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奔波(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2915 字 2021-10-29

「許。」燕雲歌輕笑著進門,一面癱坐在椅子上,一面揉著眉心道:「能教你高興,什么不能許你?」

「慣會說好聽的,」無塵笑著走過去,見她神情疲憊,手又揉著腕心,眉心一攏不贊同道:「為何不用左手?你右手經脈沒有好全,若再傷了」

「再傷了你替我醫治就是,」她打斷話,笑著又問:「有事尋我?聽趙靈說你等了我一天。」

無塵調勻了呼吸,大掌已經伸出去替她揉起手腕來,「我出來太久,近日想回寺里一趟……你讓我先說完,只是回去與師傅交代一聲,速度快的話年前就能回來。」

要到年前?現在才四月!

燕雲歌心沉了下去,自然不想答應,又不想教他發覺自己在意,面不改色道:「想什么時候出發?」

無塵道:「就這幾日吧。」

「不行!」

聲音之大令燭火跳躍,懨懨欲滅。

「凈心?」無塵凝視著她。

燕雲歌深深的呼吸,這般失態不能是她,她便是再有意無塵,也不能讓他察覺。她煩躁地起身出去,都走到門口了又折回來,語氣緩和了一些道:「就是要走,也得過了大暑走。」

大暑?無塵微愣。

「過了大暑,路上涼爽些。」別別扭扭的丟下話,她的身影逃似地大步離開。

無塵不動如山的臉上少有的錯愕著。

他開口前猜想過她的反應,會是撒嬌,還是故作生氣,還是滿不在乎,唯獨沒想過人跑了。

「路上涼爽些……」無塵低笑著,想忍住,心里又實在是歡喜。

他早就修到佛身,無懼寒冷,無懼酷暑,自然也無所謂是否涼爽。

是凈心在意了,她終於在意了。

在意到怕他一去不回。

在意到還在嘴硬,殊未發覺,怕熱的從來是她。

所謂有求皆苦,多年的等待,有了這樣一個結果,他的苦已算不得什么苦。

凈心於他,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若舐之,還有割舌之患。

可他,甘之如飴。

蒲團上,年輕的和尚念起了晚課,卻再也無法靜下心。

他本該設想著兩人的將來,腦海里不合時宜地出現了當日離寺時,師傅語重心長的話:

無塵,一念貪心起,百萬障門開,如果你黑白不明,是非不分,僥幸認為有感必有所應,放任欲海難填,增長貪瞋痴怒,你往後還怎么修心?怎么求佛!便是你資質再高,諸佛菩薩都不會感應。如果有朝一日,那感應來了,那不是佛,那是魔。

無塵閉眼,不願再想。

此刻他只覺得,便是魔來了也好,便是要與地獄互通有無也好,立馬墮入萬劫之地也好。

如他當日離寺時說的:

「師傅,命自我立,弟子甘受之。」

*

夜已經很深了,秋玉恆的房里依然點著燈,順著搖曳不明的燭火看過去似乎是在伏案,燕雲歌在房門口駐留了一會,轉道去了新房里看看文香的情形。

文香在房里待了一天,見到她來,趕緊叫苦:「小姐,下次換季幽來吧,季幽修道的,她坐得住。」

燕雲歌好笑道:「季幽的性子不善偽裝,真讓她來,怕是連春蘭都瞞不過去。你卻不同,你聞人姑娘千人一面,扮誰像誰。」

文香聽了好話,臉上沒那么苦了,得意地就差拍胸脯保證說一聲「那是,我文姑娘是誰!」

燕雲歌由得她樂了一會,才出聲問:「今日府里什么情形?」

文香忙道:「小姐料事如神,老將軍果然差人來叫我,喊我去下棋,可我哪會啊,就用小姐說的理由打發了。秋夫人倒沒有叫我,只是在用午膳時差人來問我喜歡吃什么,我怕讓春蘭去回復不得體,便親自去了。」

燕雲歌滿意的頷首。

這便是文香與季幽的區別了。季幽隨心慣了,並不樂意會去迎合一個貴夫人的歡心,而文香原也是大戶出身,於規矩懂得一些,身為庶女又吃多了苦頭,在看人臉色行事上,比季幽和趙靈還著調點。

