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80)(1 / 2)

第四百八十章息事端貢院動武采風聞大內演戲

第四百八十章息事端貢院動武采風聞大內演戲

甩鐙跳下馬,丁壽拎著馬鞭直直沖進了竇家酒坊。

店內並無有酒客,櫃台前顧采薇指手畫腳地在說些什么,竇妙善倚著櫃台抱臂冷笑,只是不語,另一邊老掌櫃竇二看著兩女滿臉擔心卻插不上話去。

見店內進了客人,竇二急忙迎上,「客……唷,丁公子啊,許久未見您來了。」

認出是曾經熟客,竇二立時歉然道:「對不住,今日小店不迎……」

「我不是來喝酒的。」撇開竇二,丁壽直奔櫃台前。

「妙善,聽聞你要嫁人了,嫁給誰?」

「丁大哥你可來了,竇師姐要嫁與工部一個姓姜的主事做偏房,你快幫我勸勸她。」顧采薇好似見了救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見丁壽到來,妙善眉間閃過一絲愁苦,秋波一轉,見二人牽扯一起的手臂,俏臉隨即一寒,冷笑一聲道:「丁大人來的正好,小女子即日便要出閣,若是有暇,還請過來喝上一杯喜酒。」

丁壽擰眉道:「好端端的,怎地去與人做妾?」

「我一介寒門貧女,能嫁入官宦人家已是前世修的福氣,還挑個什么正室偏房。」妙善唇角微微下垂,蘊含著幾分隱忍自嘲。

「怎就不能挑,憑竇師姐相貌武功,在江湖中也是出挑的,如何就做不得朱門正室!」顧采薇為同門的妄自菲薄忿忿不平。

「我比不得顧師妹,可不敢做此妄想。」

「我……」妙善夾槍帶棒的一句話,立時教顧采薇不知說何才好。

「惠善,不得對顧大小姐無禮。」自家女兒對顧家千金這般不客氣,老竇二聽得都揪心,顧大官人可是四九城里黑白通吃的人物,萬萬得罪不起,提醒女兒道:「人家才幫你脫罪,可不能知恩不報!」

「爹說的是,說到咱家官司,女兒還沒向您介紹,這位丁公子便是當朝衣衛都指揮使丁大人……」

丁壽以前常來常往時人還在東廠,後來官升事多,一則沒那閑工夫,再也犯不上為幾瓶酒親自跑上一趟小酒館,多是府內下人采買,竇二一直不知他的真實身份,此時一聽,嚇得渾身一激靈,倉皇跪倒:「小人不知大人身份,以前倘有冒犯處,還求大人恕罪。」

「二叔請起,在下當不起。」丁壽急忙扶人,開玩笑,就是要擺官威,也不能在妙善眼巴前啊。

看著父親卑微怯懦的模樣,妙善心中更覺酸楚,罷了,這便是命吧……

「爹是該求求丁大人,那李龍李掌櫃,便是丁府的舅老爺,大興縣之所以拿女兒問罪,也不過是沖丁府管事的一句話而已。」

「啊!這……小老兒實在不知,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竇二更加嚇個半死,若是得罪的是皇爺爺的緹騎,那莫說酒方,便是命能不能保住也是難說啊。

丁壽好不容易止住竇二再次跪拜,蹙額道:「妙善,你被冤枉一事確是我管教無方,如今相關人等皆已處置懲戒,斷不會再來相擾,不管你信與不信,我事前確不知情。」

「我可以作證,我去尋丁大哥救人時他也是才知道此事。」顧采薇急忙接口。

「二位休要再一搭一唱,妙善雖是寒門陋質,也非是可任爾等權貴欺瞞耍弄之人,出嫁在即,我父女還要張羅妝奩嫁妝,俗事繁多,就不多留二位了。」妙善背轉過身,直接下了逐客令。

「妙善,我不知你因何突要嫁人,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倘若所托非人,悔之不及,你切莫將身輕許啊!」丁壽苦口婆心勸道。

「良人自不如丁大人官職顯赫,不過肯路見不平,為我等貧弱出頭,人品自不須說,小女子終身有靠,於願足矣。」竇妙善頭也不回地說道。

「好,那咱們便走著瞧。」丁壽也來了火氣,扭頭便走。人品?二爺這便遣派緹騎四出,那個什么姓姜的不管是小時候偷人一塊糖還是看過老太太洗澡,老子全都給他挖出來。

丁壽還未出店門,就聽妙善又道:「妙善見識過丁大人手段,相交一場,萬望大人息事寧人,莫要再讓小女子為難。」

被說中心事的丁壽腳步忽地一頓,靜默片刻後戚然苦笑,「妙善,你當真便心意已決么?」

妙善嘿然。

「如此,告辭。」丁壽大步流星出了店門,再沒絲毫停留,顧采薇緊跟著奔了出去。

「丫頭,你和丁大人……」竇二畢竟活了一把子年歲,就是看熱鬧也咂摸出些味道來。

「爹,您別說了……」妙善驀地回身,面頰上早已濕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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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哥,你等等我啊!」顧采薇追在丁壽身後喊道。

