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止返(2.2)(1 / 2)

迷途止返 老馬失途 20767 字 2021-10-13

作者:老馬失途

2021年3月17日

字數:36322

我低頭跟進了洗手間,除了一個隔間鎖著門,其它空無一人。把門後的「正

在維修,請勿使用」牌子放到門口,關好門,酒瓶放在台子上,我如同幽靈般站

到隔間的門後,默默盤算稍後的審問。

沖水聲音響起,在看見他半個身體之後,左手掐住他的脖子以免叫出聲,右

手握鳳眼拳搗在肋下。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毫無防備,整個人就像摔落岸邊的魚

綳緊身體活蹦亂跳,然而注定只是徒勞。

無聲而劇烈的掙扎持續了十幾秒,卻在我的強力鎮壓下沒有掀起絲毫風浪。

地上冰涼的瓷磚貼面讓他恢復了一些理智,卻在我開口前率先討饒。

「好漢饒命!有什么問題只管問,別再動手了!」

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智,我沒有直接開口,先是用毛巾捆住雙眼,才壓低聲音

問道:「我問你,剛才跟你一起的兩個人叫什么名字?」

「年輕的叫王爵,另外一個叫楚庭軒。」

「在商量什么事情?」

他遲疑了一下:「沒……沒什么,就是生意上的事……」

「說具體!」左手收緊一些力度,「不想我再給你來一下吧?」

剛剛那一拳差點讓他背過氣,憑感覺我絕對說到做到,聞言立馬補充道:「

就是生意上的事,只不過是拜托我打聽消息,視具體情況給錢。大哥您也知道,

我們這些人也沒個正經工作,這種活經常接。」

「打聽誰?目的是什么?」

「這個……」本來還想著隨便編一個人名,卻在我頂在他肋下的食指關節緩

緩加力下和盤托出,「叫阮晴!八中的醫生!他要干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們這行拿錢辦事絕不多問,而且他也沒說!」

一連串的消息被喊了出來,生怕說得慢了會再挨一下。

「算你走運!實話告訴你,之前我就坐在你背後聽得一清二楚,剛剛你要是

隨便編一個名字騙我,今天就有你受的了。」

他苦笑一聲,僥幸逃過一劫。直到現在他都沒看見我什么樣子,上來一句話

不說先下個狠手,不是老江湖就是愣頭青,但不管是哪一種,只要沒達到目的,

今天遭罪就大了,所以無比的配合。

「王爵?名字有點耳熟,什么來頭?」

「他爸叫王允豐,綠地醫葯集團董事長。」

想起來了,八中有棟實驗樓就是他爸出資建的,原來是個富二代,比我高一

屆。

「你說說,這個王爵打聽消息的目的是什么?」

「這個他真沒說啊!」

他以為我在套話,堅決不給答案,我有點急:「讓你說就說,不知道就猜!」

「這個……雖然他沒說,不過我在這一片也有好幾年了,自從王爵上了八中

,不像一般學生,倒是經常出入社會,只要不過分,他爸也不管,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一年之前他剛入校的時候,差點弄死人,消停了大半年才重新出來。」

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剛上高中,差不多十六七歲,還沒成年就玩這么大,要

不是投了個好胎,現在就該在蹲牢子了。

「仔細說說。」

「那時候剛開學,估計暑假玩瘋了,糾結一幫狐朋狗友在夜店里給人下葯,

差點把人弄死,後來人家找上門想要報警曝光,他爸才知道這件事,後來還是賠

錢私了。」

「下葯?」狗東西,果然啊,「好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么名字?」

「唐楚生。」

「名字倒是不錯,就是干的事情上不得台面。」頓了一下,「別想著打聽我

的身份,否則……」

「不敢,不敢……」

「消息你照打聽,不過說之前先給我過目。過完年一個月把東西整理出來,

放到今天這個隔間,還是現在這個點。聽明白沒有?」

「好,沒問題。」

「現在,面朝牆,數兩百個數。」說著,我慢慢放開手,悄無聲息地站在他

背後,保證在他抬手摘下毛巾的一瞬間能再次制服他。

默默數了一百個數,見他還是聽話地一動不動,這才一步一步向後退出洗手

間。關上門的一瞬間還在惋惜帶進去的那幾瓶好東西,如果不合作保證能給他灌

到胃出血,沒想到這么順利。

可是得知了事情的始末還是讓我輕松不起來,這個王爵,在學校里年少多金

成績斐然,幾乎沒有負面新聞,沒想到背地里是這么一個貨色。

回家的路上滿腦子都在想怎么提醒她最近注意安全,卻發現阮晴根本就不在

家,打電話也沒人接,坐到將近十一點才聽到開門。

「媽,你去哪了?怎么電話都聯系不上?」今天剛聽說心里就開

始患得患失

,根本沒注意控制自己的語氣。

「回了一趟醫院,工作上的事。」聽我聲音略大,她也沒有多想,隨口答了

一句。

「不是,我跟你說,最近不安全,聽說有人單獨走夜路失蹤了,你可注意點

啊!」

「你從哪聽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這不是重點好不好?阮晴,我跟你說正事呢!」

見我真急了,她才答應道:「好好好,都聽你的,行了吧?」

可我總感覺她答應得還是誠意不足,又補充道:「以後我給你打電話不能不

接啊!還有,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

「哪有這么多壞人啊?再說了,你忘了一般人還不是我的對手呢!」

「要是不止一個人呢?帶凶器了呢?下葯呢?萬一出了什么事情……」我連

珠炮般把想象中的畫面一一展現出來,根本沒看見她的眉頭已經擰在了一起。

「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阮晴,你別轉移話題,不是我受什么刺激,你還沒說為什么不接我電話呢

,萬一……」

「雷宇!」她大喊一聲,終於讓魔怔了的我停了下來,「今天你去哪了?」

嘴巴無聲地開合,我卻連解釋都做不到。

空氣突然安靜,我們默默對視著,直到我敗下陣來。

「媽,對不起。」我悶悶地轉身上樓,「我今天太累了。」

她不發一言,站在客廳的中央目送我沉重的腳步,我沒有回頭,可就是知道

她一直凝視我的背影不曾稍離,直到消失不見。

躺在床上,心里審視今晚的表現,一時間只覺得像是鬼上身了一樣,這么長

時間也沒出什么意外,要不是機緣巧合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我想說服自己是杞

人憂天,或者試圖相信阮晴,可怎么也無法讓自己安心。

「媽進來了。」就在心里天人交戰的時候,阮晴推門而入,往常都是先敲門

的。

「媽,對不起,剛才我……」我慌忙爬起,看見阮晴的第一時間下意識地想

要道歉,卻被她一個眼神阻止。

她徑直走到床邊,沒有說話,也沒有多余的動作,可我就是知道她不希望繼

續說下去。

「可以跟媽說說,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嗎?」

然而今晚我好像成了一台復讀機,只會重復一句話:「媽,對不起……」

「不用跟媽說對不起,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媽不追問,你想說了

,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她想將我像小時候那樣摟在懷里,可我側著身子實在別扭,干脆枕在她的腿

