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夏冬(1 / 2)

琅琊榜小說 海宴 3628 字 2021-10-26

.

正如梅長蘇所說的,不過一天功夫,越貴妃被黜降,太子被罰閉門思過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朝野。由於中書省宣布此事件時用語過於模糊,只有違逆聖意,侍上不恭八個字,反而惹得流言紛紛,各種稀奇古怪的猜測接連出爐,充分體現出了人的想象力真是可以無限擴展。

有人說有一個皇帝新寵的宮嬪,被貴妃無故杖殺了;有人說貴妃多言多語干涉太子處理朝務,因此惹惱了聖顏;也有人說貴妃在內院行巫蠱之事,被捉了個正著;甚至還有人說是因為貴妃新養小犬未經調教,竟然咬了皇帝的龍爪

越是與此事毫無干系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越是在背後悄悄議論猜想得十分起勁兒,偏偏是那些牽涉在內或大約知道些風聲的人噤若寒蟬,人前人後都不發一言一語。蕭景睿和言豫津因為當時就在武英殿中目睹了梅長蘇的安排,大約猜到了事情與霓凰郡主有關,但具體的過程如何他們也不清楚,不過這兩個都是知趣的聰明人,並沒有隨後追問。

次日的所謂文試未曾因這個事件而取消或推遲,但無論是對參選者而言,還是對主辦方而言,這場聲勢浩大的選婿大會至此已完全變成了一塊雞肋。大家都對霓凰郡主撲朔迷離的心思捉摸不透。如果說她從一開始就無意用這種方式選婿,她本來可以不答應皇帝舉行這場選拔的;但如果說她確確實實動了女兒情腸,希望能在這濟濟青年英傑中擇優下嫁的話,她的態度又未免顯得過於冷淡了些。無論在前期的武試階段,還是那十名人選脫穎而出之後,她都沒有通過任何途徑去了解過這些年輕人的品行、性情和優缺點之類的資料,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人家主動跟她說她都充耳不聞,反而是雲南穆府的其他人精神十足,該了解的不該了解的,全都去查了個底兒朝天。

不過對所有已比拼到這一步的候選者們而言,當然沒有就此輕易放棄的道理,說不定郡主只是女兒家矜持,不願外露呢,恐怕也只有到了最後面對面交手時,才能確實知道她到底心意如何。所以對於這場文試,看熱鬧的人雖然少了,但真正參加進去的人,除了蕭景睿這種湊數的,態度大半還是極其認真。

在這一群心思各異的人里,最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就屬北燕使團了。擁有一個武功超絕的百里奇,本是他們的驕傲和自豪,百里奇也確實是所有候選人中唯一一個有希望能擊敗霓凰郡主的人。可沒想到水滿則溢,橫空殺出來一個病怏怏的蘇哲,不知使了什么邪門妖術,讓這位硬功高手輸得莫名其妙。本來輸就輸罷了,丟個臉而已,調整好心情大局仍然沒有改變,可百里奇不知怎么回事,戰敗的第二天就從驛館里消失了,北燕大使請托了九門提督全城查找,也沒翻出半塊影子來,反而白讓大梁的官兵們看了笑話。求親的事情沒有辦好,帶來的人還丟了一個,恐怕這位倒霉的正使回國之後,不知有多苦的果子要吃呢。

當然,這樣一場盛會也不會全無受益者。有些人原本就沒有打算最終折得高嶺之花,能經此平台,或揚了名露了臉,或博得了被人賞識出頭的機會,都算是大有收獲,而其間最沒費什么力氣,但又獲利最多的人,顯然便是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蘇哲了。

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病弱青年,先是有個少年護衛武功高絕,因此頗得蒙大統領賞識交好,接著又調教幼童以奇幻手法擊敗武試第一人,展示出了他本人的超強實力,後來主持郡主文試時滿腹錦韜秀略,耀目的才華頗得聖上贊譽,聽說還曾以白衣之身蒙御書房私召,對談了近兩個時辰,雖然誰都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但其後的豐厚賞賜和客卿尊稱,無一不表明了這是個正當紅的新人,絕對不可小瞧,甚至已有號稱消息靈通人士斷言,這蘇哲百分百是早就內定好的郡馬人選,其他所有人都是陪他來玩的。

這樣的流言傳出來之後,自然激起了不小的風浪。就算大多數的人的參選目的並不只是為了郡馬之位,但被人拖著陪玩仍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一時間全京城的焦點都落在了這位新晉才子的身上,若非他寄寓在門禁森嚴的寧國侯府,恐怕早就被人看脫了一層皮。但饒是如此,仍有一些家世地位不凡的貴族子弟不斷登門拜訪,要來瞧一瞧這個蘇哲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模樣。

