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多情(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055 字 2021-10-29

燕雲歌慶幸昨天至今除了那幾杯酒水進食不多,她拭去嘴角的沫子,暗想好端端地她怎么會嘔起酸水?心頭懷疑來不及展開,便被嚴昆嫌惡的罷筷驚地先去賠罪。

此番丟人不說還輸了談判的氣勢,她心下惱怒,面上卻得羞愧致歉道:「下官偶感不適,方才失態,請國舅見諒。」

嚴昆在丫鬟的侍奉下盥手漱口,一桌子的菜也命人撤個干凈,隨意地擦干手後,他往書案後走去。

「燕大人,你們領的什么旨要辦的什么差,我心中有數,此行領你們來這處庄子也是讓你們看明白,你們壓根辦不了我,」他說著往書案後的軟椅上一靠,盤起檀珠,雙眼微閉,直言不諱道,「倒不如投效了我,總不會虧了你的。」

原是想敲山震虎,燕雲歌自嘲自己竟未想到這層。

朝廷明文規定,王府營建,悉遵定制。如基過高,或多蓋房屋者,皆治以罪。而嚴昆隨意一處避暑的庄子,都敢比照行宮的規格,已經不是簡單的狂妄,他已僭越天地尊卑,君臣之別,實屬以下犯上,是大不敬。

可他無懼讓人知道這份大不敬,這才是最可怕的。

燕雲歌想到這人背靠皇家,一面捐錢鋪路,愛惜名聲,扯下利益熏心的皮囊後,是張著血盆大口,蠶食百姓,對自己野心毫不遮掩,難怪陛下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

奇怪的是,帝王之術在於制衡,陛下為統御群臣,能用燕行牽制她父親,再用她父親牽制地方,更能養肥一個工部在關鍵時候宰殺,這樣的帝王會奈何不了一個沒有實權的國舅?

燕雲歌突然想起柳毅之的那句辦嚴昆等於對付皇後,可皇後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此刻是全然糊塗了。

她撫了一下袖子,強迫自己先冷靜,就著嚴昆剛才的問題,回答道:「國舅的話當真教下官惶恐,下官奉的是聖旨,領的是皇差,只知惠州有人公然貪墨,究竟是到了何等地步也要查訪過才知。若證據確鑿,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憑他什么人是律法不能辦」

「來人!」嚴昆騰地站起,將案桌上的一封信扔到燕雲歌腳下,怒道:「你派人栽贓陷害皇親國戚亦是犯了死罪,也憑什么人都救不了你!」

燕雲歌低頭看了一眼,是她交於季幽的那封,她的目光閃了閃,在家將進來拿她時,終於一閉眼,「國舅想要下官如何做?」

嚴昆滿意她的識時務者,示意家將先出去,將一份折子丟去她腳邊,「告訴皇上惠州三年大旱絕無虛假,知州何宴靠著個人捐納,問民之所急,解民之所憂,著請皇上考慮晉升何宴三品中書令,為天下官員做出表率。」

燕雲歌心中冷笑,嘴里卻吃驚說:「官員晉升是吏部的職責,下官豈能越俎代庖,況且天下皆知惠州地瘠民貧,年年賦稅不齊,何知州一年多少俸祿?如何憑一人之力就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這有心人一查,保不住就」

「燕雲歌!」嚴昆被她說得惱羞成怒。

燕雲歌已經褪去了臉上虛偽的恭敬,背著手淡淡地道:「國舅要往京里塞人也不必急於一時,此案我若能辦得聖心大悅,便是奔戶部侍郎去的,眾所周知戶部是太子的錢袋子,而太子是皇後的倚仗,皇後與國舅又是親「她故意停頓,見嚴昆臉色不善,便知傳言不假,趕緊改了口繼續道,「可惜戶部因工部尚書貪墨一案自身難保,太子勢不如從前,白侯知曉戶部已無作為,便給下官在兵部留了位置……」

這句話是交底,是試探,也是投誠。

嚴昆臉色果然緩和很多,卻是諷刺道:「燕大人一張嘴吃兩家飯,也不怕撐著自己。」

燕雲歌笑了笑,「下官出仕為天下,為萬民,非為一姓也。下官吃的從來只有一口飯。」

嚴昆冷笑了聲,燕雲歌不以為意,繼續道:「歷年辦理災賑,災情以輕報重,戶口以少報多,冒銷舞弊,層出不窮。再有上司下屬勾通作弊,御史台便是得了告訐信也無從查起,但去年劉問攜數卷奏銷冊入京,驚雷般的事突然風消雲散,國舅就沒點疑心?」

