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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聲,低頭看著河中游魚,嘴角淺笑,突然道:「你可知這水里的金背魚多少歲了么?」

王亦君一楞,不知她此言何意,探頭一望,那清溪中一條六尺余長的金背魚擺尾悠游,「瞧來得有十幾年了吧?」

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這是兩百多年前,我在南際山下的龍潭捕獲,帶到此處的。她的六十代孫都比你大啦。」王亦君大驚,如此說來,眼前這紫衣女子少說竟有兩百多歲了么?除了滿頭白發如銀雪,她周身瞧來不過二三十歲的光景,這可當真古怪的緊。王亦君突然心中一動,南際山龍潭?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隱隱之間他似乎了悟到什么,卻又始終無法猜透。

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了十年,對於珍貴的海魚水獸倒是大有了解,點頭道:「這金背魚是最長壽的海魚,可以跟靈龜相比。不過你有兩百多歲么?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訴神農,拜他恩賜,我在這湯谷已經呆了兩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兒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離開這里,還要等到今天么?」落日余暉,照映在她的臉容上,笑容凄美哀傷,一時竟讓王亦君為之神奪。

紫衣女子轉過身,緩緩地朝山谷內走去,紫衣飄舞,倚風出塵,那背影說不出的落寞,說不出的凄涼。谷外眾人見狀,詫異之余心中石頭落地,都長長吁了一口氣。

纖纖心里卻是莫名的難過,沒來由地對這紫衣女子充滿了同情憐憫。小手緊緊地抓著王亦君,低聲道:「難道是神帝傷了她的心么?」她冰雪聰明,又有女人的直覺與惜惜相通的本能,這無心之語倒是突然驚醒了王亦君。王亦君心中一動,莫非這紫衣女子當真與神帝有瓜葛么?當下從腰間取下珊瑚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曲調纏綿凄切,正是那首「剎那芳華曲」。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開朗,縱使悲涼的曲子由他吹來也是哀而不傷。但不知為何,眼見這紫衣女子凄傷之狀,想到當日神農在龍牙岩高歌情景,心中難過悲苦,這曲子此番奏來,竟是憂傷欲絕,直如杜鵑泣血,雨打殘荷。

那紫衣女子驀然木立,猶如剎那間化為冰山石岩。谷外眾人又驚又奇,不知聖使此舉何為,但聽了半曲,都紛紛覺得凄涼難過。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殤際遇,悲從心起,撲簌簌落下淚來。

纖纖雖然年幼,但是心態卻頗為早熟,聽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腸百轉,珠淚縱橫。王亦君一曲將終,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反復回轉,余音繞梁。

晚風低語,竹林簌簌。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這曲子的么?」語聲森寒刻骨,聽來令人不寒而栗。纖纖心中發毛,忍不住往王亦君身上靠去。谷外眾人更是紛紛變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王亦君動手,便立時上前援救。

王亦君低聲道:「晚輩有幸曾在南際山頂,聽見神帝臨終前唱過此曲。」聲音很低,谷外眾人聽不真切,只看見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顫動,猛地轉過身來,面色雪白,「什么?」

王亦君道:「神帝已於兩個多月前,在龍牙岩物化。他最後唱的,便是這首曲子。」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皺眉不語,一臉茫然,仿佛一直沒有聽懂他所說的意思。過了良久,才緩緩綻開笑容,驀然一顆淚珠從眼角淌下,既而兩顆、三顆,滿臉玉箸縱橫。她就這般佇立風中,含淚而笑,宛如帶雨梨花,風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這個紫衣女子便是兩百年前,因與神帝相愛,觸犯族規而被流放湯谷的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當年神農貴為大荒神帝,號令五族,卻不敢違抗族規,竟眼睜睜瞧著情人被流放湯谷。她登上囚船,東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經柔腸寸斷,心如死灰。對於她來說,長老會或者族規,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個愛她、卻無力為她抗爭的男子。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死了。

這兩百年來,居住於荒山窮海的湯谷,她以為已經將往事淡忘。但是每次聽說神農二字,便會悲怒不可抑,乃至於大開殺戒。青春不再,韶華逝去,但是那一份難以釋懷的悲苦卻越來越濃。

這時聽說神農已死,突然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空盪盪,所有恨的、愛的、牽腸掛肚的,轉瞬間煙消雲散,一片空茫。也在這一刻,她才突然發覺,自己對神農的那一份情感原來

依舊那般熾熱。現在,許多東西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臨終前唱的這首歌。這么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適才這個少年的笛聲中傳達出來,還有什么比這更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這兩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么?

心中從未這般波瀾洶涌,也從未這般寧靜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風清涼,鮮綠清新的青草氣息如河流般在體內流淌。她冰涼的淚珠接連不斷地劃過笑靨,一顆一顆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眾人見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驚疑不定,都極是擔心。以從前經驗來看,這將是她大開殺戒的征兆。

卜算子搜腸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貴人臨門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凶之卦,當下連連搖頭道:「糟之極矣!老太婆要發威了。」白龍鹿嘶鳴一聲,突然飛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攔已經不及。

然而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卻見空桑仙子臉色大轉柔和,緩步向前,低聲詢問王亦君。王亦君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兩人說話聲音俱都極小,隔得甚遠,眾人無法聽清。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眾人瞥來,眾人均是一凜,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空桑仙子轉頭低語,突然微笑起來,似是與王亦君頗為親熱。兩人談了一會兒,一齊朝谷內竹屋走去。纖纖一蹦一跳的與白龍鹿跟在後面,滿臉驚喜,還回過頭朝眾人扮了一個鬼臉。

眾人大為驚佩,想不到這喜怒無常的女魔頭在聖使面前竟變得如此溫婉。也不知被他施了什么法術。對這少年聖使的敬畏之心登時又平添了幾分。盤谷、卜算子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對目相望。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長的帥還當真占便宜。柳浪,你比起這聖使那真成了老白臉啦。」柳浪微笑不語,心中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盤谷漲紅了臉,半晌才猛地一跺腳,喜道:「聖使連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帶我們離開這里就更不在話下了!」眾人歡聲長呼,長年的流放生涯眼見將要結束,竟有不少大漢喜極而泣。

王亦君、纖纖隨著空桑仙子進了竹屋。空桑仙子纖指輕彈,幾道綠光閃過,屋內六盞水晶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