上,讓她輕輕順著我的後腦、撫摸我的眉眼,不安、歉疚的內心在這一刻徹底得

到了安寧。

「媽,謝謝你。」

通常說養成一個習慣需要三周,我只用了,一天?一分鍾?抑或只是一瞬?。

趁著每兩節課之間的大課間,我偷偷溜到醫務室的對面,隔著花壇尋找坐在

那個熟悉位置上的身影。

此時她好像碰到了難題,側歪著腦袋,秀眉輕輕鎖著,潔白的貝齒咬著左手

食指的第二個關節。我佇立了兩分鍾,在聽到安姐喊「阮晴姐」她抬頭的時候迅

速走開。

回教室的路上,頭一次覺得今天的天氣不錯,白雲蒼狗,白雲蒼狗,現在這

白雲還真像一只奔跑的蒼狗,直到慢慢被另一片完全包容,也不知道它在追尋什

么。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隨口問道:「媽,看你是不是碰著難題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因為我平時都不怎么關注她的工作,今天突然

問這么一句讓她覺得有點奇怪。

「哦,看到你一直在翻文件。」還好反應快,差點就露出馬腳了。

「沒什么,差不多已經有主意了。怎么,不回家跑我這來干嘛?」

「等你一起。」

「媽還有好一會呢。」

「沒事,我正好做作業。」

「真是……隨你了!」

我憨憨一笑,在她的側後方收拾出一片桌面,完成第一項科目,視線所及是

一襲青絲垂落脊背,發隙中逃出一瓣嬌嫩的耳廓,絕美的側顏,微微顫動的睫毛

,只這一瞬便留下深深的烙印。

可惜……看了眼摞得比人頭高的作業,正事要緊。

夜路上。

「怎么就要陪媽一起回家了?就這么點路還怕出意外?」

我意有所指道:「不怕意外,就怕蓄謀。」

「還蓄謀呢,我有什么好值得惦記的?」她不以為意地嘲笑我,也像是在自

嘲,「也就你緊著我像個寶。」

何止像個寶,簡直就是我的命,這輩子可就緊著你了!

「放心,一切有我!」

路燈被兩旁隨著晚風搖曳的樹枝遮掩得晦明不定,她

在前邊忽然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我有些好奇地站到她跟前,唯有湊得更近才能看清她略顯低落

的表情。

「這話以前也有人跟我說過……」

看她一臉的緬懷,明顯帶著幸福的回憶,心里突然堵得慌,生硬地問道:「

誰!」

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過往中,沒有發現我的異常,回道:「你爸。」

聽到這個答案意外覺得好受了許多,卻仍然有著絲絲不快。猛然想起面前這

個女人說她不是我親生母親,但卻和我爸關系匪淺……

一瞬間我的腦海里補足了一連串的三流肥皂劇劇情。

我小心遲疑著問道:「媽,你和我爸,以前關系很好嗎?」

「你爸就像一個大哥,當年跟他一起的伙伴里,他對我是最照顧的。」

我不想再聽這個女人說起別人的故事,連忙假裝自然地接上話:「那正好,

以後你就交給我了。」

她回過神來,俏皮地一笑:「人小鬼大!」

我不滿地哼了一聲:「哪里小了?不客氣地說,整個學校的學生里我可是最

能打的!你是不知道,我跟老師說以後不打比賽的時候他那個肉痛啊,就跟丟了

幾百萬一樣,就差哭著求我留下來。」

她突然開口:「其實,老師也跟我說過這件事。」

「我怎么不知道?」

「他說你是個好苗子,發展前景很好,甚至還給了別的條件。只不過我最後

還是沒答應。」

聽到最後一句,想到當時他臉上那個郁悶的表情,我一下笑了出來。

「就是,媽,只要咱們高興,別人愛咋滴咋滴,不用管他。」

重新提起這件事,她一臉惋惜地詢問我:「想想還是有點可惜,都承諾可以

保送甚至出國,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我翻了個白眼,國內好大學又不是考不上,至於出國?抱歉,我的外語雖說

還可以,但是離頂尖優秀還差了一道坎,關鍵是這玩意實在看不下去,每次都是

硬著頭皮學的。再說國外有什么好,人生地不熟,守著自家這一畝三分地不快活

嗎?

最後,行不行的,您心里還能沒點數嗎?

為了順遂她的心意,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用考慮,說不去就不去,沒意

思!」

見她要說話,我又補充一句:「別勸我,我就是這么想的,誰勸都不改了。」

然而聰穎如她怎會猜不到,可獨屬於我們之間的默契讓她欣慰一笑,理解、

支持、感動、滿足,世間美好莫過於此。

或許是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或許是從前十幾年的鋪墊,我極其自然地養成了

在花壇邊數螞蟻的習慣。

這里的冬天少雨雪,充足的陽光下依然有幾株小黃花在寒風中頑強地開著,

幸好沒有錯過。

幸好沒有錯過。

終於忍不住了嗎?

