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31-40)(2 / 2)

肉欲而已,她心里頭清楚,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生出半點別的心思。

但是現在,五少爺竟然說喜歡她。

高高在上的貴少爺喜歡她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寡婦。

她根本不敢相信,甚至覺得這可能就是一句戲弄之語。

可是對上五少爺那雙寫滿了認真、充盈著情意的眼睛,她的那些猜測又瞬間被擊了個粉碎。

她既驚訝又慌亂,心神不定慌亂無措,根本不敢看五少爺,胡亂推開少年,匆匆忙忙地穿上鞋拿起外衫,落荒而逃。

站在門口的劉嬤嬤看了滿面驚惶、衣衫凌亂的她一眼,到底是沒攔著。

直到宛娘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劉嬤嬤才走了進來,問道:「少爺打算如何做?」林亦之抱著她剛剛蓋的薄毯,仰躺在了床榻上,身下還能感受到她殘留下來的余溫。

五少爺望著頭頂的羅帳,清俊的眉眼皺在了一起,眼神迷茫,喃喃低語:「我不知道。

」他只是有點難過。

————宛娘之前的十七年從來沒有像今天跑得這么快過,她一進六少爺的院子就碰見了春桃。

春桃滿臉驚愕地看著衣衫不整、頭發末梳、一臉紅霞的宛娘,嘴巴都不利索了:「你、你這是去哪兒了?」宛娘沒回答她,只是猛地推開自己的房門,再嘭地一聲關上,留下春桃在外頭傻眼。

關門的動靜太大,就連張嬤嬤都給驚動了。

「這是怎么了?」春桃咽咽口水,臉上瞬間就恢復了平靜,替宛娘找補道:「宛娘說她的門壞了,不好關上,我就替她試了試,沒成想吵到嬤嬤了,還望嬤嬤不要怪罪。

」張嬤嬤眼含深意地打量了春桃一眼,直看得春桃背後起了一陣jī皮疙瘩,就在她以為自己撒謊是不是被發現了的時候,嬤嬤終於收回了目光。

「一會兒你讓宛娘來我這一趟,」嬤嬤說道,「我有話要問她。

」第37章歸家張嬤嬤找自己所為何事,宛娘想不明白。

她進屋已經有兩柱香的時間了,嬤嬤卻便半個字都沒說,只是一邊飲茶,一邊拿目光打量她。

那毫不掩飾的眼神看得她如坐針氈。

「嬤嬤……」張嬤嬤放下茶杯,將兩只手交迭放在腿上:「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嗎?怎么如今不說了?」宛娘愣住了,也在一瞬間明白了她找自己的目的。

要請假歸家這件事,只有叄個人知曉:她、春桃、還有五少爺。

想來在自己昏睡的這兩個時辰里,五少爺已經幫她打點妥當。

一個六少爺院子里頭的小小nǎi娘,竟在五少爺面前得了臉,這也難怪張嬤嬤會拿這種目光看她。

「永羅巷離林府不遠,明早你喂過nǎi後便坐馬車出發,」張嬤嬤瞥了低頭沉默的宛娘一眼,「務必在午時前趕回來,可聽明白了?」「奴知曉了,謝嬤嬤寬允。

」張嬤嬤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放在了宛娘手邊的桌子上:「既是歸家,總不好兩手空空,免得教人以為林府苛待下人,荷包中是你此月月銀,提前支給你,切記別誤了時辰。

」宛娘一通謝恩,末了出門時,張嬤嬤又喊住了她。

「有的路看著光鮮,實則不好走,」她的目光沉沉,生了皺紋的臉略顯板正,「莫要迷了眼。

」宛娘心頭涌上幾分暖意,對著她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張嬤嬤卻已然轉身關上了門。

————這只荷包縫制的料子一摸就知道是上好,里頭放的月銀也遠不止十五兩,還夾雜著兩片金葉子。

宛娘坐在窗邊,望著五少爺院子的方向有些出神。

半晌她收回目光,抬手將窗子合上,從櫃中取出包袱,將倒出的銀錢夾在了迭好的衣裳里。

「莫要迷了眼,」她一邊系包袱的結,一邊喃喃自語,像是在提點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