「賬本在你手上?」嚴昆驚地起身道。

「哪能呢。」燕雲歌擺了擺手,「此事雖經下官之手,但賬本全在白侯手上。」

「下官今日犯在國舅手上是時運不濟,下官命不由人,無話可說。」燕雲歌撿起腳下的信,信里是張借條,寫明惠州知縣燕行暫借國舅二十萬兩以作重振惠州的經費,每月一分起利。

她本打算讓沈沉璧回京揭發燕行受賄一事,借由此將事情鬧大,只要燕行死咬嚴昆和何宴,到時候三司會審再重提當年劉問進京一事,那些賬本就成了扳倒嚴昆的關鍵。

那些賬本,一本被她拿去救了魏堯,現在太子手里,其余全成了柳毅之為打擊白容和太子苦心布這個局的籌碼。

而燕行的脫身之法就是這封夾在嚴昆書房里的借據。

多好的一個局,居然敗在了這里。

燕雲歌來不及過多可惜,干脆開門見山了,「但下官願意賣國舅一個好。不瞞國舅,我亦有把柄被白侯拿捏在手里,雖不致死,但誰想時時提心吊膽,不知何時這官路就到頭了?既然你我都受制於人,為何不通力合作,只要拉下了白容,往後我們不就高枕無憂了?」

嚴昆微愣,很快嗤笑她異想天開,先不說他憑什么相信她,單憑白容鎮西侯爺的身份,他手上既有封地又握著兵馬,連陛下都還動不了他,燕雲歌一個從七品想辦白容,簡直是痴人說夢。

燕雲歌被人看輕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笑了笑,往前兩步,稍俯下身子,壓低聲音道:「若是我手中有白容囤養私軍的證據呢?若我願意將這份證據交由國舅你呢?」

「你?」嚴昆變了臉色。

燕雲歌隨意掃過他桌子上的空折子,笑道:「寫折子報朝廷,年年折騰幾個賑災款能有多少銀子?若能將白容的金庫和私軍搞到手」她一眼轉,手指輕輕一扣案面,「讓陛下動彈不得的人可就是國舅你了。」

嚴昆幾個念想間,就被這份潑天富貴說動了,卻心存猶疑道:「你有何打算?」

「不急,」燕雲歌從容不迫地取過支筆轉了轉,抬手,沾墨,漫不經心地道:「為表誠意,今年惠州報災的折子由我來寫,只要將來金殿之上,國舅莫忘了今日之盟才好。」

這是主動送把柄,以表其誠。

嚴昆徹底放下心來,咧嘴一笑,說了句:「自然。」

回程的路上,馬車里靜寂無聲。

燕行看著燕雲歌閉目養神,表情愧疚,幾度欲言又止。

當日他若是能再謹慎應答,不至於被管事察覺到端倪,季幽更是被他牽連,他們有了准備,她才頹然失手。後來,他們被關在隔壁的暗室里看的清楚明白,姐姐為保他們竟自願與嚴昆等人為伍,可事情皆因他起,他此刻恨不能自刎謝罪,能說什么。

燕行枯坐對面,止不住淚水,終是啞聲說道:「現下我們該如何是好?」

沈沉璧同樣挫敗,搖搖頭苦笑道:「功敗垂成,只能回去從長計議。」他去看燕雲歌,心想此事最難受的人還是她,本可以借此一躍成名甚至連升三級,如今能保住命都算萬幸了。

兩人陷入迷惘中,沉默的氣息令在外頭趕著馬車的季幽都能感到,她揮著馬鞭,回想起今日清晨燕雲歌干嘔不止的情形,心頭有著更沉重的擔憂。

臨近入夜,幾人平安回到惠州城內。

下馬車前,燕雲歌忽然開口:「燕行,你留下。」

沈沉璧見狀,自覺先下了車。

季幽回頭問:「小姐想去哪里?」

燕雲歌一時沒有開口,許久後道:「繞城一圈罷。」

「姐姐我……」

「事已至此,煩心無用。」燕雲歌不願多談兩日前的事,她撩開簾子看窗外景致,街人殘牆敗瓦,人跡稀少,這三千里外的縣城與繁華的盛京的確不可同日而語,收回心思後,她認真注視著燕行,老實說將失敗的源頭都歸於燕行,對他並不公平。

真要追究起來,想主意的人是她,冒險的是他們,嚴昆若沒點自保的能力,又豈能橫行至今?

至於那封折子,她那會只求脫身以策萬全,對將來可預見的後果,當下是顧不上的。

「還氣我么?」她問了三天前本該問的。

燕行微愣,回想起三天前的屈辱,心頭的感受淡去許多,至少他認清楚一個事實,他的確配不上姐姐,不值得她等他三年。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又苦澀地補了一句,「我現在更氣我自己。」

「我不怪你,」燕雲歌輕嘆著,招手示意他過來,握住他的手語重心長道:「燕行,你是我余生的指望,這點從未變過。」

「姐姐……」燕行潸然淚下,很快擦去,又蓄滿眼眶,哽咽著道:「可姐姐你有了別人……」

燕雲歌替他擦去眼淚,聲音似在問他,又像自顧自說,「為何……你們男子三心二意便是理所當然,換我們女子來做,就要讓世人痛罵……「

「姐姐?」燕行驚訝。

「天下不公平事萬千,唯有這件讓我心里最是不平。」

燕行這次顯然聽明白了,霎時忘了要哭。

「你們都這般好,為何不能是我一個人的?」

這么驚世駭俗的話,她居然能輕易說出來,燕行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結巴著說:「姐姐,你難道想要一女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