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豈肯忘了情義負前言,
咱母子見面就有離別意,
好叫我把肝至腸左右難。
妙姑抱起思想了一回,嬰兒在中實難存身,又想起相公囑咐的言語,遂說道:「也罷!我不如叫師父尋一
個人來將他抱去,送到雙竹巷竇氏姐姐那處,扶養他長成人,也張門的一條根基。俺母子也好見面。」
妙姑想到這里,便將師父叫了幾聲,老道姑聞言,即忙近前,驚而問曰:「徒兒,你是抱的誰家的孩子?」
妙姑說道:「師父,莫要高聲,你今快去叫一個心服人來,將他抱出去罷!」
老道姑出得門來,心中想道:「這近就地有寡婦叫王叄思,常來中燒香念佛,我不免去叫他罷!」
一時間就將叄王思叫至,說道:「我徒兒在禪房候你,有事與你說話。」
王叄思聞言,進了禪房,但見妙姑懷中抱著一個嬰兒,高聲叫道:「好!我那小陳師父,你這可作下禍來了。」
叄思進門來,出言巧聲怪;
叫聲陳師父,神沈難猜。
你們當姑子,小孩那里來;
主若知道,您師怎安排。
王叄思進門打點一些話,
一旁里好叫妙姑不自在,
眾明公要知以後加何事,
且再看下一回里說明白。
……………………………………………
第十七回王婆子鬻賣嬰孩
詩曰:
嘆起少女美才郎,遭顛倒不得長在;
結成夜夜燈花債,撈不著扶雲握雨長長愛。
至誠忍耐,十月滿足生嬰孩;
又把心懷,不得不母子分手兩離開。
這一曲落花生,單說王叄思,背後賣兒的故事。
且說妙姑言罷,即忙拿出一個銀子,遞與王叄思,言道:「與你這十兩銀子,將這孩兒托你送於蘇州城中雙
竹巷,張宅竇氏太太膝下,扶養成人。」
王婆說:「陳師父,這嬰兒可是自何而來,對我說說,我好得其明自。」
妙姑知道這事難以隱瞞,不起來講,妙姑說:「太太若赦小賤人無罪,才能從實說來。」
王婆上前一把拉住,說道:「赦你無罪就是了。」
妙姑拜了兩拜,說道:「太太,是你聽了。」
妙姑女開口又把太太稱,
一旁里珠淚滾滾把話明,
虎丘山今年初開迎春會,
我與我師父同行到會中,
遇見了溫柔典雅一公子,
他與我眉來眼去動了情,
那公子隨我來此把香降,
俺二人暗結姻緣系赤繩,
那相公在此玩耍叄個月,
不明究里我便珠胎暗結。
夫人問道:「在此叄月,此後他向那里去了?」
妙姑聞言,撲嗽嗽珠淚不止,就如那斷線的珍味一般,叫道:「太太!」
那公子生得大病喪殘生,
妙女一句話兒方出口,
只聽得呀呀了一聲撲通,
王夫人翻倒身在地流平。
話說妙姑,說是公子死了,王夫人聞言,跌倒就地,妙姑難舍難離,把小兒的小指,咬下了一節,小兒叫哭
不止。王夫人這才將小兒抱了個結實,抱在懷中出門去了。
王婆懷中抱,急急出山門,
要上城內去,送與竇夫人。
邁步上前去,小兒緊抱身,
方才進得城,人馬亂紛紛。
只聽得吆吆喝喝說回避,
倘若是撞著馬頭傷了身,
眾明公要知這是那一個,
這本是蘇州知府名蘇坤。
話說王叄思懷抱小兒,正向前走,只見迎面來了一起人馬,吆吆喝喝,聲聲吩咐回避。
王婆只得躲在一旁,頭梢來至近前,內中有一個差役,認得王婆,便一聲叫道:「你不是王叄思麽?你懷中
鼓鼓那那的,甚麽東西?」
王婆說:「管他什麽東西,不該你事。」
那人說:「你長向人家走動模模梭梭,莫不是偷了人家什麽東西?」
差役說了一句戲言,不屐老爺在轎內聽得明白,一聲問道:「什麽人吵鬧?」
差役遂稟道:「無人吵嚷。」
蘇大人說道:「方才聽得說話,怎麽又無人吵嚷,與我帶上來。」
差役不敢怠慢,稟道:「大老爺,原是王叄思,撞著大老爺的馬頭來。」
蘇坤聞言,吩咐與我帶上來。差役不得不將王婆帶上。王婆跪轎前,說道:「小婦人與大老爺叩頭。」
