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棋那驚人的追擊之勢,看得所有人心頭一陣絕望,這種絕望便像是置身於沒有一絲光亮的黑暗,讓人尋不到一絲出路跟希望。
「人與天的差距,可能便是如此吧,再強的人,也總會下出一手敗招。」
絕望下,有修士不禁開始認命。
而這也同樣是大部分人面對絕境時的想法,無法面對那便認命,甚至許多人心里因此反而踏實了下來,只覺得這才是現實,先前李雲生與天道在棋盤上的局面太過夢幻,太過虛假。
於是接下來盡管黑棋與白棋又下出了幾路驚艷絕倫的棋路,觀戰眾人臉上的表情也都十分麻木,至少在心里上他們已經被「黑」棋擊潰了。
但有一個人是例外,那便是一直坐在李雲生身旁的許悠悠。
「不是這樣的……白棋沒那么簡單。」
她的眸光錚亮,心神完全沉浸在了棋盤之上的每一步棋路之中,雖然她說不出來白棋究竟哪里不對勁,但代入黑棋的局面之後,直覺卻是不停地警示著她,這白棋正在醞釀著一場她沒有察覺到的風暴。
而這最好的佐證,便是那黑棋在擁有明顯優勢的情況之下,落子的速度卻是越來越慢,很顯然它也意識到了什么。
「白子一定在醞釀一步棋,一步能完全逆轉局勢的棋!」
她精神高度集中,試圖從棋盤上尋到那一路棋。
「啪!——」
而就在許悠悠苦苦思索著,白子這步棋究竟在哪里時,一粒白子就像是一道光般出現在她的視線中,然後「啪嗒」一聲落在了棋盤上。
看清那落子的位置後,許悠悠的大腦猶如過電般驟然一顫,整個人跟著從混沌之中驚醒。
「就是這里!」
她驚坐而起,滿目驚恐。
在她眼中,李雲生剛剛落下的這一子,全然如那天外飛仙一般,不但讓白子扭轉了局勢,而且讓黑子先前的那幾步妙手黯然失色。
「但……為什么是這里?這步棋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不對,黑子為何會允許白子在這里落子?!」
雖然棋盤上的局面告訴她,白子的這一手是絕無僅有的妙招,但這步棋存在的本身,卻是超出了她對棋理的認知。
「等等……我明白了……」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了白子先前那手敗招的位置,腦中原本的困惑驟然解開。
「讓字爭先?!……」
「師父那一手看似是敗子,但其實是在百余手後的這一顆白子,爭取一步先機,正是因為那一手敗招,才有如今這天外飛仙般的一手!」
她整個人呆愣在了那里。
「天道被算計……了!那虛偽縹緲,卻又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天道,被區區凡人算計了!」
一旦開始以這種目光審視這盤棋,許悠悠放在膝蓋上的手,沒來由地顫抖了起來。
她是在棋盤上與那天道交過手的,因而比誰都清楚它的強大,自己的每一路棋、放在棋盤上的每一個念頭,都被其清晰察覺推演到,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無論如何奔跑,都無法逃離頭頂陽光的追逐一般,哪怕是能夠落下幾子,也依舊逃離不開這種感覺。
但就是這般強大的存在,居然在自己面前被區區凡人算計了,這讓她感覺像是置身在了夢境之中,非常的不真實。
也就在許悠悠發現李雲生的這一手「棄子爭先」沒過多久,包括在場方丈常樂在內,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察覺到了棋盤上局勢的轉變。
但跟許悠悠不一樣的是,除了少數人之外,大多數人因為棋力不夠,雖然感受到了棋盤上局面的變化,但卻並不清楚這變化緣何而起,更加沒有意識到這變化將會導致何種局面。
而隨著棋盤之上的棋子越來越多,棋盤的局面也開始變得繁復無比,在普通人眼中這宛若天書。
就算是一些棋力不俗的棋師,在跟著復盤時也逐漸感覺力有不逮,因為縱使承受著飛速的神魂消耗,他們也還是無法完全推演出棋盤上每顆棋子後續的變化。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此刻心頭的興奮。
興奮的緣由,一來是因為作為一名棋師,能夠見識到這盤曠古爍今的棋與有榮焉。
二來則是李雲生的棋路,給了他們這些人間棋士莫大的鼓舞——至少在方寸棋盤之上,人可與天爭!
