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官職(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976 字 2021-10-29

正逢沐歸謁親的春節,城門守衛松動,燕雲歌得空見了一次之前收養的孩子。

在頹垣敗瓦中長大的孩子們已經懂得察言觀色,見到燕雲歌冷漠威嚴的樣子,其中一個小姑娘弱弱地喊了一聲「大人。」

小姑娘七、八歲的模樣,一張小臉瘦的只剩下雙大眼睛掛在上面。

她不只自己喊,也讓其他孩子跟著喊。

此起彼落的大人二字,聽得人心頭發酸。

必然是父母整日的諄諄教導,才能讓這般大的孩子遭逢巨變後還懂得知禮謙讓,本該處在無憂無慮長大的年紀,卻活得惶恐不安小心翼翼,這只是一場天災帶來的,若是再加上人禍

燕雲歌想到開春後的那一戰,到時候又會有多少這樣的孩子失去父母,離開家鄉,又或者沒有機會成長。

**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都是以犧牲百姓的性命為代價,實現上位者的目的和利益。

燕雲歌想摸摸她,又覺得突兀,只好端過手邊茶盞來掩飾無措。

「你那天做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垂下腦袋,輕輕地回,「我叫阿茴。茴香的茴,沒有姓了。」

只是沒有了父母,怎會沒有姓?

趙靈想問,燕雲歌卻先一步有了動作。

冰冷的手掌最終撫在了小姑娘的頭頂,那是沒有溫度的聲音,卻意外地給人心安。

「你若願意,可以隨我姓燕。」

小姑娘的長睫輕輕顫著,馬上拉著手里的弟妹跪下磕頭,「燕茴謝大人賜姓。」

她的弟妹,一個三歲,一個五歲,還是不記事的年紀。他們並不清楚自己的阿姐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跟從著。

三個團子大的身影跪了一地,其余的孩子見狀,也跟著下跪磕頭。

卻並非是誰都可以得到燕姓。

燕雲歌讓趙靈帶這些孩子出去,季幽這個時候低聲回,「小姐,我去朱府看過了,沒找到朱娉婷。」

燕雲歌手中的杯蓋輕輕地落在案面上,「她父親一死,無人再保著她,她一個孤女,這會除了去岩城找白容,還能去哪。」

太子良娣,不過是品級高一等的貴妾,且朱娉婷失了朱家這個靠山,太子未必會願意替她出頭。

她對朱娉婷的印象不多,僅記得不夠聰明,如今蒼然出逃,倒是對得起她這個評價。

季幽想起那個晚上,壓低了聲音,「小姐,人是關好了,那地方多的是想要他命的人,他倒是不敢聲張,只是……這么些天了,城里還毫無消息,是不是沈沉璧……」

「之前,」燕雲歌輕輕扣下茶碗蓋,慢慢說道:「陛下不願意天下人說他既用貪官,又罷棄之,才假意重拿輕放。朱明傑失足墜樓,沈沉璧是唯一的目擊者,他身為御史,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彈劾我的機會,可我先他一步進了宮,眼下他的折子不定壓在誰的案桌上。」

「沈沉璧也不蠢,見過去這么些天,城里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也沒人去京兆府報案,除了陛下授意的,誰能有這個本事。」

「陛下為何要這么做?」

「拔出蘿卜帶出泥。」燕雲歌托起細瓷茶碗抿了口茶,輕輕笑了聲,「咱們的陛下是嫌工部這塊肉不夠肥。」

陛下要辦工部,卻不想明著來辦,也不知存的什么打算。再者,明明還可以繼續養著,卻非挑這個時候朝工部下手

燕雲歌有心一想,很快囑咐季幽道:「將朱明傑私自離京的消息傳出去,最好傳到各州各省,傳得人盡皆知。」

季幽頷首,很快提問,「小姐,咱們要不要在其他地方也培植些人手,或是開個分店?」

燕雲歌敲敲桌子,很快又揉起了眉心,「這事需要不少銀子籌謀,還得要人手,等那些孩子曉事能頂用,又得需要好些年,你們這陣子不忙的話去請個教書先生回來,先教他們讀書識字,若是有興致收徒也可以從中摘選,燕茴這孩子最像我,留我自己教我們的助力還是太少,今天是我拽下了朱明傑,改日又會是誰拽下我?朱明傑還有皇上想保著他,換我就未必有機會能隨時翻身廣泛結交,多樹黨援,才是安身立命、屹立朝堂的根本。」

