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篇|風起(2 / 2)

琅琊榜小說 海宴 4533 字 2021-10-26

可這次援軍的聲勢,怎么能和當年赤焰軍比戰場上的艱難危凶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擔心你應付不了戰局,實際上那個是我最不擔心的部分,可是小殊。打仗行軍,那是要體力地

我要是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信心。就不會向你要求出征了。你想想,我明知蒙大哥並非帥才,卻勸你任命他,如果正在交戰的關鍵時刻,我自己突然病個人事不知地。那豈不是害了蒙大哥,更對不起前線的將士和大梁地百姓嗎梅長蘇凝視著好友的臉,言辭懇切,景琰,你相信我,我最先考慮的就是自己的身體狀況,這一點不成問題。當前的局勢如此危殆,也由不得我冒險任性啊

蕭景琰抿緊了嘴唇,找不出話來反駁他。但心里終究是懸著地,不肯點頭,索性便板起了臉。不開口。

梅長蘇並沒有進一步勸說,反而慢慢步至窗前。看著庭外有些蕭疏的深秋景致。眉宇之間神情悠遠,仿佛正在回溯時光的逆影。遙想過去的崢嶸與青春。

北境,是我最熟悉的戰場,大渝,是我最熟悉的對手。良久後,梅長蘇緩緩回頭,薄薄的笑意中充滿了如霜的傲氣,也許因為骨子里還是一個軍人,即使是在這漫漫十三年的雪冤路上,我也隨時關注著大渝軍方地動向,沒有絲毫的放松。說句不怕你惱的話,就算是你,也未必比我更有致勝地把握,更遑論他人。擇適者而用,是君主的首責,而你我之間,不過私情而已。景琰,大梁地生死存亡,難道不比我一人安危更加重要

梅長蘇剛才並沒有留心聽大殿這邊地爭論,但他說的這最後一句話,卻與蕭景琰試圖說服群臣地那句話一模一樣,令這位背負著江山重責的監國太子不由心頭一緊。

如果面前站著的是林殊,一切自然順理成章,沒有人會想要阻止林殊上戰場的,他是天生的戰神,他是不敗的少年將軍,他是赤焰的傳奇、大梁的驕傲,他是最可信任的朋友,最可依賴的主將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再堅韌的心志和強悍的頭腦也抵不過病體的消磨,只要一想起他病發暈迷的那一夜,蕭景琰的心便會揪成一團,不管怎么說,梅長蘇終究不再是林殊了

我聽衛崢說,你有一個蒙古大夫吧沉思半晌後,蕭景琰想到了一個拒絕的借口,我要見見他,如果他說你可以去,我就同意

聽到這個要求,梅長蘇的眸中突然快速閃過了一抹復雜的神情,不過瞬間之後就消失了,再仔細看時,表情已被控制得相當完美。

好吧,我回去跟藺晨說說。梅長蘇微微欠身,籌措出征,殿下還有一大堆事要辦,我先告退了。

蕭景琰被他自若的神態弄得心里略略發慌,總覺得有些什么掌控之外的事情在肆無忌憚地蔓延,可細細察時,卻又茫然無痕。

不過這股異樣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前方急報很快又一波接一波地涌了進來,瞬間便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一系列的兵力調動、人事任免、銀糧籌措、戰略整合,各部大臣們輪番的議稟奏報,忙得這位監國太子幾乎腳不沾地,甚至沒有注意到梅長蘇是什么時候悄悄退出的。

比起緊張忙碌的東宮,蘇宅顯得要安靜寧和得多。不過戰爭的陰霾已經彌漫了整個京師,蘇宅也不可能例外,當梅長蘇進門落轎之後,大家雖極力平抑著,但投向他的目光還是不免有些躁動不安。

請藺公子來。梅長蘇簡略地吩咐黎綱後,徑直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片刻後,藺晨獨自一人進來,臉上仍是帶著笑,站在屋子中央,等著梅長蘇跟他說話。可是等了好一陣子,梅長蘇卻一直在出神,他只好自己先開口道:我剛剛出去了一趟,你有幾個小朋友正在募兵處報名從軍呢。看來這世家子弟也分兩種,一種如同蠕蟲般醉生夢死毫無用處,另一種若加以磨礪,卻可以比普通人更容易成為國之中堅

國難當頭,豈有男兒不從軍的梅長蘇語調平靜地道。藺晨,我也要去。

去哪里

戰場。

別開玩笑了,藺晨的臉色冷了下來。現在已經是冬天,戰場在北方,你勉強要去。又能撐幾天三個月。

他答的如此快捷,令藺晨不禁眉睫一跳。唇色略略有些轉白。

聶鐸帶來了兩株冰續草,梅長蘇的目光寧和地落在他地臉上,低聲道,此草不能久存,你一定已經將它制成了冰續丹。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這里是蘇宅,我知道有什么奇怪