王爵前腳剛走,我就推開大門。

「兒子,你怎么來了?」

「哦,教室有點悶,發困,出來走走。」我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剛好像看

到有人進來過?」

「嗯。」她一邊翻檔案隨口答道。

「誰啊?」

目光移開,思考了兩秒:「好像是叫王爵。」

「就是給學校蓋大樓的那個富二代?他來干嘛?」

「請教兩種葯。」她轉向我,「你怎么這么關心?」

好像確實有些明顯了,我趕忙賠笑:「我這不是閑的嗎?ok,不問了,我

回去上課。」

「峰子。」

「老大?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好久沒聯系了啊!」誇張驚訝的聲音隔著話筒

傳來

「以後再跟你說,能不能幫我打聽個人?」實在沒心情跟他敘舊。

察覺到我的語氣,他秒變嚴肅:「誰?」

「王爵,給學校蓋實驗樓的那個富二代。」

「怎么,他惹到你了?」

「你認識?很出名嗎?」

「簡直就是風雲人物啊!長得帥,家里有錢,成績好,還善於交際,不少老

師都對他留意。」

我越聽越膩味,直截了當道:「我要查他的黑料,聽說這人在外面可不太干

凈,有沒有辦法?」

「行!」他咬牙答應下來,「多久要?」

不知怎么的,有麻煩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家伙,完全沒考慮他跟我一樣還

在上學,只感覺不管什么問題他都能拿出辦法。

「不急,有空幫我查一查就好。」語氣一轉,「真是麻煩你了,至於原因,

到時候跟你解釋,現在確實不方便。」

「咱倆還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證把王爵幾歲尿床

都給他扒出來。」

「行了,說你胖還喘上了,有空再找你聚聚,順便跟你說清

楚。」

「好,老大,等你通知。」

或許,只有配合證據才有說服力吧。

年前最後一次來到酒吧,雖然是白天,但是管理人員幾乎都不在,也沒看見

小五哥,正好碰到八哥從樓上下來,邊走邊打電話。

「接到了嗎?還有多久到?好,沒問題,我去訂位子,放心。」

雖然八哥笑起來很嚇人,但接觸久了也能明白他現在是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

「八哥,什么事啊,這么高興?」

「雷子?老板回來了,你小五哥他們都迎接去了。不說了,你先去忙。」說

完,急不可待地出了門。

說實話,這么多天從沒見過小五哥和八哥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就憑他們身上

的印記就能看出也是經歷過大浪的角色,沒想到也會有今天這個樣子。

吧台部分由我整理,只不過真正的負責人是老juk,中文名就叫朱克,喊

他老juk也只是資格老,實際上不到四十,看起來更是三十出頭。

他是酒吧唯一一名調酒師,也是整個酒吧生意的頂梁柱,每晚來這里的女客

人中至少有一半是沖他來的,雖然這么說有些誇張,但也不難想象他的魅力和受

歡迎程度。

老朱克是個極具儒和氣質的男人,話很少,但每次跟他對視總覺得他在微笑

著釋放善意,發型和著裝整齊卻不精致,反而透露出隨意灑脫的高貴氣質。

一般而言,酒吧的調酒師多為花式調酒,老朱克的動作從來都是流暢簡潔絕

不花哨,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之前有幸見識過一回,嫻熟的姿勢,從容的神態

,信手拈來的動作,他甚至都不需要盯著雙手,酒瓶便會按照軌跡在手臂、肩膀

、頭頂、背後翻飛,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驚艷的感覺,反而會讓人沉迷其中,直

到他將雞尾酒優雅地推到跟前,用磁性的嗓音提醒「請慢用」時,才恍惚回過神

,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老朱克妻子十年前病故,留下一個女兒,算算跟我差不多大,只是從來沒見

到過。他單身十年,對他表示出意思的女人絡繹不絕,可他對於或明示、或暗示

從來都是禮貌微笑地不予任何回應。

也不知是不是應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中大多數竟然成了酒吧

的常客,明知不可能,也經常過來調笑兩句,或許她們心里還保有一絲絲的期待?

作為酒吧唯一一名調酒師,老朱克的工作時間是下午到半夜,這也就意味著

想要喝到他的酒只能在他上班的時候來,其他時候,沒有就是沒有。也不知道老

板是怎么打算的,反正這個規矩由來已久,即使有人不滿,也在小五哥的「勸說」下最終表示理解。

正當我擦拭陳列櫃里不知名的洋酒,一個聲音在吧台外響起:「來一杯自由

古巴!」

我看他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怎么會不知道這里的規矩?禮貌拒絕道:「

非常抱歉,本店調酒師工作時間是下午六點到凌晨兩點,如果有需要請在時間段

內前來。現在可以為您提供成品酒水,無法現調……」

「叫你們老板出來!」

「十分抱歉,老板暫時有事不在,我這就幫您聯系……」

「聯系你媽逼聯系,什么破酒吧,沒人沒酒,賣你媽呢!」

由於來得少,還都是白天,基本沒碰到過這種下三濫的貨色,而且早看出這

人瞅准店里沒人故意鬧事,頭一回聽到這種話,氣急反笑。

放下手中的瓶子,我打開擋板湊到他跟前,眼角瞥了眼角落的監控,用極其

嘲諷的語氣小聲說道:「先生,想找事就別嗶嗶,有本事,你他媽的打我啊?」

「啪!」看著我幾乎伸到眼前的嘲諷臉,換成我自己估計也會忍不住:「草

你媽的,神經病吧?頭一回聽說有人找打的!」

再次瞥了一眼監控,一顆一顆解開襯衫上的紐扣,轉頭對已經站到一旁的老

何說道:「老何你也看到了,他先動的手,從現在起我辭職了,工錢也不要了,

全當給他的醫葯費了。」

「雷子,你……」預感到事情的走向變得無法預料,又苦於聯系不上小五哥

,老何還想再勸勸,「等老板回來……」

「等老板回來你幫我說一下,具體情況你也看到了,監控里也有,就麻煩你

了,改天請你吃飯。」

說實話,我應該感謝眼前這個人。自從上次審問唐楚生心里就開始焦慮,在

昨天親眼見到那個王爵出入變得更深,不做點什么還真憋得慌。

我轉而面向他:「打個電話吧。」

看著我背心下與十六七歲絕不相稱的虯結的肌肉,和我冷靜的表情讓他徹底

慌了神,之前的囂張也不復存在,他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干……干什么?」

「給你兩分鍾叫人來,等會送你去

醫院。」

「聽說市軍醫挺不錯的,尤其是外傷,真的,親身經歷過。」說到醫院,就

想起了婧姨的市軍醫,這時候還不忘幫她拉拉生意。

我不明白自己這時候為什么還有心情開玩笑,可在別人眼里我的樣子實在不

像,這是打定主意今天送他進醫院了。

他猶自硬著頭皮叫囂道:「怎么,還想打人嗎?告訴你,我也不是吃素的…

…」

「不打電話?」我已經開始不耐煩了,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口中「

道上的兄弟」重新咽了回去,一膝頂在軟腹上,當場弓成了個蝦米,隨即把他拖

死狗般拖到了衛生間,一路上都在道歉哀嚎

「砰!」門關上,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十分鍾後,出來時發現外邊圍了一圈,老何想要開口,卻被我打斷:「放心

,沒死沒殘。」

「我先走了,有空請你吃飯。」

回頭看著「天神」招牌,一方面只覺神清氣爽,另一方面又覺得挺對不起同

桌的,也對不起小五哥,畢竟在這里受了很多照顧。

「媽,我回來了。」心里還在盤算著過兩天再回去道個歉,打開門卻隱隱

傳來女人的哭聲,肝腸寸斷的悲慘意味撲面而來。

「怎么了?媽,你在哪!」客廳廚房都沒人,我瘋了似地飛奔上樓,大聲呼

喊,「阮晴!你在哪?」

打開卧室還是不在,甚至陽台、衛生間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人影,我心急如

焚,前拒狼,後來虎,總不會是怕什么來什么吧?

