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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妾生涯 衛何旱 4750 字 202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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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綾低頭,紅了眼睛,輕聲:別在這兒說。

怎么我一驚:不是出事了吧

還沒看過你的寢宮呢,是玉寧宮吧紅綾強笑。

是。我們相攜而入,而今日已非昨昔,人啊物啊,都已面目模糊,甚至面目全非,紅綾環顧一番:同以前不一樣了,連宮名都改了還有什么地方沒變呢

憋在屋里也氣悶,我道:花園沒怎么變,只是過幾月,也要大修了。

此時正值盛夏,大早上的,御花園已是暑氣逼人,繞過芙蓉盛開的池塘,穿過長廊,紅綾指著遠處一塊青翠的草地道:是不是那兒我記得當時你傻不愣登地蹲著玩水,皇上見了,讓人把你弄進車里,你嚇得什么似的,一個勁叫著紫綃的名字。

可不就是。我不禁失笑:誰知道呢,見那桃花開得好,就折一枝來玩,誰想到皇上剛巧從那兒過。

那桃樹已長得這么粗了。紅綾嘆道:歲月真是最靠不住的東西,轉眼就紅粉變骷髏了。

我沉默一會兒,問:紫綃出了什么事

四五年前的事兒了紅綾望著天邊雲彩:人早不在了,說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怔住:不在了

紅綾依然望著遠處出神,過一會兒,緩緩道:說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從京城趕去,人已經去了,只來得及看一眼屍首病得全走了形,身子脹得像只 球,往外泛黑水,臭不可聞說是病死的,我看不像,倒像服了毒。紫綃我們都知道,不是輕生的人,八成有人謀害。可人都死了,查出真相,又有何用我也沒 權沒勢,查無可查,只能每年生辰和清明,多燒些紙錢

半晌,我還緩過神來,只覺胸中墜著鉛,難受得窒息,紫綃竟走了,我在良州的時候走的,而我居然現在才知情,我盈淚於睫:她那么精明的人,到頭來居然 被人謀害,老天不長眼,連這樣好的人都不讓多活她比我們這些人都強啊,為人又仗義她該有最好的結局啊,怎么就去了呢

原先,我也極是傷心,萬般想不通,漸漸的也就看淡了,最後都要走的。紅綾掏出絲帕,遞於我。

我凝視這方紫色絲帕,忘了拭淚:這是紫綃舊物吧還是那年我們在少卿府相聚,她贈予你的,你竟留到現在。

多少是個紀念。

是啊,人來人去,能留下什么只有物如故,然而物在,人又豈能復活。

日頭有些毒,我又站了半日,有些頭暈目眩,便建議去涼亭里歇會兒,繞過大柳樹,遠遠地卻見亭子里有人,似乎是安朝,還有一個背著人坐著,像是尹清屏, 我道:真是不巧,遇上他們了。還好他們沒看見我,安朝不喜歡談公事的時候分心,被他撞見他要廢話的,我掉頭就走,卻聽尹清屏道:飛鳥盡,良弓藏,狡 兔死,走狗烹。我做賊心虛,嚇得一抖,聲音那么大,討厭,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學問啊

是太子嗎紅綾笑而改口:不,皇上。那個人是誰

尹大怪。

尹清屏嗎紅綾捂嘴,微微一笑:你怎么這樣說他,聽說他才高八斗,為人正派,居然被你糟踐成這樣。

正派我呸呸還不是他勾得安朝說我是養熟的狗,害我憋了好一陣子氣。我發誓跟他沒完:男人都是外頭好看,里面爛透了,發霉,生蛆,臭烘烘

你呀,永遠是假裝和順,心里陰損的想法多著呢。

哎呀呀我怎么會是這種人我大叫。

噓。紅綾示意我小聲,可惜晚了,那兩個男人一齊看向我們,四人對望,好不尷尬,我沖他們笑笑,拉著紅綾撤退了。

回去的路上,紅綾忽而道:那人好怪。

尹大怪我冷哼一聲:我起外號什么時候不合適過。

他為什么這么怪紅綾想了想:其實這人看起來挺正常的,就是經不起人細看,這一看,就全身都不對勁了。

我附和。

他多大

比皇上大個四五歲吧。

這么年輕紅綾吃驚:看起來像皇上他

我小聲:他爹嘻嘻,尹大怪多大,跟你有什么關系,你這問三問四的。妮子,還說什么心如止水,動凡心了

紅綾瞪大眼睛,斷然道:再怎么樣,我也不至於看上他

他有什么不好,有胳膊有腿,又沒娶親。我拽她袖子:而且剛才還有人說,才高八斗啊,為人正派啊

我還沒被男人作踐夠不知是生氣,還是被我說得害羞,她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再說了,這么怪的人,官位如此之高,都不娶親,我看上人家,人家傲得什么似的,也看不上我呀。