丁壽站在街中叉腰望天,突然回身吼道:「怎么好端端地過了一晚上,她就要嫁人啦?!」

「你別凶人家嘛,這事真不怨我,」顧采薇委屈萬分,垂著腦袋道:「昨夜竇師姐過來花園尋我,偏遇上郭世兄在人跟前誇功,被她聽了去……」

又是郭勛那個小王八蛋,這筆賬回頭找他算,丁壽心里這個窩火就別提了,揮舞著手臂叫道:「她一時糊塗,你們不都是明白人嘛!你師父便容她這樣胡來?!」

「當然不容啦!」顧采薇苦著小臉道:「師父昨晚聽說

竇師姐要嫁與人做妾室,當時便發了脾氣,可她畢竟不是竇師姐的授業恩師,況且人家高堂健在,兩廂情願,縱然靜因師叔當面,也不能多說什么呀!」

「你們好歹同門一場,就眼睜睜看著她自輕自賤,不知道好好勸勸她?」丁壽恚惱地轉過身去。

「你怎么知道我沒勸啊,從昨晚到今天我口水都說干了,你們怎么一個個都沖我來呀,干嘛都欺負我呀!我招誰惹誰啦!」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況且顧大小姐還有一個火爆性子的遺傳基因。

呼呼喘了幾口粗氣,後面半天沒動靜,丁壽也覺方才語氣重了,放低聲音道:「也不是說誰欺負你,只不過你們同門姐妹,有些事……哎,人呢?」

轉過身來,哪還有顧大小姐半個人影,丁壽懊惱地抽了自個兒一嘴巴,丫嘴賤吧,這倒好,又得罪一個!

一輛帶著丁府印記的馬車風馳電掣疾馳而來,才一停車,徐杲沒等車夫放下腳凳便急急從中蹦了出來,「怎么樣大人?沒打起來吧?」

「人都散了,還打個屁!」丁壽翻身上了蒼龍駒,馬鞭指著徐杲道:「你小子馬上給我滾回工地去,這家人的事以後少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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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丁壽回了府,譚淑貞立時笑著迎上來,遞上一份單子。

「這是朝鮮大妃與大君的伙食單子,請爺過目。」譚淑貞如今內外差事一肩挑,對丁壽交待的事更加細心謹慎。

「爺說不能慢待了那二人,婢子想著既然房舍已改了朝鮮式樣,不如菜餚也做成他們家鄉口味的,睹物傷情,想是日後能安分許多……」

「奴婢問了長今幾個朝鮮宮廷菜式,卻也簡單易做,今日起便給他們按著這個菜單做下去,老爺您看這個是『悅口子湯』,再配上『高麗人參雞』……」

「人參雞?吃個雞毛!」正沒好氣的丁壽將菜單撕得粉碎。

「老爺,可是奴婢哪里做的不是……」譚淑貞惶恐不安,不知何處又沖撞了丁壽。

「告訴廚房,打今兒起,那娘倆一天兩頓就是倆窩頭腌蘿卜再配一碗粟米粥,要是敢見丁點兒油花我就把他們給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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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門前,人聲鼎沸。

在兵卒護持下的王鏊與梁儲是聲嘶力竭,好話說盡,可他們說得越多,上千落第舉子們就越是鼓噪。

你說科場評卷只以文章優劣論勝負,那十三省考生中為何足有十一省的解元都落了榜,難道這些在各省鄉試中奪魁的舉子文章便不稱優么!你王守溪也莫擺出什么江左文壇領袖的派頭,應天解魁吳克學、浙江張直俱都不第,可見你老兒也沒念什么鄉土情誼,當然這些由頭不過是借口而已,眾人真正覺得委屈的是為何自己也不曾中榜。

在一浪又一浪的『驗卷』呼聲中,人潮沖開守院軍卒的單薄人牆,漸向貢院大門內涌去。

一眾大員趨避逃入院牆之內,王鏊一把抓住劉機,吹胡子瞪眼地喊道:「劉世衡,你的人若再不出力,被他們這些狂生沖進院內,老夫縱然面上無光,你也休想脫開干系!」

劉機也未料想到一眾舉子怨氣恁大,堂堂內閣大學士好言好語的保證承諾全都不信,只是認定試卷校閱有私,非要當眾驗卷才可,大明開科以來,幾時有過這等規矩!真要由著他們胡來,自己這個知貢舉的禮部尚書,怕是也做到頭了。

