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88)(1 / 2)

第四百八十八章開游園替女招婿托人情代母請旌

第四百八十八章開游園替女招婿托人情代母請旌

兵部。

「恭迎部堂。」楊廷儀躬身向進門的尚書劉宇行了一禮。

劉宇一聲不吭,大步走到自己的公案後,一入座便將整個身子向後重重一靠,閉目不言。

見上司面色不豫,楊廷儀揮揮手,讓其余辦公吏目都退了出去。

「不知部堂今日在劉公公府上都議了何事?」楊廷儀親手將一盞茶捧到劉宇身前。

劉宇緩緩睜開眼睛,「沒什么,關於興府公子請名一事,禮部劉世衡建言顧念興王舐犢情深,體察今上親親之意,可先與擬名,待其年滿五歲後再照常撥發祿米,且不為各宗援引之例,劉公公也首肯了。」

宗室請名是禮部差遣,礙不著兵部干系,楊廷儀就是用腳指頭想,也能知道劉宇心中郁結的絕非因為這件事。

「可還有其他事?」楊廷儀繼續打探。

「河南鎮守廖堂奏舉河南三司官員,並彈劾地方不職者,許季升進參稱鎮守太監舉劾三司,非其舊例,劉公公采納其言,令內閣票旨禁阻其行。」劉宇臉色更加陰沉。

劉瑾秉政以來,各地鎮守中官干預刑名,威權大漲,如能稍遏其勢,未嘗不是好事,不過么……楊廷儀暗中觀察劉宇神色,已猜個大概,故作不知地笑道:「鎮守太監舉薦彈劾三司官員,可是干預吏部銓選,難怪許尚書會犯顏直諫,不過劉公公竟也沒惱,看來許大人在劉公公面前還是有些面子的……」

「何止有些?他的面子可大了!」劉宇冷哼一聲,猛地一拍書案,「還趁勢舉薦了雍世隆為南京戶部尚書。」

雍泰?!楊廷儀眉頭微攢,「雍世隆才被起用提督操江下車未久,恁快便又執掌民曹,劉公公豈能應允?」

「劉公公偏就應下了,也不知許季升在他耳邊遞了多少好話,」劉宇冷笑,「真是好手段,數月間便給他拱起一個部堂大員,來日朝堂中又得一臂助啊!」

「部堂也不必多慮,雍泰雖為一部堂官,畢竟還是遠離中樞,鞭長莫及。」楊廷儀道。

「南京戶部掌著天下魚鱗黃冊,可非是一般的冷板凳,況且雍泰已被擢為堂上官,一旦調入京師,必得重用,只是不知會頂了我們誰的位置……」劉宇面沉似水,吏部本就為六部之首,許進與工部李鐩素有交情,如果再加進來一個雍泰,六部之中被他們占去了一半,兵部這把椅子若是被他們盯上,自己屁股下的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劉宇的擔心絕非杞人憂天,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楊廷儀他老哥就是在南京戶部任上晃了一圈,回來就入了閣,楊廷儀心知肚明,只是裝糊塗笑著道:「部堂也不必過於憂慮,您與許尚書有鄉誼之情,想他縱然得勢,也不會忘卻您老的鄉梓之情。」

劉宇嘿嘿冷笑,「我兒蒙冤入獄之時,他許季升借著京察之名賺得盆滿缽滿,幾時過問上一句,還提什么鄉梓之情!」

想著許進在劉瑾面前得了重用,又借著考察百官的機會財源廣進,劉宇又妒又羨,轉目打量了一番楊廷儀,忽然心中一動,「正夫,可否請令兄出面,以雍泰驟遷不合常例為由,勸劉公公收回成命?」

