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81)(1 / 2)

第四百八十一章勘火場茫無頭緒談舊案驚醒迷途

第四百八十一章勘火場茫無頭緒談舊案驚醒迷途

明時坊,貢院。

「這號舍又窄又小,四面風,舉子們窩在這里應考還真是挺不容易的!」丁壽坐在間三尺寬的號房內,左顧右看,嘖嘖稱奇。

他這輩子怕是沒機會進貢院應試了,不過縱然能進來,丁壽捫心自問,讓他在這放個屁都能把自己熏暈了的小空間內作文,能高中的機會還不如學『英才墓』里那些死於天順年大火的前輩們,等著被皇帝追封來得實際。

「大人說的甚是,只是貢院內布局有限,數千號舍鱗次櫛比,若建得大了,恐安頓不下應考舉子。」貢院中的幾個執役吏目一臉苦相,一把大火將試卷燒了不說,還將衣衛的凶神招惹過來,看來今日事實難善了啊。

摘了身前號板,丁壽起身走了出來,看著通道前一望無際的密集號房,蹙眉道:「縱因地域所限,號舍建不得太大,也不應該用席棚搭建,窩在其中雨風不說,但有一點火星子蔓延起來,必將釀成大禍。」

「大人高瞻遠矚,訓教的是,這號舍構建也是陳年積弊,非只順天府,兩京十三省各處貢院俱是如此。」這幫吏目心中七上八下,這位爺究竟是來查失火還是找茬來的。

「那個……大人,是否該去火場看看?」一個吏目大著膽子問道。

「看,這就去看。」丁壽從善如流,拔腿就走,一眾吏目立即跟上。

至公堂斷壁殘垣之中,余煙裊裊,一眾衣衛正在其間勘查。

「衛帥,」見上司到來,於永立即迎了上來,將手中物件呈遞上前,「請看。」

丁壽定睛一看,是一把燒得烏黑的銅鎖,鎖芯完好,鎖栓上面還掛著兩枚鋪首銜環。

「嗯?」銜環上依稀可見有打砸痕跡,丁壽扭頭,目光斜掃貢院一眾人等。

「大人,火勢騰起之速甚快,看守人等見內間火起,情急之間不及尋得鑰匙,便擅自將門鎖砸開。」一個吏目急忙解釋。

「這么說火起之時,里間並沒有人咯?」

「這是自然,諸位大人離院入宮,試卷封存於此,一干閑雜人等自不敢在內逗留。」另一吏目道。

「內里可有火燭未熄?」

「絕對沒有。」眾人矢口否認,內里既不留人,自然也無燃火的道理。

「至公堂的鎖鑰存放何處?」

「在簽押房內,由我等共同看管,斷不曾遺失。」

丁壽點點頭,見這衣緹帥面無表情,不置可否,眾人不禁心中打鼓,其中一個吏目小心翼翼試探道:「大人,小人等也是盡心防備,奈何這場火實在起得蹊蹺……」

「蹊蹺?」丁壽轉目看向他。

那小吏賠笑道:「春闈前曾有欽天監預言『熒惑守文昌』,當時我等還皆以為天象示警回祿是在春闈之時,如今想來確是短見。」

「你是說……這場火是上天示警?」丁壽食指朝天指了指。

「非人力可救。」那小吏一臉殷切道。

丁壽『嗤』的一聲輕笑,「這樣非但你們的罪過小了許多,本官也好交差……」

幾個吏目欣喜如狂地紛紛阿諛道:「大人明鑒!!」

「混賬東西!」丁壽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將眾人齊齊掀了個跟頭,丁壽戟指罵道:「天意火燒貢院,那責在何人?上天又為何示警?是朝政不清明,抑或貴人言行有不修持之處?」

一眾吏目面色慘白,不及爬起,只是不住叩頭求饒。

「你們一推六二五,倒把自己摘個干凈,本官問你們,既知至公堂存放試卷至關緊要,門前為何不安排人值守?」

「我等……」幾個吏目面面相覷,吞吞吐吐想要答話。

「別來什么早有安排一說,門前倘有一二值更之人,何至於已急到砸壞門鎖進去救火,還讓火勢蔓延如此之烈的地步!還敢蒙騙本官說什么盡心防備,分明是玩忽職守,巧言令色,來人!」

「在!」立有衣校尉齊聲應和。

「將這些混賬王八蛋打進詔獄,讓他們長長記性。」

「大人開恩啊!!」進了詔獄那閻王殿,不死也要脫層皮,一眾貢院吏目立時嚇得面如土色,哭爹喊娘地跪上前乞求丁壽,那幫凶神惡煞似的衣衛豈會再讓他們近了自家衛帥的身,拎著後脖領子就將人拽了開去。