蘇大人抬頭一看,但見王婆懷中,果然包藏的是一件東西,便問道:「你是王叄思?」
王婆答道:「小婦人是王叄思。」
老爺曰:「你那懷中抱的什麽東西?」
王婆道:「老爺,小人懷中無有什麽東西。」
老爺怒曰:「明明懷抱一物,還要瞞我,兩邊與我將他的懷解開。」
王婆聞言說道:「小人自己解開就是了。」
言罷,將懷一解,原是身藍衫,包著一個血捎童子,老爺一見,心中暗想道:「王婆年過五旬,懷抱小兒出
門行走,內中必有緣故。」
遂問道:「王婆,你這是抱的誰家兒子,血尚未乾,你就抱出門來,向何而往?」
王婆說:「這是小人養的,要上老老家去。」
老爺聞言,說:「!好狗才!焉敢欺我,我且問你,你當下什麽年紀?」
王婆說:「小人今午六十二了。」
老爺又曰:「你丈夫什麽年紀?」
王婆說:「他今午八十歲,他已死了四十年了。」
老爺說:「可,有來天地間那有無父之子,況是年過五旬,你若是實說罷了,若不實說,你老爺可就難為你。」
王婆聞言,心中想道:「欲待實說,又有妙姑送我一錠銀子叫我休說。欲待不說,老爺又加怒強逼。」
遂心生了一計,說道:「也罷!待我說個信話,哄過去罷!」
王婆忙開口,老爺在上聽;
說起這小孩,不是我親生。
我那西鄰家,曰子過的窮;
取了個媳婦,養兒不費功。
一年二叄個,養了七八名;
無得及他吃,送於我家中。
叫我抱出來,長街賣兒童;
明是我作主,銀子要那稱。
王婆從頭說一遍,喜壞蘇川知府公,開口就把王婆叫,我今卻少小兒童,目下就叫稱銀子,下一回里說分明。
……………………………………………
第十八回蘇知府螟蛉有子
詩曰:
窈窕淑德女,風流出奇才;
中生貴子,天降狀元來。
閑言少敘。且說蘇大人,聞聽王婆之言,心中大喜,自想道:「我今午五十有餘歲,膝下無子,不免將此小
兒買下,有付不可?」
遂問道:「王婆,你老將此小兒買下,你今要多少銀子麽?」
王婆聞言,暗自想道:「這內中又有些懸虛,他若買去,待送甚麽往張宅上去?」
又一轉念說:「也罷!不如就將這孩子,賣與蘇大人,他再送我一丁銀子,我這不是一計兩得,不強過我在
外看病念佛。」
王婆想到這里,遂道:「大老爺,你待留下小人,只要十兩銀子。」
大人聞言,說道:「不多。」
遂命人稱了十兩銀子,交與王婆。
王婆接在手中,遂將那孩子抱起來,心中又想:「將這身藍衫留下,也還換他幾兩銀子。」
於是將那小孩光光的送於轎中。
蘇大人接到懷中一看,心中歡喜,說道:「天庭飽滿開方圓,日後必定主貴。」
遂吩咐挑轎回府,眾人即忙抬起回府。
蘇老爺抱子升轎回府中,
老太太即此著堂來接下,
問了聲老爺抱的誰家子,
蘇老爺對著婦人說實情,
大街上十兩銀子將他買,
收了來你我膝下作螟蛉,
老太太聞聽此言心中喜,
急忙忙接將過來抱懷中,
自今後蘇老大人有了後,
看待他如同明堂掌上珠,
起了個乳名叫個蘇寶玉,
六七歲送在南學把書攻,
十叄四胄中錦秀文才好,
初進場得進秀才第一名,
這也是天意不絕張門後,
竇夫人一見面貌就生情。
話說王婆偷自將小兒賣與蘇大人,二老看待,如同掌上的明味。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蘇大人官滿任,要回家中,百姓苦苦相留,啟奏萬歲,又命他實受蘇州知府,十五年
方換還升。因此蘇州府縉紳門第,皆有來往,不覺得就是十年有餘。
蘇公子時年十五歲,入了個學,因進入十材院公查,這且不在話下。
但見那人,自門前向東,見那相公自門前向東去了。竇氏太太即忙起身,來至大門以外,向東一望,說道:
「那不是你少爺是誰?何故不上家來,丫鬟你快快叫他一聲罷!」