「阮晴!」

「阮晴!」

「阮晴!」

悠悠的哭聲宛如海水將我淹沒,心底的恐懼如同沉沒的巨輪,在頭頂顯現出

無邊黑影,壓迫得我無法呼吸。

我像個無頭蒼蠅轉了幾圈才慢慢將聲音的源頭鎖定在了一樓的儲藏室,遲疑

地小心翼翼敲了敲門。

「兒子!」一雙杏眼哭得又紅又腫,開口還帶著鼻音和哭腔,剛想問發生了

什么,卻被她撞進了懷里。

我被她不顧一切的氣勢沖得倒退兩步,她擁抱的力度如此之大,緊得讓我氣

悶。

我無暇開口,左手順著她光滑柔軟的脊背,右手輕輕按住胸前的臻首,在她

抽泣的玉頸旁小聲安慰:「別怕,我在……」

直到呼吸平緩,我才低下頭想要看著她問道:「媽,發生什么事了?」

她恍然驚覺,用額頭死死頂住我的胸口,盯住地面不肯抬起,卻沒注意到整

個耳朵和玉頸都成了誘人的粉紅色。

她背對著我抬手擦了擦眼睛,完全打開了儲藏室,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里面

多了一座沙發、一個茶幾和一塊大屏幕,儼然被改裝成了一間小型電影院。

「怎么樣?」她笑吟吟地征詢我的意見,渾然不覺自己剛才的表現多么失態。

「挺好的。」我打量了一下,把窗簾拉上就很有感覺了,「不過剛剛你怎么

……」

「在看電視劇嘛……主角好慘的,都得了絕症還不讓人知道……」她在沙發

上坐倒,撕扯著手里的紙巾不敢看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得了絕症了呢……」我默默吐槽一句,靠在她身邊,握

住她圓潤瘦削的肩頭扳成正面相對,埋怨道,「那也不至於吧?你差點嚇死我!」

「媽也是第一次看,就稍稍代入了一下,哪想到這么感人?再說,不是以為

你不在家嘛,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說到最後竟然還怪起我來。

「以後少看這個,也別想象自己是主角什么的,都是假的。」說到這里,我

才注意她最後那句話,頓時眉頭都皺到了一起,「還有,什么叫以為我不在家?

我不在家就……」

「哪有!就真只是因為頭一回嘛……大不了……大不了以後不看就是了……」

「……」這招以退為進用得好啊。

我拿起遙控器尋找歡樂向的節目,順勢摟著她向後靠去,眼睛盯著屏幕說道

:「咱們家房子這么大,我成績這么好,你還這么年輕,平時就該往好處想,什

么車禍、癌症、治不好的根本就不沾邊。以後呢……」

按理說以後我應該上大學、工作、結婚讓她帶孩子,她要是不想帶沒關系,

嫌一個人孤單了再找個伴也不算遲,可這些話就是無法說出口,這間房子住下我

們兩人不是剛剛好嗎?

「以後我們就好好過日子,有什么事別瞞著我,我們商量著來,別再像今天

這樣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你以為我不知道?剛剛我嗓子都喊破了,對面馨姨都

開窗了,你為什么聽不到?我可不信這屋子隔音效果那么好,還不是你想事情想

入迷了。這次就算了,不過就像你說的,想通了隨時告訴我,我肯定支持你,明

白不?」

我絮絮叨叨後等了半天沒回應,從屏幕上移開視線才發現不知何時阮晴倚在

我身上睡著了,小腦袋就枕在我仰躺的胸腹間,嘴角掛著淺淺的笑,雙腿蜷縮在

沙發上,盡管室內開著暖氣,但一對玉足暴露在空氣中還不時地抽動,十根玲瓏

的腳趾也收得緊緊的。

敢情我剛剛一直在唱獨角戲,無語地拿起外套蓋住她的下半身,把電視聲音

開得小小的,調整一下姿勢,籠住她的肩頭,也迷迷糊糊地歪倒了

我是被餓醒的,眼睛還沒睜開,感覺肚子上癢癢的,隨手摸了過去,握到小

小的一團,觸碰的瞬間乍然向外掙去。到手的肉怎么能讓她跑了,收緊手掌把那

只作怪的小手團團包住,這才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一雙宜喜宜嗔的杏眼,此時正配合微皺的秀眉表達她內心的不滿。

「媽,趁我睡覺你干嘛呢,怪癢的!」

「松手啦!」我聽話地松開手掌,沒想到她不知悔改地翹起一根手指繼續戳

啊戳的。

「你自己沒有嗎?」

「好玩嘛……」

我一邊努力硬出腹肌以免自己被哈癢笑出聲來,一邊趁她不備來個還治其人

之身。對於我的變化她還在驚嘆,沒有哪個女人會把自己練成這個樣子,卻毫無

察覺她的腹地已經被我悄無聲息地占領。

再次觸及這片膏脂暖玉,跟自己的牛皮革完全不同,只覺掌心陷入了溫潤的

海洋,來了一次按摩spa,從不醉酒的我只感覺大腦暈乎乎的好像被浸泡在了

酒精中,完全迷失了自我,手里也如同上癮般貪婪地享受,根本停不下來,。

「嚶嚀——」她軟倒的身子將我砸醒,正對上她泛著水光的眸子,突然感覺

自己似乎犯了個大錯,卻又不知道錯在哪,明明自己只是在模仿她而已。

「這個……媽……對不起……我……你……你都能……我只是……」我語無

倫次地解釋,最終還是在她咬著下唇的凝視下垂頭喪氣,「媽,對不起……」

她恨恨地錘了我一下,不痛不癢,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作用,不發一言地起

身,不久廚房傳來響動。

直到看見我那過分旺盛無處安放的精力,才明白過來到底怎么回事。

正在懊惱時鈴聲響起。

「小五哥?」

「雷子,老板想見見你。」

「對不起,小五哥,我……」

「別多想,單純就是老板想見見你,來就行了,直接到三樓一號廂,沒多大

事。」

「好,過會到。」盡管看樣子風平浪靜,但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阮晴進來時我正用拇指下意識地摩挲其余四指指節間的縫隙,比較中指與無

名指的長度,思考老板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便聽她憤憤喊道:「吃飯了!」說完扭頭還不忘在我手上瞪一眼。

至於嗎,氣到現在?