「快!快快驅散他們!」劉機是真得急了,跳著腳向守院號軍下令。

可惜這些守院號軍非是五城兵馬,只是為了此次會試而從地方上臨時抽調而來,差事結束之後這輩子恐也不會再踏進京師貢院,外面那些舉子們雖說本場會試不第,可也是已經一腳踏入了大明縉紳的行列,縱然今後不去當官,地方上也是呼風喚雨的奢遮人物,誰要是倒霉沖撞了本鄉顯達,再遭人記恨上,回鄉後可沒有好果子吃,是以聲音雖應得響亮,全都是出工不出力,更無謂用強阻止了。

丘八們虛應故事,舉子們勢如破竹,貢院大門眼看便被沖破,只待登堂入室,忽聽外間又是一通嘈雜。

「大膽!貢院乃朝廷開科取士關節重地,爾等竟敢在此生事,可是不知律法森嚴!」

聲音朗朗,在貢院中也可聽得清晰明白,王鏊與梁儲等人又驚又喜,不知來了哪處救兵仗義解圍。

即便聽得清楚,圍攻貢院的舉子們正是熱血上頭的時候,當朝閣老都被堵在院子里,誰理你身後狺狺犬吠。

「與我打!」

隨著一聲令下,外圍士子頓時響起一陣哭爹喊娘的呼痛叫喊之聲,被打得醒過神來的士子們終於想起來看看來者何人,只見外間足有上百身強力壯的市井閑漢,拎著棍棒沒頭沒尾地敲打著鬧事舉子。

一群愚民白丁竟敢痛毆我等讀書種子,這大明朝究竟還有沒有王法啦!一個往日自詡有幾分血氣的舉子當即便要橫眉怒叱,可當他的目光越過閑漢人群,看見十數名身著錦衣綉袍的高大身影時,立時兩眼一睜,扯著嗓子大叫了一聲:「緹騎!!」

斗志昂揚的眾舉子們「轟」的一聲頓作鳥獸四散,能熬到今天這步田地大家又非不知輕重的傻子,他們可以不懼一心息事寧人的王鏊、梁儲,不怕外強中干的守院號軍,可錦衣衛東司緹騎專職緝拿京城中不法之徒,自己等

人實打實地在沖擊貢院,雖常言都說法不責眾,可還有句話叫『殺雞儆猴』,若哪個倒霉被抓了扣上一個擾亂京畿的帽子鎖入詔獄,這功名怕是也就保不住了。

秀才遇兵,有理難清,自己等人雖非秀才,對方可也不是尋常丘八,跟他們這些讀書人也攀扯不上甚交情,下起手來沒輕沒重的,有道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先離開這是非之地方是上策。

一場鬧劇轉眼間煙消雲散,王鏊不知該哭該笑,誰能想到幫著解圍的竟是平日他最看不上眼的朝廷爪牙,便是稱謝也有些道不出口。

王鏊可以端著身份,好好先生梁大人卻沒那些花架子,率眾上前沖著錦衣衛一干人拱手道謝。

「梁大人無須客氣,卑職等也是奉命行事。」領頭的一個錦衣衛微笑還禮。

梁儲奇道:「不知尊駕如何稱呼?又是奉了何人之命?」

「卑職錦衣衛百戶邵琪,自然是奉我家衛帥之命行事。」邵琪垂手肅立,有問必答。

「丁南山?」王鏊與梁儲疑惑地對視一眼,「他怎知曉貢院舉子生事?」

「敝上自無未卜先知之能,緣因欽天監曾言報熒惑久守文昌星不移,衛帥恐此乃上天示警,憂心貢院有遭回祿之虞,特命卑職多加小心看護,今日貢院揭榜啟鑰,五城兵馬解除封鎖,卑職想著善始善終,便帶人再來巡視一番,不想遇見此事……」

「欽天監預警之事我等也得傳訊,賴陛下洪福,院內諸位大人並心協力,會試這段時日院內安然無恙。」身為總提調的劉機雖是心中得意,該捎帶上的人物還是面面俱到,又向邵琪道:「本是老夫之責,卻教緹帥費心,請邵百戶代老夫轉為致謝。」

邵琪點頭應是,王鏊綳著老臉輕輕哼了一聲,梁儲慨嘆道:「難為你等辛苦,只是……誒,那些舉子雖是行為過激,可你當街打了他們,傳揚出去恐也難以善了啊。」

梁儲是真在替邵琪擔心,畢竟人家是給自己幫忙才動的手,怎知邵琪鎮定一笑,悠然道:「卑職見有人在貢院前斗毆生事,才率部驅離,從頭至尾錦衣兒郎幾時動過眾舉子一根手指頭。」

你是沒動手指頭,是直接掄棒子打啊,梁儲心想你這樣自欺欺人有個屁用,那些士子是自己把自己揍得鼻青臉腫的,說出去誰信啊!