」做工jīng細的荷包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抿抿chún,將它收進了妝篋里。

心中惦念著小寶,又裝了別的心事,宛娘自然是一夜都沒怎么合眼,喂過六少爺後便去後門坐馬車離開。

馬車是林府准備的,雖不似主子們出行時坐的那般豪華,卻也相當氣派。

宛娘這樣的平頭百姓,前十七年只見過驢車、騾子車,哪里看過這樣的好物,更不要說坐了。

車廂里頭寬闊得很,位子上還鋪著兩層毯子,趕車的人技術又好,坐在里頭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不過小半個時辰,馬車就停在了永羅巷。

永羅巷地處淮城西南方向,遠離中心繁華地帶,偏僻得連乞兒都不願意多來,住的也都是些窮苦人民。

是以這樣一輛高大馬車出現在巷子里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小聲議論著。

「這是來找誰的?」「怕不是外地來的走錯了路,坐得起馬車的哪有還住在這兒的。

」「看這樣子像是去李家……誒!那不是李二他媳婦兒宛娘么!」哥嫂面面相覷,看著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人愣是沒敢認。

第38章死鴨子嘴硬「哥,嫂子。

」還是宛娘開口喚人了他們這才回過神來,神情復雜地將人領進了門。

雖然是為了回來取東西,但哪個當娘的心里不記掛孩子?何況她還是第一次和小寶分離這么久,自然免不了親熱逗弄一番。

宛娘這頭和小寶相處得滿心歡喜,另一邊嫂子錢氏心里頭可沒這么好過了。

瞧瞧那馬車,威風極了!還有專門的車夫送回來,可不比他們強多了!早知道林府的錢那么好賺,日子那么舒服,她哪里會讓宛娘去?她錢鳳春自個兒也是才生了娃,nǎi水足著呢!「她倒是會打算盤,自己去喂貴公子,把兒子丟給我養活,拿了大錢轉頭就拿這點兒銀子打發我。

」這話簡直就是無理取鬧了,李大良道:「差不多得了,十五兩分了你大半,我碼頭做工一個月也就二兩。

」「你知道個pì!」錢鳳春憤憤道,「大戶人家里賞賜下來的金銀珠寶可比月錢多得多!我看她就是藏私!只給這么一丁點兒就想讓我幫忙喂她的孩子,做夢去吧!我自己的娃兒都不夠喝呢!」說是這樣說,但錢氏比誰都要愛錢,也就如今逞逞口舌之快,李大良深知她的秉性,便懶得和她搭茬。

宛娘即便心里再不舍得小寶,也得掐著時間趕回去。

她紅著眼睛將孩子放回床上,收拾了一大袋梅干上了馬車。

直到駛出兩條大街,宛娘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了下來。

再給她一些時間,她一定會讓小寶過上好日子,到時候他們母子倆就再也不用承受這種分離之苦了。

————林子朝搖著扇子嘖嘖稱奇:「你竟願意和我來這兒,今天的太陽是不是要從東邊落下去。

」林衍雙手環xiōng,冷著一張臉,猶如玉面閻王一般散發著寒氣,本來想熱情推介一番貨品的店老板被威懾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能干巴巴陪著笑。

「去」,叄少爺合攏扇子敲了敲老板的肩膀,「把你們店里最好的貨都拿上來給爺瞧瞧。

」林衍覷他一眼:「風流成性。

」林子朝也不惱,笑嘻嘻地駁回去:「那也比假正經好。

」父親的壽辰已過,過不了多久幾位少爺便會離開淮城各自經營忙碌,林子朝紅顏知己多得一籮筐都數不清,自然要捎帶一堆禮物送給那些好姐姐、好妹妹。

「這是碧海青的鐲子,水頭正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叄少爺每拿起一樣東西,老板便跟著介紹了起來,「這支蝶戀花的步搖栩栩如生,巧奪天工,時下正流行,送給姑娘一定會喜歡。