好比柳毅之瘋了這么些年,一朝回到朝堂,首先為著自己的陣營考慮,葉知秋和白容也是各為其勢,便是太子也有戶部和內務府幫襯,她燕雲歌想單打獨斗,想踩過這些人走上去,何其艱難。

季幽趙靈雖然得力,卻不能謀事,她在朝堂上需要一個類似蘇芳這樣的謀士幫襯,想來想去,也只有燕行符合。

可他遠在惠州,她該怎么把他弄回來?

又或者自己過去一趟?

燕雲歌想了差不多有一刻鍾,季幽看著她臉上時而陰沉,時而卻隱含興奮,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先前的所有准備在這個表情下都顯得是小打小鬧,這位小姐好似終於撕開了一直遮掩的面紗,露出了真正的野心。季幽有個直覺,這位比誰都深諳官場生存之道的燕大小姐,要讓盛京變天了。

留血影在城外照看,三人於傍晚前,打馬回城。

燕雲歌交代季幽和趙靈去鋪子里把近幾個月得到的消息再甄選一次後,轉去了將軍府外苦等。

秋玉恆現任兵器署的參謀,點卯上工,寅時而歸,要想堵他,只能用守株待兔的方式。

冬日的天暗得太快,很快又下起了雨雪,燕雲歌感慨老太爺真是幫忙,也不躲雨,就這么筆挺地站在寒風里。

她站的位置並不起眼,卻是風口,但凡路過這,哪個不抬袖擋風,自然也容易往這看上一眼。

秋玉恆掀簾而出,身旁立即有人撐上油傘,走了沒幾步,寒風陣陣吹來,打著傘的木童忍不住縮著肩膀,可一望身邊的主子面不改色,不由在心中意外。

少爺這陣子好像變了個人,越發沉穩了。

「少爺,老太爺都念叨著您好久沒去找他老人家下棋,您得空去趟吧。」

秋玉恆拾著台階而上,回頭看了木童一眼:「我的事你別什么都和爺爺說。」

木童表情苦了一下,「老太爺的手段您知道的,哪是奴才架得住的。」

秋玉恆嘴角輕抿著,衣袍被風吹的翻飛,一腳踩在被雨水融化的雪水里,濺起不小的水花。

「少爺,那個人一直盯著咱們看。」木童指著他們身後一個方向。

秋玉恆看了一眼,竟陰沉下臉,二話不說的轉身進了府邸。

木童舉著傘在後面一度追不上。

燕雲歌長嘆了聲,看來真把人惹著了,苦肉計都不管用了。

她慢慢地展開右手低頭端詳。前世,曾有一長串人名死在她這雙手里,如今,它連制服一個少年的力氣都沒有,如果她穩不住秋玉恆,往前走的光很快會泯滅,往後退的道路也會崩塌,她馬上會陷入頭無片瓦遮雨,腳無立足之地的絕望境地。

若非秋玉恆實在無辜,殺了他倒是最好的選擇。

燕雲歌心中生起了波瀾,望著墨染一般的夜色,閉眼下了決定。

秋玉恆連續幾日心緒不寧,為著那個突然不來的身影,他將毛筆丟開,渾身的不得勁。

趕上木童來添茶,見主子無精打采的,好奇問:「少爺,您昨兒個才指天立誓說要重新做人,今兒怎么一副人做膩了的樣子?」

秋玉恆被說中心事,作勢要打他,木童靈巧的閃躲,沒大沒小的道:「少爺,您這一會嘆氣,一會做賊一樣的在大門口探頭探腦,您悲秋傷月也得有個原由啊?」

秋玉恆沒想到做這么隱蔽還被發現了,俊容窘迫,沒好氣道:「你瞎說什么,我是在煩皇上剛交我的任務,你剛才的話要有一個字傳出去,我讓你在馬房刷一輩子馬屁股。」

木童識相地笑了一聲,添茶完畢趕緊走人。

秋玉恆也沒心思在書房熬著了,踏著夜色星光回到自己主院,路過高聳的府牆時,還是不自覺地想去攀爬,只見牆外一片黑燈瞎火,哪會有人呢。

失望地走到房間,推門入內,卻見桌前有一道熟悉的背影在燈下緩緩轉過身來,手里還拿著他近日看的兵書,那人眉眼帶著溫柔的笑,不急不緩地道:「讀書那會若有這么勤勉,何愁鄉試不過?」

