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玄鳥(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4274 字 2021-10-29

輪到燕雲歌沐休這日,趙靈和文香為她准備了一份大禮。

門內,煥然一新的宅子里所有門窗依次打開,門外,石獅身掛紅綢目視前方,威風凜凜。

朱門上,黑色匾額上書有「燕府」兩個燙金大字。

鑼鼓齊鳴下,燕雲歌黑衣冠發,更襯得眉清,愈顯得目秀。

她雙手背後,望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燕府二字,內心波濤洶涌,面上半點不漏。

步入煩世以來,她見得太多世間女子因隨凡夫的喜好,化作平庸面目,她嗤之以鼻,堅守本心試圖與這個世道一較長短。和尚曾嘆息,念她並非妄念不生,正念不失,就可以證得大道,卻不知她心中早有大道,自然而有不從外來。

老和尚為她取名凈心,認為眾生皆有清凈之心,嗔痴愚迷只因被攀緣、妄念、煩惱諸見所遮蓋。

凈心,她自求凈樂,亂中取凈反顯出心境,她對心下葯,未嘗不是一方便門。

再看一眼,那燕府二字筆酣墨飽,鋒芒畢露,燕字巍然大觀,兼有傲骨之氣。

燕,玄鳥也。

古有大鵬,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而她燕雲歌,一鳴豈止要驚人。

一日午後。

燕雲歌在書房里指點幾個孩子描紅。這些孩子大多窮苦出身,父母之前對他們的開蒙並不上心,自遷府後,季幽去找了私塾先生為他們授課,燕雲歌很少來新宅,今日一並檢查他們的功課。

燕茴讀過幾年書,又是幾人中最為年長,燕雲歌對她的要求最高,只見小姑娘紅著眼眶不敢哭,手里緊緊捏著被批地一無是處的文章。

趙靈想跳出來說好話,被文香攔住。

「嚴師才出高徒,你大字不識幾個,不要過去搗亂。」

「可是老大說的太狠了,什么全是空談,盡是放屁,我聽著哪有這么差啊。」

趙靈說著要沖上去,文香將人拉住,「小姐對燕茴寄予厚望,如今嚴厲也是望她日後能成長,只是批兩句,學堂還興打手心呢。」說著又對趙靈語重心長說什么慈母多敗兒,讓她不要婦人之仁。

趙靈被勸動,想了想,搖頭嘀咕:「得虧老大沒孩子,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心疼哪個,自無塵師傅走後,老大越發……」

文香趕緊撞了撞趙靈肩膀。

燕雲歌倒茶的手停了一下,再看面前的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地死忍著,因為不敢哭,小身板都有些微顫抖,任誰看一眼,都要不忍心。