丫鬟說道:「太太,你是想少爺的花了眼了。那原不是少爺,看他言身子舉動,與我少爺在家雖是一樣,他
的年紀與我少爺,大不相同。此人也不過十五六歲,少爺出門就是一十八歲,一去這是十五年了,若是,他
也是叄十叄四了,太太你再想。」
竇氏聞言,長嘆了一聲,說道:「蒼天蒼天,我這是想壞了心了。」
竇夫人一聲長嘆呼蒼天,
叫了聲無影無蹤可意男,
自那年游春望景去赴會,
細算來至今一去十五年,
叫妾身在家依門常盼望,
你因何至今仍不把家還,
跟前里少年夫妻不相見,
好叫俺痴心化做啟山,
正是這夫人門前盼夫主,
那相公搖搖擺擺又回還。
話說竇夫人,自是來那大門以外,胡思亂想,但見那位相公,不一時又轉將回來,竇夫人一抬頭,正正的看
了個大回,具正的看個仔細,怎見得:
身穿藍衫頭戴巾,
溫柔典雅聲氣現;
面貌好似張才夫,
骨格與他不二分。
身體舉動二相若,
可惜年庚不二旬;
夫人看罷心中愛,
又把相公問原因。
話說竇夫人,迎面看了一回,那位相公來至近前,夫人無及奈何的說道:「那位相公,你且暫住。」
那相公聞言,走至夫人面前,就是深深的一禮,尊道:「大太,將小子叫下,有何指教?」
竇夫人聽這相公聲音,也與他丈夫無二,心中動了念慮之心,遂說道:「此處不是敘話之地,請到內宅少坐。」
遂命丫鬟領著公子頭前,夫人隨後進了大門。又是二門,這進了客舍。
竇夫人與那相公分賓主而坐,那相公再叄不肯,乃與夫人坐了個平坐,夫人問道:「相公尊姓?」
那相公答曰:「小子姓蘇。」
夫人說道:「蘇州府姓蘇的不多,惟有知府姓蘇,子是與相公一家否?」
相公答曰:「那就是小的家父。」
夫人聞言,起身下拜說:「原是貴府少爺,多有簡慢了。」
蘇公子道禮說:「不敢不敢。」
二人復命,又看了茶來了。竇夫人心中暗暗想道:「聞聽一言,蘇老大人膝下無子,十兩紋銀買了一子,相
比就是此子,也是有的十,待我問他一問。」
遂問道:「公子兄弟幾位?」
公子答曰:「小子孤身一人,並無兄弟。」
夫人又問道:「令尊大人年庚幾何?」
公子答曰:「六十叄歲了。」
夫人又問:「令堂老太太甚麽年紀?」
公子答曰:「與父親同庚的。」
夫人又問曰:「府中幾位太太?」
公子答曰:「就是母親一人。」
夫人又問曰:「公子貴庚幾何?」
公子答曰:「今年一十五歲了。」
太太聞言,心中暗算生產年月,即知公子不是蘇門親生之子,可也不知道他的親生來歷。這又不好對面相問
,遂說道:「公子,老身在大門以外,猛然抬頭看來來往往,其生親一至,若一見公子,忽然就生了愛慮之
心,有意與公子結個母子之親,不知公子意下何如?」
夫人言罷,公子從與不從,且聽下回分解。
……………………………………………
新刻桃花卷四
第十九回竇夫人新認母子
詩曰:
思想丈夫不回程,
情相面貌認親生;
只念暫作傾心志,
那知竟是骨肉情。
四句題綱勾開。
且說竇夫人言罷,公子心中暗想:「張宅也是世襲進士,是州府有名的鄉紳。張公出外多年,無回,聞得那
竇氏太太,節烈德婦,他於今要與我作個乾母,也是小生一生之幸,何不就此拜認。」
想到這里,遂即忙起身下拜,尊道:「母親有此美意,小子就此叩拜。」
竇夫人見他跪下,連忙上前,一把拉起,叫道:「我兒,你有此意,老身即歡喜不盡,不必行此大禮,作速
就坐,為娘的還有實情一告呵!」
竇夫人一見從命心里歡,
叫一聲我兒聽我說根源,
皆因為夫主那年出門去,
細算來一十五年不見還,
為娘的雖在家中常盼望,
那一日思念到了大門前,
但見你大門以外走一趟,
如見夫君歸來進入中堂。
我今一見了你,與你那不見面的乾父,如同一樣的行動。
見你身體與乾父似一般,