於永輕輕揮手,那幫校尉立即一個個將人拖拽著架出了貢院,任他們如何哭鬧求饒只是不理。

輕拍了下手掌,丁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總算安靜些了,一進門就跟一群蒼蠅般在人耳邊聒噪,煩悶得緊。」

「這幫不開眼的東西著實煩擾,衛帥受累了。」於永陪笑道。

稍稍緩解了被小皇帝趕鴨子上架的胸中郁悶,丁壽瞥向一旁的於永,「可查出什么來了?」

於永觀觀左右,上前低聲道:「如衛帥您老人家所料,火勢確是蔓延太快,屬下懷疑有人用了火油。」

「哦?」

「五十余櫃的朱墨考卷燒得片紙不存,燭台綽燈等處有引火之物的地方反還有些余燼,卑職想對方該就是沖著試卷來的。」

「周邊門窗可有異處?」

「多毀於大火,已然看不出有無撬撥痕跡,」於永

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丁壽,旋即低頭,「不過臨山牆的一扇窗子到卷櫃之間燒得最為干凈……」

丁壽一陣冷笑,「真是一把好火啊!」

「衛帥!」錢寧快步趕了過來,「後面有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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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後院臨街處是清一色粉白圍牆,牆高足有兩丈,一名年輕的小旗官領著數名衣衛正守在一段圍牆下,見到丁壽等人前來都躬身施禮。

「衛帥請看。」錢寧向斜上方指去。

丁壽仰頭,只見約丈余處的圍牆內壁上有半只鞋印,顏色很淺,如不細觀很難發覺。

「這會不會是早先留下的?」丁壽向左右問道。

「斷然不會。」

身後突然有人插話,丁壽扭頭看去,見是那個年輕的衣衛小旗。

見丁壽眼神中有問詢之意,那名小旗立即道:「鞋印很新,旬日來因會試之故,貢院四周皆有兵馬司把守隔絕內外,斷不能容人由牆頭出入,顯是有人在守院兵卒撤離後由此潛出。」

「不錯,年輕人思路很清楚。」丁壽笑著贊了一聲。

「謝衛帥誇贊。」那名小旗躬身一禮,難掩面上喜色。

錢寧介紹道:「本司小旗官齊佐,也是世襲的衣子弟,才襲了父職,由江西調來京師不久,這腳印便是他發現的。」

丁壽點點頭,這類小旗級別的人事調動他懶得過問,將目光重又投向牆上腳印,「牆後是什么地方?」

「一條死巷,並無人家。」錢寧接著解釋道:「地近貢院,為免打擾士子應考,周圍很少閑雜人等。」

丁壽摩挲著光潔下頦,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黑衣人影,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翻入貢院,撬開至公堂後牆窗戶,在存放試卷的書櫃至破窗間灑滿火油後引燃火種,在貢院眾人忙著救火之際迅速逃到此處牆下,騰身越過圍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衛帥,」齊佐才得了丁壽一句褒獎,此時滿心躍躍欲試,「賊人顯然是對貢院內部布局清楚,牆上雖只有半個腳印,也足可拓片成型,對照尋找縱火之人,屬下這便將貢院內外相關之人召集,一一比對。」

於永唇角輕勾,微露不屑,錢寧呵斥道:「放肆!衛帥在此,何用你多事!」

丁壽壓手阻止錢寧,「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不必苛責。」

錢寧垂首稱是,又沖齊佐喝道:「還不快謝過衛帥大度!」

「罷了。」丁壽擺擺手,意興闌珊地轉身離開,於永等衣衛急忙隨後跟上。

「大人,這腳印還拓么?」齊佐見丁壽對他的提議興趣寥寥,很是不解。

「拓個屁!你這不純粹是給咱爺們找事么!」見丁壽走遠,錢寧終於有暇訓斥自己手下,「貢院進進出出多少人?往年的守院號軍哪個不清楚至公堂所在?更別說那些其他七七八八的相關人等,憑著半個破腳印得尋到哪輩子去!你一旦把這腳印當作證據交了上去,少不得便為衣衛添了一樁懸案,這豈不是教衛帥老人家坐蠟嘛!」

錢寧恨鐵不成鋼地點著齊佐額頭道:「外間謠言滿天飛,萬歲爺的旨意是快辦,快辦你曉不曉得是甚意思?!」

齊佐被錢寧戳得抬不起頭,只得垂首道:「那這腳印……」

「別提你他娘的腳印了,收拾收拾,把人撤了。」錢寧臨走還不忘指點著齊佐胸口叮嚀,「在衣衛當差,除了眼明,還得心亮,你小子給我長點記性!」

齊佐撫著被錢寧點得隱隱作痛的胸口,回首望了望牆上腳印,眼中滿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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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劉府。