這難說,也許王八綠豆對上眼了呢此言一出,立即被紅綾追打,嗚嗚,好慘。

下午,紅綾本要走,我哪里舍得,死說活說,終於勸動她在宮里多住些時日,這以後的十天半月,可算有了良伴。

目前最不舒心的應該就是皇後的事了,簡直如鯁在喉,自從那晚發了保護論之後,話也不肯多說,我們的溝通變得困難。強問吧,他的回答永遠是從長計議,為此我恨透了從長計議這四個字。

你是不是嫌我太自做主張,給你捧回了個特大的燙手山芋看他是打算順其自然了,雖然知道大臣們因為此事安份了許多,他的目的已經達到,皇後也不是說廢就廢的,心里還是不痛快。

自做主張有什么不對高明不就行了。他漫不經心地。

真想撲上去撕扯他,我忍:其實我也不是那么想整治她,我沒那個資格,我知道,最近都不去想了

哦他回過頭,總算結束了與金魚的對視:有你說的那么可憐嗎我不是已經親自警告過她了嗎

我低頭不語。

他回過頭,繼續弄他的寶貝金魚:哎,白天跟你一塊兒的是誰

紅綾,我姐妹。

他一笑:跟你說個好笑的事兒,尹清屏居然向我問起她,我說不知道,他還一副我糊弄他的神情,可笑可笑。

我打起精神:你知道嗎,紅綾也向我問他。

他不弄金魚了,轉過身坐著:嗯

我奸笑:嗯

我們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他忽而不笑了,道:尹清屏要走。

我一愣:好好的,為什么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他緩緩道。

不至於,你也沒有忘恩負義啊。我不解。

以史為鏡唄。他淡淡地:去意已決,算了,不勉強他,眼下多的就是人才。

我遲疑:那紅綾

不管,他要留下,倒是考慮牽線搭橋,費一番心思。他還是生氣的,在別人眼中,並不是良木。

我笑道:最近就為這件事不高興

他哼一聲,不言語。

我貼上去,在他耳邊道:你還生我的氣

我什么生你的氣了

你說沒有的啊。我注視他。

他看著我,動了動嘴角,算是在笑:你老把人心思摸得這么透。

我嘆了口氣,望著窗外,緩緩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我也不想,可是,天性是改不掉的,比如戰場上,明知敵人殺盡了,也有種下意識,防備死屍中突 然跳起個人,給你最後一擊。沒有下意識的人,只怕沒有上過戰場。我知道現在安逸了,無須多想,更不需要多做,只要依靠你,便萬事不愁,你又是個十分有能力 的男人,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可本性這東西,不是一天兩天能忘記的如果你因為這個,厭了我,我也沒有辦法。

我說我厭了你了他沉思片刻,道:只是覺得你想的太多,有我,何必想那么多呢。

我也是這么覺得。我柔聲道:你不在的一年中,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有時還做噩夢之所以那么對皇後,也是因為你不在呀,我害怕,怕極了,恐懼到極點,惟有主動出擊,下手也狠了點兒。我不想成為呂後那樣的女人,可我害怕啊

別怕別怕。他撫摩我的臉,輕聲:是我自私了,光想著自己沒面子。老婆能干,替我省心,其實是多好的事呢,我這個笨蛋。

我拉著他的袖子:這下你也成笨笨了,咱倆正好一對兒。

可不就是一對兒嘛。他捏我的鼻子: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天生的一對兒

安朝這個自私鬼,沒有利用價值就不想成人之美,尹大怪從某種程度上得罪了他,紅綾可沒有,我的好姐妹,怎能眼睜睜看她孤獨終老。

尹大怪要走,不是時候,卻是機會。我下了張帖子,說是請他來喝餞行酒,又把紅綾邀來,事先沒告訴他還有別人,只是我倆吃頓飯,喝點小酒,紅綾自然喜滋滋地來了。

別走啊。我起身走向門邊,拖著紅綾坐下,不理她的紅臉,向尹清屏笑道:說起來也巧,你們見過一面。這樣更好,都不是外人。

尹清屏笑了笑,低著頭,全無往日瀟灑,只管看著杯里的酒。

我一陣得意,心里越發有低,拿出媒婆的姿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示意這個,撩撥那個,趁隙又將他二人的情況大致說了說,做到雙方有數,然後我就扶著頭,說不勝酒力,要去歇一歇,囑咐紅綾替我招待尹先生,不等他二人有任何說話的機會,便轉進卧室,一頭扎進去不出來。