楊廷儀苦笑:「部堂非是不知,劉公用人不拘一格,若是主意已定,莫說家兄新近入閣人微言輕,就是李、王二相,也不能拂逆其心意。」

劉宇聞言大失所望,恨聲道:「也罷,老夫便眼睜睜看著他許季升騎在老夫頭頂招搖!」

楊廷儀莞爾,「部堂不必懊惱,家兄雖無能為力,屬下卻願為部堂分憂。」

「哦?」劉宇奇道:「正夫你能更改劉公公心意?」

「何必更改,便由著他去,等劉公公知曉雍泰底細後,怕會更加惱怒。」楊廷儀神秘一笑。

劉宇也是老於官場,立時省悟,「正夫莫非有雍世隆的把柄?」

「下官在武選司多年,結識不少武臣,其中也有雍世隆當年部屬,確是耳聞一些消息……」楊廷儀附在劉宇耳邊竊竊私語。

劉宇聽得龐眉舒展,連連點頭,「嗯,好,如此一來那許季升也逃不脫識人不明的干系。」

「許尚書若是因此惡了劉公公,天官之位恐朝不保夕,彼時還有誰可取而代之?下官先行恭賀部堂了。」楊廷儀拱手笑道。

劉宇心懷大暢,哈哈大笑道:「借正夫吉言,老夫若是真的如願執掌吏部,定擢你位居貳卿。」

「下官謝過大人。」楊廷儀鄭重一禮。

劉宇笑聲忽止,猶疑道:「只是此事如何教劉公公知曉?萬一未得預想結果,可就真的與那許季升撕破臉了……」

瞻前顧後,色厲膽薄,就這還想身居六部之首!楊廷儀暗自鄙夷,面上一派春風道:「部堂寬心,下官自有辦法教劉公知曉。」

聽說不用自己出面擔風險,劉宇更加高興,捋須笑道:「正夫果然足智多謀,有子房之才,老夫多謝了。」

「下官分內之事,怎敢居功,不過此事若要增加幾分成算,部堂還需說服另外一人。」

「誰?」劉宇暗自皺眉,還要自己出頭啊。

「焦閣老那里下官實在說不上話,只有勞煩部堂了。」

「焦泌陽那老兒最善明哲保身,他可不見得願意為老夫出頭。」劉

宇倒還好意思這般說別人。

「如部堂所言,公子下鎮撫司鞫問期間,許尚書袖手觀望,焦閣老與部堂同病相憐,難道這心中就沒有些芥蒂么?」

「若許尚書春風得意,閣老與他自然可相安無事,但若劉公公那里真個惱了他,卑職想來焦閣老當不會吝惜為部堂遞言幾句好話吧?」

「你是說……提前與焦泌陽通個聲氣,關鍵時候推老夫一把?」劉宇遲疑道。

「焦閣老若是再肯踩上許尚書一腳,那便更是皆大歡喜了。」楊廷儀陰笑道。

「這個容易,哈哈……」劉宇開懷大笑。

劉宇正自開心,想起一事忽又失落喟嘆,「老夫若有丁壽小兒那等面子,又何須這般麻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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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劉宇羨慕萬分的丁壽此時正在家中招待兩位訪客。

「大人援手之恩,天高地厚,學生銘感五內,延宕今日才來登門拜謝,心中不覺抱愧。」劉天和言辭懇切,面帶羞慚。

「非是劉兄之過,不才欽慕大金吾風采久矣,原本與劉兄約定同來拜會,怎料偶感風寒,不便起行,因而累得劉兄一同遷延,還請大人降罪。」戴大賓從容有度,彬彬有禮。

「二位言重了,」丁壽不在意地揮揮手,「你兩位都是學富五車的新科芹藻,來日前途不可限量,肯登丁府之門已是給某臉上添光,何談怪罪之理。」

二人連道不敢,丁壽又道:「那夜之事丁某也是恰逢其會,不過舉手之勞,養和也不必記掛心上,你能折桂蟾宮是靠得自身才學,丁某實沒幫上甚忙。」

丁壽越不居功,劉天和更是感懷,再三拜謝,戴大賓間或發言,妙語如珠,三人說說笑笑,不覺就過了頓飯工夫。

「內廷劉公公素有愛才之心,適逢會試之年,欲在府中興辦文會,有意相邀朝中大員與新科貢士與會,二位若有閑暇,不妨隨丁某同往,本官可代為在劉公公面前引薦。」丁壽對這兩個年輕人觀感不錯,當真有心提攜。

「如此便多謝大人了。」戴大賓喜不自禁,劉太監權勢熏天,沒想這般容易便可搭上這條線,暗暗後悔若是前幾日沒躲在客店裝病,而是丁南山在風口浪尖之時便來雪中送炭,是否能更得其青睞。