趕到天神時已經七點,外面寒風呼嘯不減內里火熱的激情,群魔即將開始亂

舞,我徑直上到三樓一號包廂。

開門的是小五哥,「來了!」

「小五哥。」

「先進來。」

八哥,小五哥,老朱克,另外還有兩個人坐在中間,一男一女。

男的約莫四十不到,只是比老朱克顯老,劍眉向兩邊飛挑,眼眶深邃,鼻梁

高挺,嘴唇寬而薄,隱隱可見一圈極淡的胡茬。

女人的年紀就實在難以把握,外表上不到三十,第一眼看過去,鮮艷的紅唇

讓我心跳不自覺地加速,不由呆愣了兩秒,恰巧對上她眉目如畫、顧盼神飛的目

光,慌忙轉過頭去,余光中卻見到她嘴角一抹戲謔的笑意,這種明艷熱烈的風情

是我從未見到過的。

「雷宇是嗎?」男人率先發話,並沒有起身。

憑直覺回道:「老板好!」

「我叫吳景輝,你可以喊我老板,或者景輝哥。坐!」輕聲的邀請卻宛如不

可拒絕的命令,我順勢坐倒,「來一根?」

見我並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去接,反而一臉為難的樣子,他才收回香煙,自嘲

一句:「不好意思,習慣了,差點忘了你是巧玉的同學。」

「是同桌。」我摸不准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什么,只得簡單附和一句。

「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辭職了?不會是跟巧玉鬧別扭了吧?」

我不信他不知道原因,可還是耐心解釋:「沒有,巧玉好得很,幫了我不少

忙,感謝還來不及呢。只是今天……不想給小五哥惹麻煩,實在不好意思再待下

去了。」

「那人是來找茬的,打了也就打了,雖然我們是做生意的,但不受那個氣。

再說,你要是因為這個走了,回頭巧玉問起來還不得怪我啊?哈哈……」

看來還有戲?

「那……」

「不急。」他打斷了我的問話,讓我一時舉棋不定,「其實有個建議,要不

要聽聽?」

「您說。」

「老朱克再過一年就要走了,陪他女兒出國,這樣店里就沒有調酒師了,你

看,要不要跟著老朱克學兩手,以後放假過來幫幫忙,報酬也肯定更高。」

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老朱克,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嘴角噙著微笑

,對我點了點頭。

「這……」我沒有第一時間答應,雖然心里有些意動,可擔心影響學習,畢

竟得分清主次。

「放心,都說好了,以後老朱克會多在店里,而且也不止帶你一個,閑暇的

時候過來就行。」

「謝謝老板!」說實話,這種決定用生意的眼光來看完全費力不討好,加薪

,栽培,完全的自由,條件未免太好了些。

對於我的疑惑,他反問道:「我說跟你投緣,你信嗎?」

「這……」我沒法說信,但也沒法說不信,只能重復一句,「謝謝老板!」

「真要謝我,以後就好好干,今天情況特殊了點,小五和老八都不在,不然

他們也不會挑在這時候找事,再有下次直接扔出去,有什么事讓他們找老板!兩

年不在,什么阿貓阿狗都敢上門了!」

「就知道吹牛……」

美女在一旁拆台,老板也不在意,轉而介紹起來:「這位叫徐采薇,是酒吧

的……」

「老板娘!」她忽然接話,景輝哥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還

是選擇閉口不言。

「我是店里的老板娘,你可以喊我薇薇姐,小弟弟,以後有事我罩著你!」

說完,還得意地挑釁景輝哥。

「謝薇薇姐!」我摸不准他們的關系,看起來老板並不願意承認,薇薇姐又

像是在宣誓主權,難道,薇薇姐在倒追?

真是搞不懂,我跟著小五哥下樓,送到門口時,他忽然提了一嘴:「上次你

在洗手間找唐楚生問了什么?」

「我問了……」

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對,小五哥反而隨意笑了笑,「別緊張,就是隨便問問。

其實整個酒吧底下兩層每個角落都有監控。」

我實話實說道:「上次有兩個人找他打聽消息。」

「嗯……老楚外號」老鼠「,在這一片確實還包打聽。」

「打聽的那個人是我親人。」

小五哥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平時注意點,有事直接找我!」

「謝小五哥!」

作為傳統,三十晚上守夜看春晚正逐漸失去它原有的魅力,少了煙花齊鳴,

沒有一大家的老老少少,總不是那么個滋味。即使每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我打了個哈欠看向屏幕右上角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到零點。

「媽,換個台好不好?實在沒意思。」

「不要嘛……」

我無語地看著她已經無力撐開眼皮開始神志不清,整個人全靠我托著才能保

持一個舒服的姿勢,卻還念念不忘不給換台。

仿佛受到了傳染,我也有了一絲絲困意,再這么下去今晚我們就得睡過去了。

調小音量,在她耳邊輕聲叮囑:「我出去吹會風,十二點快到了我喊醒你。」

「唔……」她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我將她緩緩放倒,拿起抱枕墊在她的側臉,蓋好她的小腳丫,臨走時還不忘

梳理稍顯凌亂的頭發,露出一截潔白的玉頸。

被陽台的冷風一吹,果然清醒了不少,閉眼站了幾分鍾,待睡意完全脫離准

備回屋時,發現對面的燈光亮著,窗簾拉開,一個人影映照在窗前。

電話響起,人影動了動:「馨姨,沒看春晚?」

「啊!小宇!沒呢……」

「叔叔呢?不在家嗎?」

「沒,他明天才回來。」

「過會就新年了,在發什么呆啊?」

「沒,沒有……」

「那你在窗戶邊上想什么?」

「你……你怎么知道的……」人影站了起來向外望去,想要搜索我的位置。

「馨姨,這邊,陽台!」我把手電筒打開,舉起手機晃了晃。

窗戶打開,姣好的面容看不真切,可優美的身段一覽無遺。此時,在這無趣

的夜晚,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在腦海里。

「馨姨,我來找你了!」

她呆愣了兩秒,才意外地回道:「我下去開門!」

我及時喊住她:「不用!窗戶別關,就在那等著!」

她不解地看著我,不開門怎么過去?卻在下一秒花容變色,險些失聲尖叫,

因為我突然從陽台翻身而下,直到在地面看見我完好無損時才松了一口氣。

我拿起還沒掛斷的手機,隔著話筒還能聽見她急促的喘息,帶著一股誘惑動

人的意味。

小宇!危險啦!嚇死人了……」

「沒事,又不是第一回了。」說著,我往她樓下走去,再次重復道,「窗戶

別關,就在那等我!」

再次失去我的位置,馨姨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還不時探出臻首用目光四處搜

尋,可始終都一無所獲。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只聽窗外的大樹「嘩啦」劇烈搖擺了一下,一個影子從

上方直墜而下,「啪嗒!」一雙大手搭在了窗沿。

「啊!」這一下可把她嚇得不輕,直接尖叫出聲。

我艱難地撐起身子,把臉露出來,笑眯眯道:「馨姨,別怕!是我!」

「小宇?」

看她眼眶里的淚珠已經搖搖欲墜,情知這個玩笑開得有點過了,連忙安慰:

