處的幽幽芳草之中……

夾了一口醬瓜丁送入口中,丁壽滿意點頭:「今兒這道開胃菜有些意思,以後不妨常做。」

倩娘望了望淚眼婆娑猶自彈奏的雪里梅,實不知二爺所謂『開胃菜』究竟所指為何,只好隨聲附和,「奴婢整治幾樣小菜倒是容易,只是不知有否耳福每日聆得雪姑娘仙音雅奏……」

「《陽春白雪》本應清新歡快,有雪竹琳琅之音,雪丫頭這曲子激越有余,還雜糅戾氣,落了下乘,全稱不上什么雅致。」二爺與雷長音習琴日久,這耳力還是有的,只不過揣著明白裝糊塗,「技止如此,也不知如何偌大聲名!」

「楊郎,你可知妾身為見你一面所受何等折辱!!」雪里梅心中委屈怨恚,琴音更是高揚,忽然『錚』的一聲,琴弦斷離。

丁壽喟然一嘆,「可惜了……」

一語未了,外間有人笑聲,「可惜什么?」月仙帶著小桃、美蓮,款款而入。

「給嫂子請安。」丁壽離座,半真半假地施了一禮。

「罷了,你的禮兒我可受不得。」月仙佯嗔了丁壽一句,看看屋內,「怎么才用飯,這是……」

月仙發現了琴幾後一絲不掛的雪里梅,黛眉頓凝。

「奴婢雪里梅見過大太太。」雪里梅急忙扯起衣裙,慌亂繞座行了一禮。

「雪里梅?」月仙看向身後,美蓮沖她微微點頭。

月仙面上立時罩了一層寒霜,冷聲道:「昨夜就是你攪得後宅不寧?」

雪里梅自覺凄入肝脾,有口難辯,明明是她夢中不察,被丁壽毀了貞潔,怎得都成了自己錯處,奈何人在屋檐下,只得忍淚吞聲,垂首低語道:「是。」

「你的事我也聽說了,」李月仙露出一絲不屑,「不論以前出身何處,既入了丁家,就該盡好自個兒本分,主家不鄙薄你出身卑賤,肯收用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一心一意地伺候小郎,若是能為丁家開枝散葉,將來也好有個依傍,別拿你過去行院里的一套手段在這後宅中耍子,當丁家宅門里沒個規矩體統!」

雪里梅不想自己一早來連連受辱,眾人不問青紅皆是數落自己罪過,心頭無名漸起,霍然抬頭,迎著月仙道:「大太太教訓的是,奴婢長在行院,自不如大家閨秀般知書達理,今後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月仙正滿意點頭,這丫頭肯自責悔過,還算懂些事理,又聽雪里梅道:「奴婢當事事仿效大太太,恪守閨訓,持

貞守節,斷不會耍出些不干不凈,不清不楚的腌臢事來,平白讓人笑話!」

月仙被她一番話說得臉如火燒,又羞又惱,連聲道:「反了反了,這奴才當真是要騎到主子頭上了,小桃,快與我撕了她這張爛嘴!」

「嫂嫂息怒,莫要與下人一般見識。」丁壽擋住小桃,轉首沖雪里梅喝道:「你這小蹄子,還杵在這里礙眼作甚,速速退下!」

雪里梅憤憤不平地掃了叔嫂二人一眼,胡亂整整衣衫退了下去。

月仙尋了把椅子坐下,氣哼哼道:「這便是你屋里的人?都讓你一個個寵到天上去了,連我都要吃她的編排,一點尊卑規矩都不懂!」

「一個下人信口混唚,也值當嫂子生這么大的氣,小弟代她給您陪個不是。」丁壽上前親昵地摟住香肩。

嬌軀一扭,將肩上手兒打掉,月仙吊著眉毛譏道:「喲,我可當不起,今後小郎手腳最好也規矩些,免得落在人家眼里成了不干不凈,不清不楚,徒招下人笑話。」

丁壽涎著臉用肩頭在綿軟身子上蹭了一把,「弟弟我倒是能忍得規矩,嫂子您可捱得過?」

月仙狠啐了一聲,豎著柳眉道:「捱不過又如何,難道非要弄得滿城風雨,害你丟了前程,嫂子我最後一頭撞死才算滿意?」

丁壽訕訕搔著鼻子,「嫂子言重。」

「放這么一個不知家法規矩的東西在府里,早晚生出事來,你那沾花惹草,憐香惜玉的脾性若是不改,你我都得被她牽連。」月仙戳著丁壽鼻子道。

「那嫂子以為如何處置算是妥當?」

「依我說……」月仙側首與美蓮對視一眼,厲聲道:「趁早將這婢子發落了,免得後患。」

「這妮子如今正有求死之念,您這么干豈不是成全了她!」丁壽振振袖子,在月仙對面坐下。

「怎么說?」幾女同時詫異。

「不可說,」丁壽搭起二郎腿,得意道:「只是嫂嫂這口氣,弟弟定與你出了,不將這小蹄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小弟……再不上您的綉床。」

「去!」這小叔子談事時從沒個正經樣子,月仙賭氣拂袖而去。

小桃緊隨其後,丁壽單獨將美蓮喚住。

「爺,您什么吩咐?」美蓮媚笑道。

「美蓮,你母女與爺也算相識於微末,從宣府到京城,這些年來你打理府內井井有條,為爺省了不少心事。」

「爺對奴婢娘倆個有天高地厚之恩,都是奴婢本分該做的。」美蓮笑著應承。

丁壽點點頭,「曉得就好,今後只要把心思放在分內之事上,類似搬弄是非,鼓弄唇舌的事——就不須你操心了。」

美蓮聽得丁壽語氣轉冷,不禁兩腿一軟噗通跪倒,連連叩首道:「老爺明察,奴婢絕沒那個心思,只是昨晚這院里動靜太大,大太太住所隔得遠,不明就里,喚奴婢去問個詳情,奴婢不敢隱瞞,這才……」

「好了,」丁壽擺手止住話頭,「過去的事不消多說,今後如何做也不須我來教你,起來吧。」

「是,奴婢省得。」美蓮又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才發現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看她驚魂未定的模樣,丁壽忍不住有些心軟,放緩語氣道:「你娘倆隨爺日子最久,功勞苦勞都看在眼里,只要用心做事,爺虧待不得你們。」

「是,老爺恩典,奴婢娘兩個粉身碎骨,也報不得萬一。」美蓮揉著通紅眼睛哽咽道。

丁壽又寬慰了幾句,正准備打發她退下,恰逢譚淑貞來稟:李龍來了。

「他怎么又來了?」丁壽心中一陣膩歪,這李龍隨他入京,在程澧幫襯下很快龍鳳酒樓便開了張,生意倒還不錯,那李龍嘗了甜頭,曉得丁壽是存心提攜,畏懼之心漸去,三不五時地登門來與他這妹夫套近乎,丁壽實在不勝其擾。

「美蓮,你去應付一下,甭管要錢要物,只消不過分,且遂了他的意,爺還有旁的事要安排,沒空打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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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客廳,李龍心不在焉地品著茶。

「幾日不見,舅老爺安好。」美蓮收拾停當,笑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