劉天和反應卻截然不同,面露難色道:「學生不善言談,燕集之時恐惹劉公不快,唯有失禮辜負大人美意了。」

適才一番交談看著可不像拙嘴笨腮的,怕心有顧忌才是真的,丁壽笑容轉冷,「也罷,人各有志,丁某也不好勉強,二位若不嫌棄,就在府里用個便飯再回去吧。」

戴大賓眼看丁壽意興闌珊地出廳傳飯,再不提引薦之事,心里登時急了,埋怨道:「不過一場文會而已,劉兄何必在意,況且常言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丁大人施恩也不求報,反有引薦提攜之意,你這般拒人千里,實在有礙情面啊。」

劉天和作難道:「我何嘗不知,只是那劉瑾擅執朝政,威福自專,朝野多有詬病,我等若赴其文會,有不明內情者豈不給我等安一個夤緣權閹的名頭,教我等今後如何在仕林立足!」

戴大賓哭笑不得,「劉兄恁個迂腐,你我身在江湖時自可針砭時政,高談闊論,但如今我等即將立足廟堂,誰不知如今這朝中政令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劉公公之意,彼時朝廷有旨,你遵是不遵?」

「這個……」劉天和確是被難住了。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一場文會,沒的就辱了你的名聲,那朝中袞袞諸公難道不比你愛惜羽毛?他們都不拒劉公之邀,你又擔心個什么!」

戴大賓說辭入情入理,劉天和被說得有些意動。

「況且退上一萬步,當日貢院門外當著萬千舉子,丁大人為你據理力爭,你如今只為坊間若有若無的一些非議,就嚴詞拒絕他一片好意,可是教人心寒齒冷啊……」戴大賓戳點著劉天和心坎道。

劉天和驟然一身冷汗,「寅仲說的極是,劉某險些便成了忘恩負義之人。」

「這么說劉兄是改主意了?」戴大賓希冀問道。

劉天和決然頷首,「去!」

「丁大人,我兄弟二人都去赴會,還要勞煩您老費力引薦……」戴大賓三步並兩步地沖出廳門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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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府花園占地頗廣,園內四時花卉爭奇斗艷,亭閣樓台古香古色,小橋迂回山水齊備,宛如一座精致的江南園林。

此時園中游人如織,多是峨冠博帶,寬袍大袖的士子鴻儒,往來談笑,清音朗朗。

園中假山山巔的一間歇山式敞軒內,劉瑾與眾閣部大臣身著便裝,居高眺望,指點著園中各處,言笑晏晏。

「賢才雲集,如此盛況,足見劉公公人心所望,老朽所主辦之文會可是望塵莫及啊!」李東陽面帶微笑,捋須褒贊。

「李相是往咱家臉上貼金了,公之門下桃李遍及海內,宇內名士多為李相門生,豈是咱家所能比肩,」劉瑾垂目低眉,淡淡道:「如今園中之人,不是心有所求,就是心有所懼,真心沖咱家而來的,怕是十之一二都未見有啊!」

眸光一轉,劉瑾瞥向身側,「王相以為如何?」

哼,這閹人倒有自知之明,盡管王鏊心中不屑,還是勉強展顏道:

「公公說笑。」

劉瑾仰頭打了個哈哈,「既是說笑,王相也不妨開心些,如此愁眉苦臉的,旁人還道尊駕與會心不甘情不願呢。」

王鏊艴然變色,李東陽及時來打圓場,「聽聞公公為今日之會還專譜了新詞,不知老朽等可有耳福聆聽佳音啊?」

「李相抬舉咱家,填詞作曲非非我所長,這新詞令么確是有的,不過是出自王敬夫之手。」劉瑾笑。

「原來如此,」李東陽『哦』了一聲,笑對許進道:「季升兄麾下真是人才濟濟啊。」

「王敬夫這等本事可不是在吏部學的,老夫不敢貪功,」許進打趣了一句,又惋惜道:「可惜那康德涵未到,『康王』同台,才不負今日盛會。」

眾人所說之王敬夫指的是吏部文選司主事王九思,同為文壇七子之一,出身書香之家,天資聰穎,學識淵博,尤長文學詞曲,康海則精通音律,有『琵琶聖手』之號,他二人既為同鄉,又志趣相投,相交莫逆,並稱『康王』。