藺晨背轉身去,深吸了兩口氣道:你知道也沒用,我不會給你的。

你地心情,我很明白。梅長蘇凝望著他的背影,靜靜地道,如果按原計劃,我們一起去賞游山水,舒散心胸。那么以你地醫術,也許我還可以再悠悠閑閑地拖上半年一年或者更久

不是也許,是可以。我知道自己可以藺晨霍然回頭,眸色激烈。長蘇。舊案已經昭雪,你加給自己的重擔已經可以卸下。這時候多考慮一下你自己不過分吧世上有這么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永不停息,根本不是你一個人能解決完的你為什么總是在最不該放棄的時候放棄

這不是放棄,而是選擇,梅長蘇直視著他地雙眼,容色雪白,唇邊卻帶著笑意,人總是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舊案,還亡者清名,我就會滿足,可是現在,我卻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復返戰場,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後的時間里,盡可能地復活赤焰軍的靈魂。藺晨,當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長蘇,卻能在最後選擇林殊的結局,這於我而言,難道不是幸事

誰認識林殊藺晨閉了閉眼睛,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緒,我萬辛萬苦想讓他活下去的那個朋友,不是林殊你自己也曾經說過,林殊早就死了,為了讓一個死人復活三個月,你要終結掉自己嗎

林殊雖死,屬於林殊地責任不能死。但有一絲林氏風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殘破,百姓流離。藺晨,很對不起,我答應了你,卻又要食言可我真的需要這三個月。就公義而言,北境烽火正熾,朝中無將可派,我身為林氏後人,豈能坐視不理,苟延性命於山水之間從私心來講,雖然有你,但我終究已是去日無多,如能重披戰甲,再馳沙場,也算此生了無遺憾,所得之處,只怕遠遠勝過了所失梅長蘇用火熱的手掌,緊緊握住了藺晨地手臂,雙眸燦亮如星,冰續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葯,上天讓聶鐸找到它,便是許我這最後三個月,可以暫離病體,重溫往日豪情。藺晨,我們不言大義,不說家國百姓,單就我這點心願,也請你成全。

藺晨怔怔地看著他,輕聲問道:那三個月以後呢

整個戰局我已經仔細推演過了,敵軍將領地情況我也有所掌握,三個月之內,我一定能平此狼煙,重築北境防線。對於軍方地整飭,景琰本就已經開始籌劃,此戰之後,我相信大梁的戰力會漸漸恢復到鼎盛時期。

我是說你,藺晨眸色深深,面容十分沉郁,三個月以後,你呢這冰續丹一服下去,雖然能以葯效激發體力,卻也是毫無挽回余地地絕命毒葯,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羅神仙,也難多留你一日。

我知道。梅長蘇淡淡地點頭,人生在世,終究一死。藺晨,我已經准備好了。

藺晨牙根緊咬,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從內袋處抓出一個小瓶,動作十分粗暴地丟給了梅長蘇,冷冷道:放棄也罷,選擇也好,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沒什么資格否決,隨便你說著轉身,一腳踹開房門,大步向外就走。

你去哪里

外頭的募兵處大概還沒關吧,我去報名,藺晨只是略停了停腳步,頭也不回地道,我答應過要陪你到最後一日。你雖食言,我卻不能失信,等有了軍職。請梅大人召我去當個親兵吧。

梅長蘇心頭一熱,冰涼的小瓶握在手中。突然開始發燙。守在院子里的其他人雖然不知道冰續丹的存在,也不知道兩人談話地細節,但從藺晨走時所說的這句話,大約也能推測出梅長蘇已經決定出征北境。幾個侍衛都是熱血小伙,黎綱和甄平更是舊時軍士。他們一方面都想要上疆場衛國殺敵,另一方面又怕梅長蘇經受不起征戰艱苦,矛盾重重之下,都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在一片僵硬的氣氛中,宮羽抱琴而出,廊下獨撫。纖指撥捻之間,洗盡柔婉,鏗鏘錚錚。一派少年意氣,金戈鐵馬,琴音烈烈至最高潮時。突有人拍欄而歌:

想那日束發從軍,想那日霜角轅門。想那日挾劍驚風。想那日橫槊凌雲流光一瞬,離愁一身。望雲山,當時壁壘,蔓草斜曛

歌聲中,梅長蘇起身推窗,注目天宇,眉間戰意豪情,已如利劍之鋒,爍爍激盪。

越一日,內閣頒旨,令聶鋒率軍七萬,迎戰北燕鐵騎,蒙摯率軍十萬,抗擊大渝雄兵,擇日誓師受印。在同一道旨意中,那位在帝都赫赫有名地白衣客卿梅長蘇,也被破格任命為持符監軍,手握太子玉牌,隨蒙摯出征。臨出兵的前一天,梁帝大概是被近來地危局所驚,突發中風,癱瘓在床,四肢皆難舉起,口不能言。蕭景琰率宗室重臣及援軍將領們榻前請安,並告以出征之事。當眾人逐一近前行禮時,梅長蘇突然俯在梁帝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么,早已全身癱麻的老皇竟然立時睜大了眼睛,口角流涎,費力地向他抬起一只手來。父皇放心,蘇先生是國士之才,不僅通曉朝政謀斷,更擅征戰殺伐。此次有蒙卿與他,亂勢可定,從此我大梁北境,自可重得安固。站在一旁的蕭景琰字字清晰地說著,眸中似有凜冽之氣。