「哎,對不起,馨姨,我……」

她擦擦臉,率先讓過身子:「先進來再說。」

這才想起我還吊在半空,胳膊已經發酸,屏著一口氣,翻身進了屋。

這時走廊響起了峰子的聲音:「媽,怎么了?」

聲音越來越近,馨姨連忙敷衍道:「沒,沒事,就不小心絆了一下。」

「哦。」關門聲響起,她轉眼看向我,才注意到剛才說謊的樣子一絲不落全

都被我看在眼里,霎時羞紅了臉,一時間美艷得不可方物。這要換成阮晴,早就

轉移仇恨揪我耳朵了。

她仔細地擦拭我身上蹭到的灰塵,還不停地埋怨:「下次別這樣啦,危險得

很,好好的大門不走跳窗戶,做賊吶?萬一摔著了……」

想到大過年的說這個不吉利,立即改口道:「總之不許了,聽到沒有?」

我咧嘴一笑,卻說出意思完全相反的話來:「沒聽到!」

見我故意裝傻,她在我剛剛擦干凈的手上憤憤錘了一下,重重哼了一聲,扭

過頭扔垃圾去,然後在椅子上坐下故意不看我了。

我繞過椅背靠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賠笑道:「這不是臨過年了反而覺得更沒

意思了,就想讓馨姨你開心開心嘛……」

見她面色略有緩和,我轉而問道:「怎么不跟峰子等新年?」

馨姨卻沒有回話,表情落寞而復雜,我哪還不知道又拍到馬蹄子上了,即刻

安慰道:「沒事,到了零點我給您拜年。」

「那阮晴呢,你不用陪她嗎?」語氣中有小小的疑惑,濃濃的羨慕,還有一

絲不確定的期待。

「她啊,睡著在呢,到了十二點再去喊她。」

「那也快了吧?」

我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了,而且萬一阮晴醒了找不到我也算麻煩,只得起

身告辭:「馨姨,那我先回去了?」

眼見秋眸里剛剛亮起的神采又將黯淡,我得意地寬慰道:「怎么了?把阮晴

哄睡著我再過來!」

「真的嗎?」這一刻我從她的眼里看到了窗外頭頂的繁星,正在熠熠生輝。

「我先回去了。」來時不走正門,去時就還得翻窗。

「哎……」沒等她說話我已縱身而出,眨眼間就回到了自家大門前。

回頭朝窗邊的麗影揮了揮手,隨即放在耳邊做了個等我電話的手勢就進了屋。

看了一眼儲藏室,屏幕上放著一大群花花綠綠地跑來跑去,時不時還給個特

寫鏡頭,聲音太小聽不清唱著什么,而阮晴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姿勢睡得正香。

這么來回一折騰,還吹了好一會冷風,突然感覺有些餓了。把雞湯重新熱了

,盛上一大碗,端到茶幾上放下時屏幕里正在開始倒計時,剛想喊醒阮晴,她卻

自顧自地爬起來,湊到湯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就自覺地拿起了筷子。

我無奈地提醒道:「媽,時間到了!」

「呼——」吹了一口熱氣,嘴唇已經搭上了碗沿,她含混不清地問道,「什

么時間?」漫不經心的樣子好像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比眼前的美食重要。

「新年,倒計時了!」

被我言簡意賅地指出當下最重要的目標,她掃了一眼還有三十秒,最終還是

啜了一小口才戀戀不舍地放下,轉而緊緊盯著屏幕。

等到時間歸零,仿佛有什么悄悄溜走,心里也放下了一塊石頭,對視一眼,

都從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新年快樂!」

我會心一笑,她歉然一笑,重新端到了跟前,感嘆一句:「真香啊!」

笑容頓時在我臉上凝固。

「媽,這是我的,鍋里還多呢……」

「不要!我就要這個!」

「隨你了……」我無語,准備起身去廚房,卻被她扯住了。

「不用,我再去盛。」我推辭了她送到跟前的好意,卻架不住她不松手,只

得接過。

她笑眯眯地看我小口抿著,這才自己起身去廚房了。

「毛病……」我已經無力吐槽她這奇怪的習性了,簡直不像一個物種。

油水提供了充足的能量,讓人暖洋洋、懶

洋洋的,在底下磨磨蹭蹭了幾十分

鍾才上樓

回屋前總覺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又實在記不起來,直到燈熄滅了兩分鍾,

手機上收到了一條短信,這才想起。

短信內容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問號,關鍵是馨姨發來的。

我走到陽台,編輯了一句回了過去:「正准備過去,開窗。」

看到窗簾拉開顯現出人影,我打開手電筒示意了兩下,手腳利索地再次跳到

了馨姨跟前,饒是已經有了心理准備,還是差點嚇出聲來。

我竄進房,開口祝賀:「馨姨,新年快樂!」

「謝謝小宇!」

「峰子睡覺了?」

「嗯……」

場面一度陷入寂靜之中,其實我來最主要就是為了這一句「新年快樂」,祝

福已經送到就無話可說了。

直到這時我才得以細細打量馨姨的房間,最明顯的竟然只有一個衣櫃,我的

房里也都有兩個櫃子,一桌一椅,床頭小櫃,牆上一幅荷花,還有一副小小的化

妝台,簡朴,典雅,幽寂。

想起馨姨也不怎么出門,除了今晚,還有多少天也是獨自守著整座空曠的別

墅和寂靜的卧室?

我不由有些心疼:「平時就馨姨一個人在家不覺得無聊嗎?」

「不還得照顧小峰嗎……」她勉強笑了笑,可我哪不知道那小子的德行,連

守歲都不願意,還指望他平時?

「黎叔呢,不回來的嗎?」

「他挺忙的……」落寞卻怎么也遮掩不住

也不知哪里來的怨念,只覺得黎叔作為丈夫、作為父親實在不夠稱職,盡管

生意做得挺大,但不應該多花點時間在家庭上嗎?

對於一直相依為命的我跟阮晴,我們都盡量弱化一個家庭最主要的那個角色

,並都有意地以身取代,相比之下……

我也沒想到,只是兩句簡單的問答,反而勾起自己好多年不曾有過的愁緒。

算了,想什么有的沒的,說我頭腦簡單也好,胸無大志也好,我只希望當下

和我要好的人平安喜樂,峰子,馨姨,周警官,同桌,小五哥,八哥,至於阮晴

,她的快樂就是快樂,至少我現在心情還是不錯的。

我半開玩笑道:「那可不行啊,馨姨,再這么下去你會憋出病來的。」

她淡淡一笑,輕撫耳旁的秀發,帶著看透一切的唏噓道:「沒事,習慣了。

再說,馬上都老了,還能干什么呢?」

馨姨和阮晴是我見過的這幾年幾乎沒有變化的人,若說有,馨姨如同喜陰的

紫羅蘭更加寂美,阮晴則像向日葵愈發自信,歲月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只會沉淀

出別樣的韻味。

「哪里老了……」在酒吧中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女人,可沒有哪一個能如眼前

的馨姨更能匹得上「空谷幽蘭」,我不由看得一呆,為了掩飾窘態,隨口說道,

「往後我陪你守歲不就得了,隔著這么近,也不是什么麻煩事……」

「謝謝小宇……」

馨姨是不用香水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只覺房內的溫度持續不斷地攀升,

淡淡的幽香也變得濃郁起來,鼻尖下方滲出一層細汗。打開半拉窗戶,干燥的冷

風反而帶著清新的氣味。

「冷……」她小聲抗議。

我厚顏一笑:「馨姨你回床上吧,坐著聊會天我就回去。」

她蓮步輕移,掀起被子一角,巧手一招裙擺就如同一只白羊縮進了溫暖的小

窩。

盡管已經三十多歲,可馨姨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仿若初生打探世間的小心翼翼

,與成熟外表的反差看得我心里有種癢癢的感覺。

不得不說社會是個大染缸,也是個大學堂,我不自覺地用品評女人的目光打

量起馨姨。

烏黑柔順的秀發在腦後層層盤起,難以想象馨姨是如何自己一個人完成繁雜

反復的樣式,依然垂落到肩胛的發梢讓我想象若是完全散開,估計能懸到腰間吧?