「叔厚不必擔心,老夫早聞每名緹騎皆豢養著三五名市井閑漢,這群京師惡少不隸錦衣,卻都聽其使喚,平日里或是用來打探消息,或是充作打手幫閑,想來邵百戶初時便早有定計了。」王鏊不同梁儲為官後一直在修書講學,正經在吏部干過實務的,錦衣衛的花招門道也清楚多些。

「卑職不明閣老之意,不過朝廷若要錦衣衛緝拿毆人凶嫌,卑職自然責無旁貸。」邵琪面不改色,笑容依舊。

王鏊等人才不會操心那些預備為錦衣衛頂罪的編外『臨時工』,只是看看天色道:「時候不早,該進宮面聖了。」

眾人俱都點頭,會試已畢,一眾考試、監試、提調等官須要向皇帝復命,這差事才算功德圓滿。

「閣老且慢。」邵琪道。

王鏊蹙額,「還有甚事?」

邵琪欠身一禮,「眾舉子滋事情由卑職適才也略有耳聞,此次會試眾舉子無論取與不取者,他們的三場試卷定還要妥善保存,以備復校之用。」

王鏊面色一沉,「荒謬,你當陛下也會聽信這些無稽之談,質疑老夫有失公允不成?」

邵琪躬身低頭,「卑職絕無此意,只是想提醒閣老,既然風波已起,最好還是做好應對的萬全准備。」

王鏊冷笑道:「老夫問心無愧,無須准備!」當即昂首挺胸,拂袖而去。

「老夫替濟之謝過邵百戶。」梁儲卻沒王鏊那般不通情理,還是與邵琪客套。

「卑職不敢當,昔年徐經科場案程篁墩午門置對,據理力爭,所依憑的便是封存的朱墨試卷,敢請梁大人還是勸勸王相才好。」

梁儲笑呵呵拍著邵琪肩頭,「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到,不過此番確是多慮,世衡兄身為總提調,早已安排妥當,本科春闈朱墨試卷均安置至公堂中,執役嚴加看守,斷不會生出變故。」

「叔厚兄過獎,老夫不過盡好本職而已。」劉機自衿微笑。

「原來如此,確是卑職杞人憂天了。」邵琪唇角微揚,好似心底也隨之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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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順胡同,楊府。

『砰!』重重一巴掌拍在了紫檀小幾上,震得幾上茶盞嘩啦啦一通亂響,楊廷和面沉如水,寒聲道:「落榜了?」

楊慎直挺挺跪在堂下,蒼白面頰上盡是懊悔愧疚,低聲道:「是,孩兒不肖,有辱門風,請父親責罰。」

輕輕嘆了口氣,楊廷和頹然坐倒,疲憊道:「事到如今,責罰你還有甚用,你那幾篇文章是如何做的,誦與為父聽聽,我與你評點一番。」

「孩兒……記不得了。」楊慎垂首道。

「如此重要之事你當真不記得了?」楊廷和橫眉怒視自家寶貝兒子,初返家之後他也曾過問考得如何,楊慎敷衍了事,當時他也未曾在意,如今看來這小子怕當時便有預感將要落第。

「孩兒意馬心猿,所作文章確是不曾記得。」心緒煩亂之下作的幾篇經義拙劣至極,楊慎如何還

敢拿出來現眼,只是將頭垂得更低,一味道:「求父親降罪。」

「三心二意,魂不守舍,那你身在考場,將心思都用在了何處?!」楊廷和痛心疾首,直接將手邊茶盞摔了下去。

楊慎怎敢說他滿腦子都是雪里梅光著身子婉轉承歡的情景,真被人知道了他的小心思,恐怕不等老爹收拾,他自己就沒臉活了,自責懊惱之下也不顧地上碎瓷水漬,只是連連叩首。

「父親息怒,孩兒愧對楊氏門風家譽,自知罪孽深重,甘受家法處置,求父親您保重身子。」

「你……你個不成器的東西!」楊廷和捂著胸口,點著楊慎的手指氣得亂顫。

「大哥,慎兒,這是怎么了?」方步入廳堂的楊廷儀見了父子二人這般場面,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