梁帝的手終於頹然落下,歪斜地嘴唇顫抖著,發出嗚嗚之聲。曾經的無上威權,如今只剩下虛泛的禮節,當親貴重臣們緊隨著蕭景琰離開之後,他也只聽得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這幽寒冷硬、不再被人關注的深宮中回盪。

第二天,兩路援兵的高級將領們便拜別了帝闕,束甲出征。如同當年默默看著梅長蘇入京時一樣,金陵帝都的巍峨城門,此刻也默默地看著他離去。到來時素顏白衣,機詭滿腹,離去時遙望狼煙,躍馬揚鞭。兩年的翻雲覆雨,似已換了江山,唯一不變的是一顆赤子之心,永生不死。

初冬地風吹過梅長蘇烏黑的鬃角,將他身後的玉色披風卷得烈烈作響。烏騅駿馬,銀衣薄甲,胸中暢快淋漓地感覺還是那么熟悉,如同印在骨髓中一般,拔之不去。

放眼十萬男兒,奔騰如虎,環顧愛將摯友,傾心相持。當年梅嶺寒雪中所失去的那個世界,似乎又隱隱回到了面前。煙塵滾滾中,梅長蘇地唇邊露出了一抹飛揚明亮地笑容,不再回眸帝京,而是撥轉馬頭,催動已是四蹄如飛的坐騎,毅然決然地奔向了他所選擇地未來,也是他所選擇的結局。

尾聲

大梁元佑六年冬末,北燕三戰不利,退回本國,大渝折兵六萬,上表納幣請和,失守各州光復,赦令安撫百姓。蒙摯所部與尚陽軍敗部合並,重新整編,改名為長林軍,駐守北境防線。在這次戰事中,許多年輕的軍官脫穎而出,成為可以大力栽培的後備人才。蕭景琰、言豫津也皆獲軍功,只是前者因身世之故,辭賞未受。

對於百姓、朝臣和皇室而言,這是一場完整的勝局,強虜已退,邊防穩固,朝堂上政務軍務的改良快速推進著,各州府曾被摧毀的家園也在慢慢重建。大多數歡欣鼓舞的人們在一片慶賀的氣氛中,似乎已經忽略了那些應該哀悼的損失。

但蕭景琰沒有忘記,他在東宮的一間素室中夙夜不眠地抄寫本次戰事中那些亡者的名字,從最低階的士兵開始抄起,筆筆認真。可是每每寫到最後一個名字時,他卻總會丟下筆伏案大哭,悲慟難以自抑,連已懷有身孕的太子妃,都無法從旁勸止。元佑七年夏,聶鐸從東海歸來述職。但他與霓凰的婚事,蕭景琰總是不肯答應,直到有一天,宮羽帶來了梅長蘇所寫的一封信,他才默默首肯。婚後霓凰將南境軍交給了已日趨成熟的穆青,隨同聶鐸叩別林氏宗祠,一起去了東境駐守海防。

元佑七年秋,太子妃產下一名男嬰。三日後,梁帝駕崩。守滿一月孝期,蕭景琰正式登基,奉生母靜貴妃為太後,立太子妃柳氏為。

庭生果然被蕭景琰收為義子,指派名師宿儒,悉心教導。由於他生性聰穎,性情剛強中不失乖巧,蕭景琰對他十分寵愛,故而他雖無親王之份,卻也時常可以出入宮禁,去向太後和請安。

長壽的高湛依然掛著六宮都總管的頭銜,只是現在太後已恩准他養老,可以在宮中自在度日,不須再受人使役。高湛十分喜歡那個玉雪可愛的小皇子,常去宮中看他,每次庭生抱小皇子在室外玩耍時,他都要堅持守在旁邊。

高公公,你要不要抱抱他看著這滿頭白發的老者眼巴巴在旁邊守護的樣子,庭生有時會這樣笑著問他,但每次高湛都躬著身子搖頭,顫巍巍地說:這是天下將來的主子,老奴不敢抱

對於他的回答,庭生似乎只當清風過耳,並不在意,仍舊滿面歡笑地,引逗著小皇子呀呀學語。

看他們兄弟倆,感情可真是好,旁邊的奶娘一邊笑微微地說著,一邊注意天色,不過也該抱進去了。天這么陰,高公公,你覺不覺得好象起風了

不,不是起風了,而是在這宮牆之內風從來就沒停過眯著昏花的雙眼,歷事三朝的老太監如是說。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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