因此才將你讓進我的家,
這是我不知不覺出大言,
我的兒你若能從為娘命,
我必然當作親生一樣看,
俺張門本是世襲進士第,
自今後就與柴門相往還,
吩咐聲丫鬟快排酒筵座,
我與你少爺陪坐把酒宴,
好把心事曲折訴說情懷,
且不言新認母子兩相問,
大門外來了送子的天仙。
話說竇氏太太,心中得意,吩咐丫鬟,正排酒席,款待公子,這且不表。
且說王叄思自從嬰兒賣於蘇門,共得文銀二十兩回家,有吃有穿有戴,專與人家說媒看病。遷延歲月,又過
了一十五午,就七十有餘了,也說不得媒了,也看不得病了,銀子也使用完了,遂日里米柴難得,今日忽然
想起來,還有包裹小孩子的那一身衣服,待我拿出來,向城中大家門首,打換他幾兩銀子,我好使用。
想到這里,遂拿將出來,鎖上房門,往城中而來。
走至城中,心中想到,這往向那去賣,聽得人說俺那乾女兒,這二年在雙竹巷張宅做飯,我不如找著他,叫
他與我換幾兩銀子,強得我吆吆唆唆的,又無有平信。
王婆做定主意,至張府門首,並不用傳報,自己進去。到了那廚房門首,有一個做飯的使女叫道:「那不是
乾娘麽,你怎麽來到這里?」
王婆就地坐下,說道:「我兒,我這不是要來,只因家中少柴無米,無地借湊,還有這一件藍衫,你與我拿
去於你太太看看,他若要時,叫他隨便賞我二兩銀子,我好度日。」
那使女說道:「太太在客舍陪客,等他送了客去罷!」
王婆說:「這天已過午,我還要回家,你速去問問的罷!」
使女遂將藍衫接過,看一看鮮然甚妙,遂拿進來客舍,稟道:「太太,王娘拿了一件藍衫,前來要換二兩銀
子,拿來與太太過目。」
竇太太正與公子講話,聽得使女來稟如此,竇氏太太說道:「於今咱家又無男子,要此藍衫何用?」
使女稟道:「太太,那王娘七八十歲了,家中缺少柴米,因此前來相投,我看這身衣服,甚是華美,太太一
來是要一件好衣服,二來是周濟了孤寡,豈不是好。」
一行說著,將那藍衫打開一看,竇氏夫人也跟著一看,明公,這正是:
自己揀來自已服,
就是百年也認得。
竇夫人一見藍衫仔細觀,接過來上下打量舉周全,看了看這身衣服好面善。遂將那一件藍衫的領扣、花緣針
線女工,仔細一看,叫道:「呀!不好了!」
但只見呀的一聲變朱顏,
暗想道藍衫本是我親做,
我丈夫那日出門身上穿,
今日里不見丈夫回家轉,
是怎麽他的衣服轉回還,
細想來若要知道丈夫處,
除非是叫過來人問根源。
話說竇夫人一見,認得是他丈夫穿的衣服,遂問道:「這件衣服是誰拿來的?」
使女答道:「是俺乾娘。」
夫人問道:「你乾娘果有兒子無有?」
使女答道:「他兒花女花一點也無有。」
夫人說:「你將他叫來,我要親自問他。」
使女遂將王婆叫至客舍。
王婆說:「與太太叩頭。」
遂嗑了個頭,起身又見一旁一位少年公子,遂又與公子試了個禮,戰戰兢兢的問道:「這位相公,想是太太
膝下的公子,好清秀的一個相公,後日一定又是個大官了。」
竇夫人聞言,說道:「你太太無有這樣福,擔不住這個兒子,這原是那蘇大老爺膝下的少爺。」
王婆聞言,沉了一沉說道:「這就是本府蘇老爺的公子麽?」
夫人答曰:「正是。」
王婆說:「好好,你今日到了這步天地,身為公子,你昔日抗苦抗苦,老身若不送你到蘇府,你如何到了這
步地位?」
公子聞此言,便問道:「這位大娘,素不相識,你在小生身上,有什麽恩惠,何不言明。」
王婆說:「這話一時也說不完,二來在太太面前,也說不得,我今問太太將老身叫來,有何話問?」
竇夫人問道:「我是問你藍衫,是你家中之物,還是外人的?」
王婆說道:「是我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