「啪嗒……」
就在眾人期待著,這一人一天,要將這盤棋引向何種局面時,兩粒黑子伴隨著清脆的聲響,隨意地落在了棋盤的右下角。
棋子在晃動幾下之後,最終定了下來。
而眾人的瞳孔,也隨著那棋子的落下,而一點點放大,最終有人滿臉驚懼仿佛是見了鬼一般驚呼出聲:
「投子……認輸?!!!!」
因為圍棋的規則,一次只能落一子,而將兩顆棋子隨意放在棋盤右下角,便表示著主動認輸,這算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天道中盤認輸……?」
看到這一幕的許悠悠,渾身汗毛根根豎起,嘴巴半張著站起了身來。
李雲生那一手「讓子爭先」雖然令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但就如同其他棋師內心深處所想的那般,並不認為天道的黑棋最後會輸,一定會有一招妙手出現,隨後逆轉局勢。
在驚愕之中,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白起那一手「敗招」上。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敗招,從一開始,從第一顆棋子開始,師父便已經考慮到了這一步!從一開始師父的白棋,想著的便是取那黑棋的性命!」
「換句話來說,從那一手敗招用意未被察覺起,天道其實已經輸了,這之後的這么多步,只不過是在白棋的布局之下苟延殘喘。」
許悠悠越往深處想,心頭的震撼便越深。
「黑棋為什么會投子呢?」
「明明棋盤上還有很多空地可以爭啊!」
「是不是下錯了?」
震驚過後,議論聲在十州各處響起。
不過這議論的人群,並不包括逐漸看懂這盤棋那些棋師們,因為天道的投子讓他們開始站在白棋的立場去看這整盤棋,而這么一看,一切便都明了了。
「白棋以一手『敗招』棄子爭先,為之後黑虎掏心般的那一手奪得先機,從頭到尾白子便沒有處於過下方,從頭到尾它都將整盤棋算計其中,一步一步埋下陷阱,一步一步等著天道上鉤,一步一步收割著天道的黑棋……」
「可怕的推演之力!」
「可怕的心神意志!」
龍宮,龍皇敖解憂身旁一名年邁的龍族長老仰頭望著頭頂虛像之中的棋局,嘴中有些激動地喃喃道。
越是懂棋里的人,越是能夠理解李雲生這一手的可怕。
能在棋子才落下幾十手時便已經考慮到了終局,需要何種強大的推演之力自不必說。
而更可怕的還是落子之人的心性意志,在明知道對面坐的是天道的情況下,還能夠這般無懼的落子布局,其意志之堅,心性之沉穩,絕非常人能夠辦到。
粗俗一些來說,只有根本沒有將天道殘局放在眼里的人,才敢如此與天道對弈。
一時間,看到這盤棋的棋師們,在心頭震撼平復之後,一個個開始為李雲生這敢與天爭的氣魄拍手叫好!
「看來當年我那盤棋,輸的並不冤,畢竟就連天道也輸在了他手上。」
敖解憂嘴角翹起道。
「姐姐也與雲生先生下過棋?」
一旁虞嫣驚異道。
「他踏入仙府後的第一盤棋,便是跟我下的。」
敖解憂雙手抱胸一臉得意。
「姐姐,姐姐,快跟我們說說。」
虞嫣跟小白一下子都興奮了起來。
「當時他闖入了我藏身的一處洞天福地,在與我操控的傀儡的交手時,為了擾亂我的心神,開始與我面前的殘局盲下。」
……
「敢與天爭,勿向仙祈……」
爛柯山上,東方璃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這么一句話,以及在一間昏暗小屋之中說出這番話的瘦弱少年。
這是當年在斷龍峰下那間小木屋之中,李雲生對她娘親也即是前任妖後說過的話。
妖後對這句話以及那小木屋內說這話的少年一直記在心上,甚至將這段記憶留在了拓影石之中,而東方璃就是在整理妖後遺物時發現的這段記憶。
一開始,她只覺得這是少年意氣,還為此在心里偷偷笑話了一番,沒想到現在心性沉穩的李雲生,也曾年少輕狂過。
「他沒有食言,他做到了。」
東方璃看著棋盤前坐著的那名神色淡然沉穩的青年,嘴角忽然慢慢翹起。
「娘親,你沒看錯人,你們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她接著在心中道。
「既然你已經認輸,那便來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李雲生,忽然看著棋盤對面空無一人的位置開口道。
一旁的牧凝霜等人聞言皆是心頭一緊,心跳跟著「砰砰砰」地加速。他們都很清楚,這局棋的勝負只是表象,天道殘局背後藏著的秘密,對於十州才是至關重要的。
「何為生死?」
終於,李雲生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