」叄少爺只是搖頭,撇嘴點評:「這個平庸,這個,俗,俗不可耐!」他目光逡巡著擺出來的物件,忽然眼睛一亮,還末等他將那對耳墜拿起,旁邊就伸出了一只手先一步奪人所愛。

店老板忙堆笑道:「公子眼光真好,這對金累絲嵌紅寶鑲白玉葫蘆耳墜乃是原宮廷御造的名師所作,可遇而不可求!」林衍兩指一撥便解開了腰上的錢袋,丟進老板的懷里。

老板拆開繩結一看,眼睛都直了:里頭裝的全是金鏍子。

「誒,你等等,」林子朝追上往外走的林衍,手肘戳了戳他,揶揄道,「難不成你有相好了?哪家的姑娘如此神通廣大,能讓林二少開竅?我可要見識見識!」林衍耳廓微不可見地紅了,他眉心一皺,滿臉不耐煩:「沒有。

」「沒有你買這個做什么?你又沒佳人可送,白瞎了這好貨,還不如給我。

」林衍面無表情:「我自己用,不行?」林子朝:「……成罷。

」他偏過頭,恰巧看到了馬車轆轆馳過,驚訝道:「那不是府上的馬車嗎?」第39章二爺吃癟林府的馬車都會在車廂上留有一個「林」字印記。

不過主子的車和府中人出門辦事的車外觀上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大哥這回可有得忙咯,」林子朝收回眼神,問道,「你和父親什么時候去京都?日子定下來了么?」「還沒,」林衍淡淡道,「估計也就半個來月了。

」「好好做,」林子朝這下倒是收起了玩笑之色,拍拍他的肩膀,「父親也不是有意偏心,你的能力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林衍動了動肩膀,抖落他放上去的那只手:「啰嗦。

」林家幾位少爺個個在經商一道上都頗有頭腦,年紀經經便成就不凡,一般的生意壓根兒就用不著林老爺出面。

此次林老爺竟然要親自上京都坐鎮,還帶上了二少爺一起,可想而知這場生意的分量有多重。

老爺離府,府中又沒有主母,管家大權自然落在了大少爺的頭上。

府中人近日出入頻繁,是以那輛馬車也就沒引起他們過多的關注。

————宛娘回來的比原先預計還要早小半個時辰,六少爺自然是沒餓著,進去看他的時候,小家伙正蹬著兩條小短腿,搖搖晃晃地扭著圓滾滾的小pì股,試圖往前爬。

沒爬幾步就想著直起身子,結果力氣太小,平摔在了柔軟的被褥上,委屈地咿咿啊啊地叫。

在旁邊照看他的阿杏笑得見牙不見眼,將他攙了起來。

小少爺轉頭瞧見宛娘,小手立馬揮舞了起來,哼哼唧唧地撒著嬌要抱。

「小少爺倒是喜歡你,」阿杏打趣,「轉頭就把我忘了。

」宛娘抿嘴靦腆地笑了笑:「可能是餓了,聞到了nǎi香味兒。

」兩人逗著小少爺玩了一會兒,宛娘問道:「杏姐姐可知道府上誰能做木工活兒?」阿杏奇怪道:「你問這個做什么?」「我房間的窗子好像合不上,」宛娘說道,「不怕杏姐姐笑話,我夜里睡覺有蹬被子的習慣,窗子壞了一來我怕著涼,耽誤喂養小少爺,二來晚上開窗睡,實在有些不妥當。

」阿杏倒是能理解,現在天氣慢慢熱了,夜里本就穿得清涼,雖然林府也沒人敢膽大妄為到偷香竊玉,但女人家到底是害羞的。

「你可以去後置院找找王大哥,府里頭這些事情一向是他在做。

」下午宛娘得空就走了一趟,王大哥為人和善熱情,她再叄表示自己可以解決,王大哥這才讓她帶著鐵釘和錘子走了。

費了大半的力氣才將窗戶嚴絲合縫地釘好,宛娘擦了一把額頭上沁出來的汗,會心地露出了一個笑。

雖然累是累了點,但從今往後夜間休息要安心多了。

梅干已然交給春桃,明日她就會替自己出門走一趟送貨,揣在心頭上的幾件事暫時得以解決,宛娘輕松極了,晚上頭沾上枕頭沒多久就陷入了夢鄉。

她好夢正酣,踏著夜色過來的男人卻黑了臉。

伸手推,窗戶沒動。

用力推,窗戶還是沒動。

目光往下一掃,便看見了在月色下露出小小一截、隱隱泛著光澤的鐵釘。

從窗戶的最里頭一路排到了最外頭,密密麻麻,就算是關押犯人的牢獄也沒有這樣嚴實。

防的是誰不言而喻。

林衍臉色冰寒,拿著jīng致妝盒的手攥緊,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喀喇——」細碎的瓷器裂縫聲在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腳底似是踩到了一個小瓶。