她的模樣像極了電影里的「十三姨」,可性子恰好相反,僅僅是被我仔細地

打量,下巴幾乎都快要抵至自己的胸間,眼角亂瞟,纖手將被面捏皺了一團,隔

著幾米都能感受到她壓抑的呼吸。

把椅子搬到近前坐下,隨手拿起床頭小櫃上她解下的發簪把玩,卻見她紅唇

微啟欲言又止,緊緊盯著我手上的簪子,眼神中似是埋怨似是羞惱。

我輕笑一聲卻沒有放下,反而向她的發間伸去,引得馨姨下意識想要阻止。

「別動……」

她只好放下手,緊閉雙眼等我完成動作。

我饒有興趣地盯了半晌,見馨姨終於睜開眼睛,緩緩開口:「真好看!可惜

我媽從來不留長頭發,也用不到,一直都是發卡啊、皮筋啊,簡單固定一下。她

又要上班,又要照顧我,事情一大堆

,那時候住的地方還不是搬來之前的那個二

樓,比那更早,只有一間小屋子,廚房卧室都擠在一起。床在最里面,櫃子靠在

牆邊,灶台放在窗戶底下,中間擺張小桌子,用來吃飯寫作業。」

「每次過年,她都會做一桌子菜,盡管只比平時多兩三個,但已經把桌子擺

得滿滿的,每到這時候就感到特別滿足,五六個盤子,幸福得要命,就算只有兩

個人,也從沒多求什么。」

「小時候沒什么概念,別人都有爸爸,我沒有,可也沒覺得沮喪,盡管還是

免不了有些羨慕,但每當想到他是個英雄,犧牲於救人救災的偉大事業中,心里

就好受許多。」

「更不用說還有超叔和婧姨一直對我們特別照顧了,我媽的工作,我的學籍

,住的房子,甚至還有生活上的接濟。直到我上了初中第一次搬家,認識了峰子

和周警官,還有馨姨,一切都步入正軌。」

「可隨著慢慢長大也認識到,每人有每人的角色,不能錯也不能少。可沒辦

法啊,我少了一個,阮晴也少了一個,盡管她也有在努力嘗試扮演另一個嚴父的

形象,可是有些是沒法代替的。」

「她代替不了每天天還沒亮跑在我前面的那個影子,代替不了能把我舉在頭

頂讓我肆意歡笑的那雙大手,代替不了隨時就像一座大山佇立在我身後帶來的安

全感。」

「可我真的已經很知足了。十六年來,被欺負了她幫我出頭,開導我,逗我

笑,帶我尋開心,以後就輪到我保護她,再有什么事我就能沖到她的前面了。」

心事如流水幽幽流淌,這些話從來沒對阮晴說過,因為並不想讓她知曉,要

是讓她察覺我的軟弱,還怎么做她的依靠?

最後,我用一聲低笑作為這一大段的結束語:「嘿嘿……男人嘛……女人嘛

……」

馨姨垂頭靜靜傾聽,直至話音告一段落,才與我對視,不知何時她又紅了眼

眶。

我打趣道:「真想不到馨姨竟然還是個多愁善感的愛哭鬼?」

她接過我遞到跟前的紙巾,還順勢在我手心打了一下:「哪有……」

我也不以為意:「好了,別多想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應該開心才

是。」

「小宇,不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好不好?」

我剛想反駁,可對上她篤定的眼神,怎么也開不了口。領養證,公墓墓碑,

老家墓鄉,舅舅,項鏈,酒吧,唐楚生,王爵……一樁樁一件件,一齊翻涌而出

,讓我無論如何也活躍不起沉重的心情。

表現在馨姨眼里,就是我失神地靠在了椅背上,原本陽光俊朗的面容緩緩低

下。對上她溫柔的目光,我唯有報以苦笑:「馨姨……」

她伸手放在頭頂,感受我短粗刺手的發質,心疼地說道:「這幾年你也算是

馨姨看著走過來的,從前的你有著說不完的趣事,每天斗志滿滿,和小峰不說形

影不離,也是經常聯系,可自從什么時候你們好像開始疏遠了?他還向我抱怨過

,好久沒跟你見面了,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確實在忙,可不好解釋。

「你還小,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要太逼自己。」嬌嫩的手指輕輕撫平眉

間的皺起,舒適得讓我嘴角不自覺上揚。

「還是這樣的小宇更好看些。」

我拈起額頭的小手,輕吻一下指尖表達內心的感激。乍然接觸嘴唇,溫潤的

削蔥根「騰」地一下藏進了被子里。

我歉意一笑,不自覺用面對阮晴的方式對待馨姨,難免讓她不習慣。

「我回去了……」

「嗯……」目光還停留在被子底下不停翻攪的手指上,聽到我要走了,連忙

挺直腰身,「我送送你!」

「不用。」我捉住她的小手重新塞了回去。

「小宇!」登上窗沿的我回過頭,馨姨捋了捋青絲,嫣然一笑,剎那間滿室

花開,「加油,我相信你!」

「謝謝你,馨姨!」

輕聲細語卻宛如一針強心劑,為我重新注入了活力,頓覺意氣風發,豪情萬

丈。

可惜帥不過三秒,「哎呀!」聽到聲響,馨姨掀起被子來到窗邊,正看到我

狼狽地從樹下爬起。

「沒事!沒事!」眼尖的我卻瞧見馨姨差點又嚇哭了,連忙手舞足蹈地向

她示意。

聽到我再三的保證馨姨終於放下心來,反而被我齜牙咧嘴一瘸一拐的樣子逗

得「撲哧」一笑,又哭又笑、梨花帶雨、含羞帶怯的嬌俏模樣讓我暫時忘記了身

體的疼痛,一時間呆立仰望不得動彈。

「唰!」迎來一記嗔怪的眼神後馨姨迅速拉上了窗簾。

穿過小道,我毫無預兆地轉身望去,只見窗簾一陣劇烈的抖動,我哈哈一笑

,這掩耳盜鈴的動作真可愛得緊,也不知道為什么兒子都那么大了還這么膽小,

跟一點閱歷沒有的小姑娘似的。

新年新氣象,我步履輕快地上樓換了身衣服,或許是傾瀉了部分負擔,這一

晚睡得格外踏實。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仿佛是為了配合我的好心情,冬天的太陽格外難得和溫