「丁大人,老爺言說他屬涉案中人,不便相見,請您回去。」劉府老家院老姜立在角門前,高大身形微微傴僂,語氣卻堅定不容置疑。

「公公他老人家就沒什么交待示下?」丁壽不死心問道。

姜榮緩緩搖頭,抬腿退回了門內。

「姜老爺子,您通融一下,讓我進去見公公一面,哎……」

眼睜睜看著烏漆角門緩緩合攏,將自己擋在了門外,丁壽實沒想到他竟也有被劉瑾拒之門外的一天。

這里該不會真有老太監的瓜葛吧,丁壽正自胡思亂想,忽聽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丁兄似乎心情不佳,可是有煩心之事?」

扭頭望去,只見不遠街邊處有一人白衣玉扇,瀟然佇立,嘴角噙笑看向自己,丁壽當即沒好氣回道:「既然知道丁某心情不好,你還敢在此幸災樂禍,可是存心找我的不痛快?」

玉骨折扇『刷』的一下在掌中收起,白少川啟齒輕笑,「丁兄既然心緒不佳,便由白某擺酒作東,助你澆愁如何?」

「不好,你分明是想讓我愁上加愁。」丁壽歪頭叉腰,斜瞪白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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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臨窗的一處雅座。

丁壽將空杯『砰』的一下重重頓到桌上,發泄著心頭不滿,白少川則微微一笑,提壺為他重續了一杯酒。

「你說劉公公對我避而不見,究竟安的什么心?」

「公公最近有事忙,再則姜老已然說得清楚,避嫌。」白少川自斟了一杯,輕輕說道。

「朝中誰不知我與劉公公的關系

,避個鳥嫌啊!」

丁壽話語粗俗,白少川聽得劍眉輕攢,「也正是因丁兄往日與公公行得過近,聖上此番明旨徹查會試科場案,朝中大員多有牽扯,內外矚目,若言行不慎,怕是會授人以柄。」

「劉公公行事幾時這般瞻前顧後?」丁壽頗不以為然。

「劉公公自然沒什么可懼的,不過嘛……」白少川沒有繼續再說下去,只是凝眸丁壽不語。

「公公是怕我落人口實?」丁壽忽地恍然,隨即『嗤』的一笑,「這不是多此一舉嘛,朝廷上下那些碎嘴子,便是沒有抓到我與公公往來的證據,同樣會捕風捉影,搬弄是非,躲不掉的。」

「丁兄既知如此,還不要案快辦,早些將此事了結,」白少川把玩著手中青瓷酒杯,唇角微微揚起,戲謔道:「不去查案,一味在此拖延,豈不正給那些人留下了攻訐口實?」

「你怎知我沒去查,貢院大火,現場各處房舍完好,單只燒了存放朱墨試卷的至公堂,這其中要是沒鬼,那我就真見了鬼啦!」丁壽拍著桌子將貢院勘查經過道了一遍。

「物證毀了,人證呢?」

「哪兒還有什么人證!看守雜役都嚇破了膽子,只是一味推諉不知,放火的是個行家,根本就沒留下證據。」丁壽自覺忽略了那半只沒指望的腳印。

「貢院外呢?」白少川劍眉輕揚,「既然舉子傳言科場取士不公,他們可有何說法?」

「人雲亦雲,他們有個屁的說法,那些大頭巾們早成了驚弓之鳥,一天內傳了十二個到北司,三個當場嚇尿了褲子,七個賭咒發誓不知情,另外兩個確是有種,反指著鼻子大罵了我一通,聲言要糾集同儕上書彈劾錦衣衛拷掠士子,有辱文體,被我讓人用亂棍打出去了。」

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丁壽,白少川搖頭輕笑,「聽聞錦衣衛百戶邵琪在貢院門前痛毆眾舉子,人家有些怨氣也是在所難免。」

「活該!要是丁某在場,直接打折他們第三條腿!」丁壽對給自己添了麻煩的鬧事舉子怨念更重。

「謠諑之言,來之無影,去時無蹤,你若想追本溯源,恐是不易。」

「何止不易,根本就沒頭緒,」丁壽撇撇嘴,繼續道:「若是平常,單治貢院看守雜役一個玩忽職守、看管不嚴之罪也就罷了,偏趕上如今舉子鬧事,風言風語傳得到處都是,沒個交待怕是應付不過去。」

丁壽愁得直撓頭,本想尋劉瑾給個主意,偏偏老太監來個避而不見,這不把二爺一人架到火上烤么。

「那就給皇上和眾舉子一個交代。」

「你說得輕巧,試卷毀了,考官與中榜者堅稱閱卷無偏,那些落榜的舉子們則一口咬定其中有私,各執一詞,我連個像樣的證據都拿不出來,怎么交代?」

白少川輕抿了一口杯中酒,笑道:「丁兄是實誠君子……」

「休要挖苦,丁某自知此生與這兩字無緣。」丁壽氣正不順,一口打斷白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