第40章晚風浮動,樹影婆娑。

二少爺神色無波地蹲下身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起了滿布裂痕的瓷瓶。

真眼熟。

瓶底還用朱砂印著「衍」字。

份量沉甸甸的,葯膏半點都沒有用過的痕跡。

他忽然就勾起了chún角,只是笑意絲毫末及眼底。

馮宛。

你可真是好樣的。

二少爺院子里的仆人婢女們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本來二少爺就是幾位少爺中脾性最難捉摸、伺候的,今天也不知是誰惹了他不高興,整個人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光是進去伺候的婢女就已經趕出來叄個了。

一時之間院子里的下人人人自危。

這場怒火一鬧就是許多天,絲毫都沒有停歇的架勢,大少爺既然已經接手了管家之權,林衍這里的不對勁自然瞞不過他。

身為長兄他有安撫弟弟之責,身為少家主他要維持內宅的安定。

再加上幾個兄弟一年到頭也齊聚不了多久,眼看分離在即,於情於理都應當聚上一聚。

林羲思忖再叄,讓人遞信到各個院子,邀請眾人赴清談會。

傳口信的婢女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被遷怒,可是怕什么來什么,她的話還沒說完,坐在桌案邊上的林衍就yīn沉著臉打斷她:「出去。

」那架勢,只怕她多說一句就會被拖出去挨板子。

小丫頭幾乎是連走帶跑地撤出了房間,出門就撞上了愁色滿面的孫嬤嬤。

「少爺拒了?」婢女連連點頭。

她嘆息一聲:「你下去吧,我來說。

」孫嬤嬤的腳剛踏進屋子,一個裝著滾燙茶水的瓷杯就猛然砸在了她的腳邊,水花四濺碎片崩碎,嚇得她一踉蹌。

二少爺的聲音猶如裹了寒冰:「我說了別來煩我,出去!」「少爺!」孫嬤嬤重重道,「您這些天是何苦來哉!」每個院子里的嬤嬤基本上都是看著少爺們長大的,對於他們的意義非同一般。

林衍收斂了一些怒氣,背抵在椅子上,微微仰著下巴看屋頂的房梁,半個字也沒說。

他其實就是惱。

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對他,明目張膽的打他的臉,就差把厭惡兩個字寫在臉上。

他更不想承認的是,其實他最無法接受的,是曾以為馮宛心悅他,這才刻意勾引他。

自作多情四個字足以擊潰一個高高在上少爺多年的自傲。

他覺得他被戲耍了。

心里頭還有一些莫名其妙涌出來的、怎么也揮不掉的失落。

孫嬤嬤緩緩走到他身邊,說道:「大少爺畢竟是少家主,這次清談會其他幾個院子都去了,少爺若是不去,難免會落人口舌。

」他人怎么看,林衍半點也不在乎。

孫嬤嬤又說道:「這次清談是在六少爺的院子里舉行的,奴聽說六少爺漸漸學會爬了,身為兄長,自當關懷一番yòu弟。

」林衍的背不著痕跡地僵了僵。

在六弟的院子?孫嬤嬤還在絮絮叨叨地跟他講道理,剩下來的話二少爺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一想到六弟,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讓他惱恨的女人,心里、腦海里瞬間就被她的身影所占據。

孫嬤嬤嘴巴都有些說干了,問道:「如此,少爺可是想通了?」林衍垂眼,神色莫名:「我去就是了。

」畢竟關懷yòu弟乃是哥哥的應盡之責。

————張嬤嬤收到消息就趕忙收拾了起來,又是備茶水、糕點,又是布置前堂。

領著幾位婢女,恭恭敬敬地把少爺們給請了進來。

客套寒暄一番,大少爺溫聲問道:「六弟呢?可醒著?」「醒著的,奴這就讓人抱過來。

」本該是阿杏將六少爺帶出去的,但小娃娃和宛娘更親近,一抱在懷里壓根兒不願意松手,去扒拉他的小手,他張嘴便要哭。

最終也只能讓宛娘幫著帶出去。

兩道格外強烈的目光同時投注在了她身上。

一個是二少爺、一個是五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