外邊似乎沒什么動靜,貼在牆上的我不禁有些失望,又想到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奧義,於是耐心等待,果然,不到一會兒,尹清屏開始說話。

姑娘,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

我也這樣想。紅綾的聲音低不可聞。

切,這么老土的開場白,我要是紅綾就不理他了,這么沒才的男人,難得紅綾還說她也這么想,妮子,你這么想就怪了,還不是因為對他有意思,才把索然當有趣。我的眼光還是沒問題的

姑娘和我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尹清屏的聲音舒緩而低沉。

沒什么不一樣,女人罷了。過一會兒,紅綾淡淡地:先生和我見過的男人,也不一樣。

哼哼,男人女人還不都那個德行,有啥不一樣,再特別,過不到一起,也就什么都不是了,還是要和諧啊,和諧才是王道。

聽說先生要辭官歸隱,小女子才疏學淺,卻是不明白,以先生今日之位高權重,實乃讀書人可望而不可即之境,別說主動放手,就是被迫放棄,換作別人,也是極不情願。卻不知先生欲意何為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自古皆然。沒有獨占鰲頭,只有日月輪轉。想長生不老之人,最後沒幾個長壽,人無定數乃是天意。

十年寒窗,只為今日退隱

十年寒窗,不是只有一個目標。尹清屏笑了幾聲:對在下來說,證明實力,已經足夠,何必半生耗費於此。十年寒窗,不是為了過拘束的生活。

紅綾低聲:聽先生的意思,似乎對吾皇沒有信心。

不敢不敢。尹清屏道:在下只是對皇權沒有信心。

紅綾笑道:先生直率,不怕我向吾皇告您一狀

你會嗎

我的臉都平了,腦袋快嵌進牆壁,可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喵了個咪滴,這兩個人不知道干啥壞事呢。

因為要順其自然,我也不堅持戰斗了,安朝晚上去簡遼那兒聽戲,沒個半夜三更回不來,我做了好事,心滿意足,無欲無求地睡下了。

這黑甜一覺,睡得好不酣暢,早上醒來充實無比,趴在安朝身上,想起來就笑一下,致使安朝以為我抽風了,一個勁詢問我的病情,我裝神秘不告訴他,他急了,把我拎起來,凶神惡煞地道:說,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

我的嘴張得要多大有多大,錯愕地舌頭都不會動了:相好

誰知道你動的什么心思,笑成這樣。他冷哼:你又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女人,我又不是能夠排遣你寂寞的男人。

哪樣我瞪眼:什么這個女人那個男人的,再陰陽怪氣下去,你真要變成太監的同行了

花痴樣唄。他狠狠白了我一眼,估計被太監同行刺激的,嘀咕:春情掩不住,紅杏出牆來。

我捶打他:你才花痴,你才耐不住寂寞,良州那么苦的日子不是硬生生熬過來的十年啊,愣是從花樣少女變成老太婆,十年啊,我耐不住寂寞

一說你就動手,除了撒潑就不會點兒別的,心虛,你這是心虛的掩飾,八成真有什么小太監啊小侍衛的,被你收了房。

啊我大吼一聲,拳風籠罩他: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侮辱我的品位

再也不開玩笑了。他抱著頭,以防我揪他頭發,他最怕被我楸頭發:你這個潑婦,沒有幽默感的潑婦

你流氓無賴拐帶少女

他詫然:我什么時候拐帶你了

我義正詞嚴:本來,我是一個無憂無慮的花樣少女,有一天,一伙強盜闖進了我的家園,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的家園,我的親人,統統毀於一旦,他們甚 至連我也不放過一個叫太子的人將我擄去,囚禁我,侮辱我,虐待我,蹂躪我,我痛不欲生,看不見希望。終於有一天,他失勢了,被放逐到一個叫良州的地方, 我本以為看見了曙光,沒想到,他並不松開他的魔爪,這殘酷的現實啊,硬生生將我由花朵般的純凈少女,變成三個孩子的老母,直到現在,我仍然在做不要錢的老 媽子,而那個魔爪的主人,卻污蔑我對他不貞,這是怎么樣的世界啊,公理何在,良心何在,女人要怎么活才算不錯的人生呢

他靜靜地聽我說完,興味索然地眨幾下眼,然後無視我,倒下再睡。跟他真是越來越沒共同語言了,我抓狂,這個不解風情的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