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靜靜的遼河 zhxma 1915 字 2021-10-14

眼前,在這個灼手可熱的歲月里,媽媽正在熱切地向黨組織靠攏,這將給她帶來無尚的榮光。為此,媽媽絞盡腦汁地要實現這一宏偉的理想。媽媽積極工作,表現突出,一幅幅油彩四溢、光澤艷麗的大獎狀被她成捆成捆地抱回家里,待政治運動結束以後,這些老古董成為奶奶裱糊牆壁的絕好材料。

非常遺憾的是,有一件事情總是讓使媽媽終日憂心忡忡。解放前,我的姥爺曾經開過飯館,並且置辦過一些田產,媽媽唯恐他人知道自己這不光彩的底細,從而耽誤自己的偉大前程。於是,媽媽曾專程趕回娘家,告誡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們:「如果搞外調的人到咱家問你們什么出身,你們可千萬別提過去的事情,就說是貧農,貧農,知道嗎?你們可別壞了我的大事,耽誤了我的前程!」

然後,好事多磨,一件意外的、不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差點沒把媽媽的遠大前程徹底地葬送掉。

這件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應該先從我的姥姥講起,有一天,我的姥姥從千里迢迢之外突然風塵仆仆地不邀自來!

姥姥的個頭比媽媽要矮小許多,並且單薄得如果逢遇狂風能夠非常輕松地把她拋擲到漫天翻滾的雲朵里去。在我童年模模糊糊的記憶之中,姥姥永遠都是戴著一頂無沿的深灰色的,由手工織成的小帽子,這頂連睡覺都不肯摘掉的小帽子自從戴到姥姥的腦袋上之後,便一次也未曾清洗過,臟乎乎的毛線縫隙里積滿了令人作嘔的灰塵,散發著剌鼻的酸腐氣味。

姥姥那干枯得緊縮成無數道可笑細紋的嘴巴,除了吃飯和睡覺之外終日都叼著一根深黑色的、掛滿油漬的長桿大煙袋,她頻頻地、一根接著一根地劃擦著火柴,干癟的嘴唇拼命地吧嗒著、吸吮著,整個屋子里繚繞著嗆人的劣質煙草的氣味,地板上積滿了磕掉的煙灰和劃擦完的火柴桿。有時,姥姥吸著吸著突然劇烈地干咳起來,於是,她便毫無顧豈地一口接著一口地往地板上咳著臟乎乎、黃稠稠的粘痰,不出一日,整間屋子便被姥姥搞得一塌糊塗、不堪入目。

讓我最為瞠目的是,姥姥盤卷著短小的雙腿端坐在床鋪上可以數個小時紋絲不動,而唯一所做的事情便是拼命地吸煙和頻繁地吐痰。對此,我很費解:姥姥這么長時間地端坐著她的腿怎么不麻、不酸呢?為了驗證此事,我偷偷模仿著姥姥的樣子在里間屋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著,可是,僅僅幾分鍾我便再也堅持不住,我不得不嘆服姥姥這非凡的打坐功夫。

與媽媽一樣,姥姥一輩子沒有做過任何活計。除卻熱衷於吃飯喝酒抽煙之外姥姥沒有其他任何別的愛好,在她的人生觀里,這些便是生活的一切。姥姥從來不吃素菜,一到我家不是張羅著包餃子就是烙餡餅,吃膩了餃子和餡餅便打發爸爸去買魚。

「買什么魚?」望著饞嘴的丈母娘,爸爸無可奈何地問道。

「鐮刀魚,鐮刀魚啊,我最喜歡吃鐮刀魚,一定要給我買寬的啊!」姥姥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比劃著,說著說著,嘴角已經無法抑制地流出了長長的口水。

幾刻鍾後,爸爸拎著幾根帶魚走進屋子里,姥姥立刻丟掉大煙袋,騰地一聲湊過去,非常仔細地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同時,又不顧忌腥臭味不厭其煩地翻弄著:「太窄了,這能有多少肉哇,不好吃,咋不買點寬的呢!」看著看著,翻著翻著,姥姥皺起了眉頭。

「市場上沒有比這再寬的了!」爸爸解釋道。

帶魚很快便被媽媽燒制得色香味俱全冒著騰騰熱氣擺放在餐桌中央,爸爸又去商場給姥姥買回一瓶高度白酒。姥姥早就迫不急耐地坐到飯桌前抓耳撓腮地准備著享用那幾根她認為不甚理想的帶魚,姥姥的兩只小眼睛貪婪地、死死地盯著菜盤子,兩顆眼珠幾乎要蹦出眼眶掉落到菜盤子里去。她欣然接過爸爸遞過來的白酒瓶:「哎呀,這酒不好喝啊,我不是讓你買高粱王嗎,那酒才叫好呢!」

「你要的那種酒我們這里沒有賣的啊,買不到哇!」爸爸無奈地說道。

早已按奈不住的姥姥伸出筷子,挾起一大塊魚肉,悠然自得地塞進干癟癟的嘴巴里,繼而,姥姥那枯黃的兩腮開始可笑地鼓搗起來:「啊,不錯,真是不錯啊,雖然窄了點,味道還是可以的啊!」咽下魚肉,姥姥又極其地道的飲下一口白酒,她的嘴唇不停的吧嗒著,無比幸福地回味著甘甜醇厚的酒香。

「啊,啊!哎呀!」突然,姥姥尖聲驚叫起來。

「怎么啦!」媽媽急忙放下筷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