「怎么,康翰林今日沒來?」焦芳微微訝異,劉瑾對鄉黨素來照拂,三秦士子多受其恩,如今這王九思都到了,早已被朝中視為劉瑾一黨的康海反而缺席,實在令人意外。

「閣老有所不知,康母沉痾纏身,康德涵侍奉湯葯,無暇分身。」翰林院侍讀學士費宏解釋道。

焦芳頷首明了,國朝以仁孝治天下,康海若撇了染病高堂跑來燕集游會,那才真個不為人子。

「便是他有暇前來,咱家也不好強人所難迫著康狀元彈琴助興,曲通人心,有些事還是心甘情願的好。」劉瑾笑容意味深長。

「公公高見。」

「劉公雅量寬宏。」

眾人七嘴八舌恭維不停。

「好了好了,」劉瑾微微擺手,止住了一片阿諛奉承,「既然諸公有興致,不妨就傳樂班上來,請諸位品鑒一二。」

眾人齊躬身道:「公公請。」

劉瑾轉身回了敞軒,金紫銀青一眾大員魚貫於後。

「賓之,劉瑾搞這么大陣仗,究竟葫蘆里賣了什么葯?」王鏊拉住李東陽悄聲問道。

李東陽看看左右,輕聲道:「劉公公有幾個小輩子侄,平日視如己出,如今一女已至標梅,據聞欲要覓一佳婿為偶……」

王鏊立時會意,譏嘲道:「原來劉太監一家挑女婿,竟要滿朝公卿作陪,哼,好大的排場!」

李東陽望著劉瑾背影,神情落落,喟然道:「兒女前生定,今生命不辰,你我亦為人父,這份關愛之情,當也感同身受!」

李東陽生有三子,俱都早逝,如今的兒子李兆蕃是從弟弟李東溟房中過繼,王鏊見他神情凄苦,當是憶及亡人,欲待勸慰又無從說起,唯有無奈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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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池邊的一間涼亭內,戴大賓翹首企足,望著雅軒內群星捧月的無須老者,一臉急切渴望。

「劉兄,丁大人哪里去了?」

劉天和正在涼亭內與兩個人聊得投機,聞得戴大賓言頭也不回,不在意道:「不知。」

那兩人中年長的男子抬眸見戴大賓滿臉焦急之色,好心提醒道:「適才翰林院劉大人有事相請世叔,戴先生若有急務,可去那邊水榭尋找。」

「不急不急。」戴大賓急忙擺手,尷尬一笑,心中對劉天和一通埋怨,本來丁壽說話算話,領著二人進了園子,徑直就要去尋劉瑾,偏在半路遇見兩個熟人,相互引薦寒暄,劉天和一聽那兩人是太醫院供職的,登時就來了興致,與二人攀談討教起醫術來,這一耽誤,丁南山不知何時又沒了影子,自己總不好貿貿然上去尋劉瑾毛遂自薦吧。

想至此他又翻了個白眼給口若懸河的三人,那姓梅的太醫對錦衣帥以晚輩自居,想來關系不淺,套套交情還情有可原,那個姓李的不過太醫院區區吏目,也值當這般熱絡,劉天和真是自降身價!

「劉先生對傷寒之症頗有見地,言聞受益匪淺,請受在下一拜。」取長補短,李言聞有茅塞頓開之感,向著劉天和深施一禮。

劉天和急忙還禮,「在下不過愚者千慮,偶有一得,怎敢當先生如此大禮,先生若是不棄,喚我表字養和即可。」

李言聞自言不敢逾矩,二人又是好一番推讓,終於在梅金書勸和下各敘了表字,戴大賓不通醫術,邊上聽得如雲里霧里,此時見終於有了空隙,才想插言將劉天和拉走去尋丁壽,只聽李言聞又道:「養和兄適才所言治療眼疾之撥雲散,可否明示?」

「子郁算是問對了,這方劑可算愚兄妙手偶得,專治風毒上攻,眼目昏暗……」劉天和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劉兄,這……」戴大賓一時又插不進嘴去,哭的心都有了,丁大人,您老何時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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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廊環抱的池塘中有一水榭涼亭,翰林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劉春將一名青年士子引薦丁壽。

「學生陸郊見過大金吾。」

「不必多禮。」丁壽見那陸郊生得眉清目秀,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算得一表人才,不解道:「劉大人,您這是……」

丁壽實在搞不清劉春神神秘秘把自己拉到這僻靜處來,只為介紹一個俊俏後生是什么意思,天可憐見,二爺就是真轉

了性有龍陽之好,去找白老三不好么!

劉春欠身陪笑道:「緹帥,陸生是順天府霸州人,去歲鄉試方才中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