今天最後一個人也被郡主擊敗出局了么梅長蘇收緊肩上的皮裘,長長吐一口氣,這樣熱鬧的一場盛會最終沒有結果,實在讓人遺憾。

蕭景睿站在他的前面,眉心擰成一團。認識這個人越久,越覺得看不清他。若說他對朋友不好,他又明明是溫和貼心、善解人意的,若說他對朋友很好,自己又總是覺得一腔熱辣辣的友情虛擲,如同有一層隔膜般,根本沒有到達他的心上。那日控制不住小小發了一下脾氣,後來見他時自己還覺得小心眼了些,不免有幾分尷尬,沒想到他竟真的如言豫津所說的一樣,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的不悅,頗讓人心頭不是滋味。

這種溫吞水般讓人無奈的情況也出現在了其他方面,他對郡主的態度居然也是一樣。明明是事事在心,件件插手,以至於攪到現在成為了全京城的注目焦點,但認真論起來,他好象又真的沒有半分其他想法,期盼郡主能擇得佳婿的願望似乎也不是虛情假意。

此時花徑另一邊傳來異樣的聲音,象是有人被扔出去的樣子。蕭景睿朝那邊看了一眼,搖頭嘆息。兩人現在所在的位置不是梅長蘇常居的雪廬,而是距離寧國府中庭甚近的一處敞亭,四面連廊,以花木蔭隔,有數條小徑從旁邊通過,其實不過是主道邊上一處駐足的小景,並非適宜久坐之地。由於近幾天以各種理由來要求會面的人實在太多,就算拒絕了也會不停地找新借口再來,為了不把麻煩越積越多,梅長蘇干脆找了這樣一個四通八達的地方來坐著,擁裘圍爐,閑閑地翻看書籍。誰想來看他的,便由謝弼領著在旁邊看上一眼,滿足了好奇心就快走,倒以此打發了不少來客。不過總有那么一些人不滿足於只看清楚他的容貌,想方設法要繞過謝弼的攔阻,來個近距離的接觸。可是梅長蘇既然有一個能與蒙摯對拼的護衛,那當然不是擺著來玩的,把那些侵入到警戒范圍內的人捉到扔出去,是這幾天飛流很喜歡玩的一項游戲,只是盡量不真的傷人罷了。

今天來的人應該差不多了,這里太冷,蘇兄還是回雪廬去吧。蕭景睿看梅長蘇再次攏了攏狐裘的領子,不由勸道。

梅長蘇慢慢搖了搖頭,輕柔地一笑,說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景睿,庭生那孩子還好么

咦蕭景睿奇道,你上午才拜托我去看望他的,怎么知道我這么快已經去過了

你鞋底的赭紅砂,是靖王府練武場所特有的,你若沒去,從何處沾來的

由於梅長蘇經常會莫名其妙知道一些別人沒想到他會知道的事情,所以蕭景睿倒也沒驚奇他為何會連靖王府的紅砂都認得,只是抬起腳來看了看,道:我本想晚上慢慢告訴你的,庭生看起來很好。靖王府後面好大一個院子,原本就收留著一些陣亡將士的遺孤,庭生就住在那里,有單獨的房間,有習文練武的師傅,吃好睡好,沒有人欺負他,你不用掛念。

梅長蘇眸中隱露贊同之色。靖王果然聰明,沒有給庭生任何優待,很低調地讓他隱身於眾人之間,暗中調教,確是上上之策。

庭生這孩子倒也是重恩情的人,還特意向我打聽你的身體狀況,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到你身邊受教。對了,他還交付了一件禮物托我帶來蕭景睿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包,打開來一看,是個用樹根雕成的小鷹,雖雕法粗糙,但十分拙朴有趣。

梅長蘇就著蕭景睿的手看了一眼,面露笑容,道:難為他有心。飛流就在那邊古柏上,你自己去給他吧。

咦蕭景睿再次奇道,你怎么知道這禮物是送給飛流的

一看就知道吧,梅長蘇不禁一笑,他若真想送我禮物,也不會選這樣的。飛流教了那些孩子兩天的步法,庭生非常喜歡他,我曾經見過他們坐在一起雕這些小玩意兒的。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蕭景睿看著他的眼睛,笑了起來。其實仔細想來,從相識的那天起,梅長蘇待人處事的態度就沒怎么大變過,既然人家沒變,那自己的不滿就是單方面的強求,焉能把責任歸到人家的身上去言豫津說的對,自己將蘇兄當成是世上最知心的良師益友,那是因為蘇兄本身就有這個資格和能力,反過來說,如果現在的蕭景睿還沒有實力能在蘇兄心里占據同樣重要的位置,那是自己的問題,埋怨人家涼薄,實在是大不公平。