暖。

從廚房門口的的角度望去,正在翻找冰箱的阮晴被櫃門遮住了上半身,唯見

渾圓的翹臀和筆直修長的美腿,

「媽,早啊!」

「唔……兒子,早……」

合上冰箱,她不經意瞥了我一眼轉過頭,然後又轉回來看了我一眼,讓正在

欣賞她美好身段的我詫異莫名。

「怎么了?」

「該我問你怎么了吧?想什么呢,這么開心?」

「誒嘿嘿……哪有……新年第一天嘛……開心……開心……」

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最終還是接受了我的解釋。

我在心里大呼僥幸,女人的直覺都這么准的嗎?剛才心里正在下意識地比較

阮晴和馨姨,春蘭秋菊各有勝場,沒想到這么快就被她發現。

過年嘛,不是累得慌,就是閑得慌,別人家在跑親戚,我和阮晴在家包餃子

,其中一個餡兒里放上一枚硬幣,稱作「元寶」,吃著的人會在新的一年里充滿

好運,而我幸運了十六年。

「兒子,媽接個電話,你看下鍋。」

「哦!」她匆匆跑去樓上,我一邊劃拉著餃子,一邊猜測是誰打來的電話。

我們認識的人不多,婧姨那邊通常都是我們上門拜訪的,除此之外,我能想到的

只有一個,應該是舅舅打來的電話吧?

開水沸騰,圓圓白白的餃子一個個挺著肚子爭先恐後地往上翻涌,對於我幸

運了十六年也不是沒有過疑惑,可每次她就像變戲法似的放進了我的碗里。

隨著每個餃子都熟透飄在了水面,透過朦朧的蒸汽,終於被我發現了一個不

合群的逃兵孤零零地沉在了水底。

我感覺十幾年的書都白念了,這么簡單的道理想了這么久。關火燜了兩分鍾

,我決定以後的每一個十六年輪到阮晴擁有好運了。

「媽,好了沒?」一個電話打了將近十分鍾,反正我是沒有過。

「來了!」話音剛落她就從樓上走了下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我順手推過去一碗:「什么喜事?」

「你舅舅要成家了,特地來電話通知。」她喜滋滋地夾起一個餃子,被燙得

直呵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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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那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才剛剛說定,還早呢,時間放在暑假。」

兩人默默消滅著各自碗里的餃子,直至她香舌一吐,出現一枚硬幣,估計還

在好奇怎么跑到她碗里去的吧?

「喲,新的一年媽要走運了啊?」

瞅著我浮誇的恭喜,她肯定那點小把戲已經被我看穿,當下默不作聲地放下

筷子抽出紙巾擦拭起來。

見她這幅樣子我趁勝追擊的興致全無,悠悠訴說著自己的想法:「阮晴,你

也就欺負我見識少,以前老是覺得我把你的好運氣都搶走了,以後再包餃子要放

兩個,至於今年……」

我奪過她手里的元寶塞進餡兒放進嘴里,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今年的

好運咱倆一人一半。」

「哎呀,你干嘛,臟……」

「不臟,香得很,要不你嘗嘗?」

「咦~惡心……」面對我的血盆大口和死皮賴臉,她翻了一個好看的白眼讓

我自行體會。

「媽,下午釣魚好不好?」此時外面陽光正好,湖面沒有結冰,趁著過年也

不會有平時那么多人,而且化身釣魚佬實在是打發時間的不二選擇。

出乎意料,她堅決反對道:「不行!」

我愕然:「為什么?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學校邊上那個湖那么近……」

「不許靠近,不許去湖邊釣魚,不許在湖里游泳,冬天更不許在冰面上走!

聽到沒有?」聲色懼厲,與其說是嚴厲,更多的是恐懼,一瞬間她仿佛陷入了

夢魘當中。

我連忙表態:「不去!以後我離得遠遠的!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抓緊我環住她的胳膊,才清醒過來:「兒子,對不起……」

「別怕……我答應你……」肩膀讓她靠了一會,我提議道,「上去曬曬太陽

怎么樣?」

「嗯……」

陽台上安置了兩只藤椅,上去時帶了兩杯茶,不得不說真是會享受。

我永遠忘不了那樣一個上午,她的雙手

扣在胸前,嘴角掛著淺笑,和煦的陽

光沁在她的衣上、臉上,為她鍍上一層聖潔的光。她一定是垂落凡間的天使,而

我何幸,得她垂憐,只希望她永遠留在我身邊,不要回到天上去。

「兒子!」

「雷宇!」

「雷雷!」

陽台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只得暫時關火,跑上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干嘛?」

直到我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才止住慌亂,可隨即又變得忍俊不禁。

由於上來得匆忙,還一手拿著大蔥,一手握著菜刀,脖子上掛著圍裙,樣子

確實有些滑稽。

我郁悶道:「笑什么?還不是你喊那么大聲!」

「你跑哪去了?」

明知故問。

「這都快到中午了,不要吃飯的啊?」

「你怎么不喊我嘛?就算是冬天,這么大太陽也會曬黑的……」

「要是沒事我下去了,菜還剛燒到一半呢!」

我在廚房有條不紊地忙活,她則是頗為驕傲地看著她的教育成果,三年栽培

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

幽寂黑暗的深海,殘破的船骸,名為rose的老婦人緩緩敘述曾經她在這

艘沉船上的往事。

電影放到一半,rose黑衫褪下的瞬間,阮晴慌忙地試圖用手擋住我的視

線,可屏幕這么大,我還是從指縫間看到了演員的上半身。

我心里大失所望,什么嘛,全鏡頭都沒有?

心底本來波瀾不驚,作為二十一世紀新時代有志青年,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這點定力還是有的,又不是沒見過,盡管也是隔著屏幕。

我無語地看向面紅耳赤的阮晴,她一方面想要遮住我的眼睛,一方面想要關

掉電視,還一邊掙扎著從我身上爬起,一時間手忙腳亂,反而一件都沒有干成。

我與躺在沙發上的rose隔著時空對視,仔細觀察了一下演員胸前的莓珠

,純粹從藝術的角度出發,跟給她畫畫的傑克一樣。這一幕被下方撲在我身上的

阮晴看了個正著,角落里的小手在我腰上狠狠擰了一下。

「哎喲,你干嘛!」我疼得一縱,差點把她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