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想想她都覺得眉心突突的跳。今兒一整日她跑了多少個地方,更遑論來回的路上,一路策馬揚鞭,那東西說不定就掉在長安大街上,已被人撿去了。
怎么找?沒法找!
雲詩無奈一笑,拿起那支金釵左右翻看,見上頭並無特殊印記,方松了口氣,「那姑娘早些沐浴更衣,快些休息吧,明兒還得上學呢。」
顧綾點頭,赤腳踩著地毯,往屏風後去。
隔著屏風,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明兒是蕭先生的課,你把我的作業找出來裝好,別給忘了。」
雲詩莞爾:「姑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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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正深,謝延所居玉華殿燭火昏暗,門外樹影婆娑,在月光下,一道道黑影,打在窗紙上,如鬼魅,如暗魂。
風聲拂過,摩挲著樹葉,幾聲蟬鳴越發響亮,謝延將手中書頁翻過去一頁,眉眼不動,安靜如初。
他的目光落在那頁紙張上,靜靜看著。
這一頁紙,是早已學過的《六國論》,字字珠璣,振聾發聵。
謝延卻未曾看到心底去,一些記憶,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日在課堂上,她站在那里手足無措,磕磕巴巴背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小心翼翼畏懼著先生。
不知出於什么心情,他拿了那張紙給她。她裝模作樣念完,還得了先生誇贊……
謝延的唇角,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微微上翹。只是很快,目光掠過一旁偌大的銅鏡,照出他俊美無雙的臉,唇角,便很快很快壓了下去。
沉默冷淡,一如即往。
從那時起,他就已失了分寸。不該發生的事情,從最初的時候,就不該有一絲一毫的星火。
顧綾。顧綾。
她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千金小姐,本就與他不是一路人。
自小,她便想起一出是一出,如今倒是熱熱鬧鬧追逐著他,可等到厭棄膩歪之時,便會像對待謝慎那般,棄之如敝屣。
謝延垂眸,再看書頁上的「六國論」三字,只覺分外刺目。
他猛地合上書,站起身,冷靜了一會兒,面無表情朝內殿去。
他未曾喊仆從前來侍奉。
顧皇後對所有的皇子都一視同仁,他身邊照例有六個宮女六個太監侍奉,未曾短缺一分一毫,可皇帝厭惡他,那些人便只剩表面的敷衍,找他們做事,無異於自取其辱。
謝延自行走到床榻邊上,從衣櫃中拿出寢衣。
解開腰帶,抬手搭在衣架上。
「叮咚」一聲,金屬擲在大理石地板上,聲音清脆悅耳,回盪在四周。
謝延微微一怔,垂眸看下去,一只燦金色的珍珠小釵靜靜躺在地上,沾了灰塵,卻光艷如初,金身燦燦,珍珠瑩潤,宛如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謝延微微一怔。
他認得這只金釵,今日一直插在顧綾發髻上,那珍珠流蘇顫巍巍的,惹得謝素微撥弄了好幾次,屢次三番誇贊樣式精巧好看。
他頓了頓,憶起白日的事情。
想必是白天爭執的時候,這只釵從她頭上滑落,恰好卡在了他的腰帶上。
顧綾似乎很喜歡這只釵。
謝延站在那兒,彎下腰。
纖長手指觸到微涼的金屬,他頓了頓,垂眸看了半晌後,又慢條斯理直起腰身。
他的臉色,沒有一絲一毫波動,腳下微動,將那支金釵,踢到了屏風底下。
眼不見,心不煩。
如此,就可當作從未看見。
謝延轉過頭,解下衣裳,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入睡。
那么久的時間,他一眼都未曾朝屏風處看過,好像真的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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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是個雨天,上書房前的湖水中跌下點點雨珠,盪起一圈又一圈漣漪,謝素微心情好,拉著顧綾和顧馨,三個人站在廊下看雨,指著湖水中劃過的錦鯉,笑得嘻嘻哈哈。
蒙蒙雨霧當中,謝延撐著油紙傘,徒步走來。
顧綾望過去,眼中的笑意緩緩凝固,只剩了一層、一層又一層的驚艷。
蒙蒙細雨如絲如霧,青年人身姿挺拔頎長,宛如挺立的孤松,巍峨岩岩,玉樹臨風。傘下只露出下半張臉,精致的下頜骨便顯出來,如刀削斧劈,精妙絕倫。
一襲清簡的素衫,神仙姿態,好似並非塵世間人。
顧綾看得愣住,默默移開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再丟了人。
顧馨沒忍住,掐了謝素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