念及此處,心里的疙瘩不由平順了好些,深吸一口氣,感覺胸口敞亮,蘇兄含著柔柔笑意的眼睛,也還和以前一樣親切溫和。望向梅長蘇剛剛指的那株古柏,蕭景睿重新包起那樹根小鷹,身形一展,掠了過去,仰頭叫道:飛流下來看這是什么

原本看起來毫無異樣的柏樹枝葉間果然露出了一張俊秀的臉,飛流睜大了眼睛向下看。

喏,你的小朋友送來的蕭景睿舉高了手,晃了晃。

什么

下來看啊,下來看就知道了。因為已經混熟,蕭景睿也開始象個哥哥一樣地逗弄起這看似冷酷,其實純真如稚子的可愛少年。

什么飛流果然被逗得有些慍怒,再次問道。

不下來嗎那我拿走了蕭景睿將拿包的手背在身後,作勢就要離開。

下一個瞬間,飛流的雙足已經落地,翻掌擊來,蕭景睿腳步一錯,堪堪避過,同時扭腰躍起,連翻幾下,循向另一個方向。要說習武這件事,招式要靠人傳授,內功和熟練度要靠自己的修練,但說到身法嘛,能被一個高手中的高手追在後面,那絕對是可以激發潛能,取得不一樣的功效的。

梅長蘇遠遠看著兩人的追逐,看著蕭景睿最終技輸一籌,被飛流捉住搶走了小包,看著飛流拎起那只小鷹,閃身在樹影間縱躍,心頭油然升起一股寧靜之感,面上慢慢浮起了微笑。

不過這個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了唇角。不知從何而起的壓迫感慢慢侵襲了過來,他直覺般地抬起頭,目光准確地投向了連廊東邊的蜂腰小橋。

小橋上靜靜地立著一條修長的人影,因為隔得太遠,面目並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那人正在認真地看著自己。

等了一天的訪客終於上門,梅長蘇緩緩站了起來,雪白的狐裘圍脖從他肩上滑落,寒風吹過領外裸露的肌膚,雖然沒有帶著那曾經熟悉的塞外風沙,卻也凜洌得如刀鋒一般。

看到梅長蘇站起身形,那條人影也不再靜立,轉身步下蜂腰小橋,進入挑檐塗丹的連廊,每走近一步,映在江左盟宗主眼睛中的影子便清晰一分。

與在西郊城外時不同,夏冬此刻穿著女裝,雖然仍是勁衣窄袖長靴的短打扮,但前襟的刺綉與腰間的流蘇已成功的調和了一些她邪魅神秘的中性氣質,顯出幾分俏麗與嫵媚來。只有那一頭又長又順的發絲仍以絲帶簡束,未戴任何釵環,烏雲之間一縷蒼白依然非常顯目。

在梅長蘇安靜的凝視中,女懸鏡使的腳步邁過連廊回欄,突然一個輕盈的轉身,發尾飄盪,長長羽睫下寒如秋水的幽黑眼珠一凝,抬手錯身,如一抹流雲般飛掠而起,灑下一片掌影,而切碎這片菩提金影的,就是飛流靜悄悄連一絲空氣都未曾震動的凌空一擊。

迅忽之間,已交手數招,夏冬朗笑一聲,叫道:好身法高手比拼中,氣息延續最是重要,她在飛流幾乎令人窒息的攻勢中還要強行贊嘆出聲,固然是心性高傲,卻也有挑釁之意,引逗對方逞強開口,便可以本門最擅長的綿針心法尋隙攻擊。

可惜的是,飛流並不是普通的對手。他自幼所學,以隱忍堅密為上,專擊敵人疏忽薄弱之處,夏冬乍一出聲,氣息節奏便有輕微變化,如同面對刀鋒的金絲網突然出現了裂縫一般,被飛流一沖而破,瞬間便將她壓回了連廊以東。至於夏冬語氣中的挑戰意味,這孩子是半點也沒有領會到。

蕭景睿此時已趕回到梅長蘇身邊,看那兩人對打激烈,不由有些著忙,叫道:蘇兄快叫飛流住手,那個人是

懸鏡使歷代相傳的武功果然是王道,梅長蘇微微一笑,語調悠然,縱使出了差錯,也能退而不敗。若非琅琊閣早得皇家密令,懸鏡使概不准上榜排名,只怕那十大高手間,任何時候也少不了他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