秋玉恆按下心中波瀾,轉身去關上門,憋了半會才回道:「你使苦肉計不成,又打算來使美人計么」

「那你中不中計?」燕雲歌輕笑著回,突出的眉骨因為笑容,帶長了眼尾。她善於利用這雙笑來時可以很溫柔,不笑時又因氣勢顯得凌厲逼人的眼睛,秋玉恆被她燈下這么一看,心自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本是挖苦她的話,被輕而易舉地送回來,秋玉恆想惱又不敢發作,只得小聲回道:「燕一一,你使什么計都沒用,你趕緊回去吧」

燕雲歌的聲音倒是就此柔和下來,「城內到處有我的流言,我的長相很快也算不得秘密,我女子之身要行你們男人事實非易事,今日出了你這的門,明日我能不能活著都是未知之事,玉恆,我有幾句話,說完就走,便是你要留我……」身形晃動了一下,她有些撐不住了。

秋玉恆快步走過去,剛才她逆光而站,他沒發現異樣,如今手撫上去,才發現她燙地驚人。

秋玉恆暗罵自己不爭氣,說一百次不要心軟,見她病了,還是為她心急。

「不礙事的……」燕雲歌還想勉強站起來,一抬頭鼻間忽然就竄上一股沁人清香。

「這是什么?」不過吸了幾口,竟能讓人精神百倍。

「鼻壺。」他將鼻煙壺遞過去給她。

燕雲歌掂著這小東西仔細翻看,這東西市面上沒見過,必然是他自己做的,知道他手巧,沒想到心思也靈活。再仔細看人,才發現幾個月不見,他的身量長得飛快,這么並肩站著,比她還高些。

秋玉恆又去找了些提神醒腦的香囊,一股腦地全塞給她,明明不該關心她,身體又永遠比嘴巴誠實。

他眼神閃躲,就是不願說句好聽的。

燕雲歌好像早料到了一般,笑笑著將鼻壺往懷里帶,「玉恆的心意,我一定妥善收藏。」

秋玉恆嘴角彎了彎,察覺到自己情緒不對,很快又拉下臉來。

燕雲歌實在撐不住了,坐下來緩緩揉著額,原本准備好的說辭因為這突來的關心變得有些不合時宜。她動了殺心,這趟不過是最後一試,如今秋玉恆心里明顯還有她,自然是能兵不血刃最好。

「我來,不是求你原諒,只是為我之前出口傷人,來給你賠個不是。」

「是我辜負了你的真心,也是我為著私利再三欺騙你,為我這么個謊話無數的人,你又是向陛下請旨,又是與我父親對峙,我卻因為身不由己,從頭到尾沒有出現……玉恆,我一直後悔對你出手,你應該是無憂無慮的秋小世子,而不是為我變成疲於奔命的秋大人……」

這幾句話,燕雲歌說得很慢很慢,好像每個字都是深思熟慮、斟字酌句後才敢吐出。

秋玉恆微怔一下,他猜到她的來意,卻沒想到她會說得如此坦白,如此聰明。

她若再敢欺瞞,他自然能分辨,偏偏她說得全是實話。

反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讀書,考科舉,女扮男裝為官,我犯下無數欺君之罪……」燕雲歌閉目,輕聲道,「又被逐出祖籍,我甚至連母親都不能再認,唯恐以後給她帶來禍端。」

「你、你為什么一定要做官?」

「你是天生的男兒,你讀書也好,習武也好,你做來都是理所當然,我卻不同,多識得幾個字,多念幾篇文章,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說女人書讀多了,心就野了。玉恆,你輕而易舉握在手里的東西,是我拼盡全力才能摸到的希望我大逆不道,只是想證明自己不比男子差。」燕雲歌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是濃郁的疲憊,也有令人心疼的迷茫,「玉恆,你能懂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