「秋玉恆呢?沒來找你。」

「找了。」文香吞了吞口水,小聲道:「被他發現了。」

這倒讓燕雲歌驚訝了,她仔細看了看文香的臉,從眉到眼再到口鼻,與她至少九分相像,差的那一分是文香的眼神,時而飄忽,不如自己的沉穩。

文香之前在天牢受過傷,巧的是腳腕的傷處與她一致,走起路來也偏跛,她只要不開口,乍一眼之下瞞過無塵也沒問題。

沒想到會教秋玉恆輕易看穿。

「難怪這會還沒睡,」燕雲歌嘆了一聲,「我去哄哄他,不早了,你休息罷。」

文香叫苦不迭,說了聲,「還待啊。」

燕雲歌知曉被拘著的滋味,輕笑著揮了揮手,「去罷,天亮前回來。」

那身影閃得快得很,便是跛了腳都攔不住她要出去尋歡的心。

燕雲歌換了身衣服才往秋玉恆房里走去,入了夜的將軍府實在很大,庭院深深不說,回廊彎彎繞繞也走得她心煩。難怪文香想逃,見識過更廣袤天地之後,誰能待的住這里,她們生來是驚世駭俗的女人,要做世俗禮教不容的事情,如今像只金絲雀一樣被人養著金籠子里,想飛無法展翅,想行行得是以男人為天的規矩。

可世間哪里沒有規矩,好比殿堂檐下的廊,她腳下的路,便是一磚一瓦的朝向,都有它們要守的規矩。

這一通想得她心里極為的不暢快,直到站到秋玉恆房門前了,才吞吐著呼吸,斂了情緒進去。

房里,秋玉恆在作畫。

畫卷展開,露出的是一套精致的鳳冠。

冠上飾件以龍鳳為主,龍作盤旋,鳳作展翅,龍鳳呈鏤空狀,龍口含火珠,全系金制,鳳嘴銜玉環,全系點翠,冠的下層以大小珠花裝飾,珠花周圍襯以翠雲、翠葉。

不說畫技如何,僅這構思的確是巧妙無比。

秋玉恆見她看得出神,嘴角要勾起,又很快癟下去,他可沒忘了這女人又騙他一事。

燕雲歌輕聲問了句,「要做給我的么?」

秋玉恆不回答。

見人背過自己,燕雲歌特意繞到他前面去,為著以後能順順利利地來往於將軍府和刑部,她一心一意哄起人來,「還生我的氣?」

「氣我回來的太晚?還是氣我沒有交代?」

秋玉恆還是不理,低頭繼續勾勒。

她看著眼里,輕嘆著,「看來是都有。」

秋玉恆攥緊筆,裝不下去了。他是氣的,也很惱她,可氣憤的情緒早在漫長的等待中被磨到了平和,平和之後是慌亂是期待,慌亂她會不會又一去不回,期待的是她許諾的這個晚上。

可是她太平靜。

平靜的發問,平靜的輕嘆,反顯得是他不知好歹,在無理取鬧。

她總是無理占著理,又會哄人,又會騙人。

這般熟練鎮定,不定騙過多少人秋玉恆恨恨地想,情緒起起伏伏,連筆下暈了墨都不知。

心血被毀了,燕雲歌比他還在意,急忙用袖子一點點吸墨,還好墨暈在空白處,與大局無礙。視線落在右下角的紅泥落款上,她仔細一瞧,輕念著:「琢玉?」

眼一抬,又問:「是你的別字?還是小名?」

秋玉恆身體僵硬,聲音明顯緊綳起來,好一會後才回:「都不是,是爺爺總說我玉不琢不成器,所以我……我才時刻提醒自己。」

燕雲歌就差頷首,若與十五歲時的她相比,他的確是不成器。

可嚴苛說來,他也不過十五歲,尚懷赤子之心,誰能指望一個生來富貴的小世子如何爭氣?

爭氣的往往是一無所有,急於要掙脫泥淖,妄圖以讀書改變際遇的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