這般做戲,也就騙騙季幽趙靈還成。她當日有言,燕茴最像她,懂得取舍,亦舍得做出取舍,面對另一個未成長起來的燕雲歌,天下沒人比她更知道如何有效敲打拿捏。

茶入了口,清抿,回味,在燕茴稍做松懈時,恩威並重的話當即脫口。

「天下沒有施恩不圖報的善人,至少本官不是,你們若不能成才,不能為我所用,我憑什么花銀子養著你們?」

燕茴當即一跪,慌張道:「大人我……」

燕雲歌不讓她說,低頭看她,「你很果斷,懂得抓住本官這個良機,亦有膽量,敢把主意打到本官頭上……」

燕茴渾身發抖,被發現了,她做得這么深,還是被發現了。

「……之前當你有多大野心,以為你想做強者,不成想,你只是想肩負起兩個弟妹的人生,成為他們的依靠,這般短視,倒是本官高看了你……也罷,本官可以給你一筆銀子……」

「求大人再給我一個機會。」燕茴伏首磕頭。

趙靈、文香聞聲而來。

趙靈著急地問:「這是怎么了?」

燕雲歌肅著臉,冷眼看著燕茴不斷磕頭,自若地喝著茶,就是沒有松口的意思。

趙靈急得不得了,文香勸她稍安勿躁,於心里也是覺得小姐此舉過頭了。

直到燕茴額頭磕出了血,磕到搖搖欲墜,她方才說了聲下不為例,讓她自去休息。

南月帶著喬遷賀禮來時,趙靈正直嚷著心疼,要拉燕茴去抹葯。燕茴滿眼蓄淚,小臉煞白,忐忑不安地一直問,「趙姐姐,大人還會生氣嗎?」

南月見小姑娘一臉慘狀,驚訝下詢問緣由,趙靈添油加醋地描述,就差把燕雲歌說成罪不可赦的惡人。

南月看了燕茴一眼,燕茴惴惴不安地喊了聲大人,隨即低頭看著自己裙擺上的花紋。

十二歲的小姑娘已初具少女模樣,心思亦是百轉千回,這個年紀越是被人維護,越不懂自己何錯之有,如今認錯不過是恐懼前途未卜,他日羽翼固封時,誰能奈她如何。

南月縱橫官場與商場,自問看人少有出錯,有些孩子天生曉得如何趨利,能討得所有人歡心,嘴甜不是壞處,至少姑娘家嘴甜,能少吃許多苦頭。

燕雲歌亦是嘴甜心狠之人,這個孩子學了燕雲歌的皮毛,卻未將她的里子學透,光是嘴甜,沒有一身本事,以後也就能過得比一般人好些。

至於大作為,萬萬是沒有了。

南月只是頷首,便略過兩人,進去找燕雲歌。

「先生一臉的古怪,想來是有話說。」

燕雲歌淡問,心中知曉他必定是在外頭遇到了趙靈等人,亦對他接下來的話有心里准備。

南月對剛才的事只字不提,將手中賀禮擱置,又將消息紙遞給燕雲歌,「小姐,是城內最近的傳言,有兩份。」

燕雲歌正要接過,卻被旁邊的手快了一步,文香笑咪咪的道:「我來看看是什么消息,讓一向榮辱不驚的南月先生都變了臉色……」邊說著,聲音越來越小,也是一臉的古怪。

傳聞,白府有一詞臣,青衣俊朗,文采斐然,頗得白侯青睞。兩人常坐而相擁,立而相攜,每每抵足而眠,同榻而睡,甚至坦誠相見。

什么詞臣,什么青衣俊朗,這說得分明就是小姐啊。

文香忍俊不禁,把未看完的消息紙遞給燕雲歌,自己再看下面那份,才看了個頭笑容就僵了,「這、這是……怎么會……」

燕雲歌掃了眼所謂傳聞,差點噴茶。

坐而相擁?立而相攜?哪個混賬東西寫的,完全是捕風捉影、無中生有!

想到與白容傳成斷袖,而且這份消息可能已經傳到他手上,她就頓感頭疼,將紙揉成一團丟到地上,對文香抬了抬下巴,「那份寫的什么。」

文香遞過去。

薄紙一張,燕雲歌卻看了很久。

南月道:「春藤在這個時候派來使臣願結兩姓之好,等同南緬一戰勢在必行。」

燕雲歌毫無笑意,「先生,我想不通,陛下為何對這場戰如此執著?」

南月示意文香去注意門窗,確認無虞後,才回道:「小姐有所不知,二十年前南緬國弱,為求生機,便將他們的大公主進獻給我們的陛下,陛下對那位異域美人十分寵愛,封為蘭貴妃。」

「蘭貴妃?」燕雲歌驚訝。她竟從未聽過這位貴妃的存在,只是聽到南月提起異域美人,不由想起了梅妃極具異域風格的三庭五眼。

燕雲歌胸腔突突跳起,有什么東西在她腦海里快速飛過,她沒有抓住。

「陛下因為蘭貴妃曾起了廢後的心思,後來……」南月一時不知如何說。

「這蘭貴妃是死了嗎?」文香接話。

南月搖搖頭,「失蹤了,一夜之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靜默了一會,接道:「而能叫一個人無聲無息徹底消失的唯有皇後。」

燕雲歌腦海一聲悶響,原來沈沉璧說的那句,因為你,朕永失所愛。竟是這個意思。

「這樁皇室秘辛,先生是如何得知?」

南月毫不隱瞞道:「白侯為此事籌謀已久,我也曾問過白侯,此戰為何非打不可,白侯冷笑說,陛下至今不相信蘭貴妃已死,他更相信她是與皇後達成什么協議,被秘密送回南緬。「

「荒唐!」燕雲歌隱怒。

文香一驚。

燕雲歌手背一扣桌面,聲音冷厲:「我先前當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讓堂堂一國之君不顧國本微弱,不顧三軍戰士的性命,執意開戰,如今才知道竟是為了一個女人,實在荒唐!簡直可笑!」

在她看來,君王的職責就是讓百姓安居樂業,使國富民強,而不是沖動行事,視兩國百姓為兒戲,憑那女人是什么國色天香,也不值得賠上這么多人的性命。

南月理解她的反應,他在初聽時也是如此震驚,憤怒,等冷靜下來亦感到悲哀。

「或許……」文香猶豫地出聲,「或許只是個由頭,畢竟突然開戰,陛下也要師出有名。」

燕雲歌神情嚴肅,手指已經做桌上扣了好幾個來回,先前她不將此事放在眼里,眼下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她是見識過戰爭的冷酷,見識過百姓在戰火前的絕望,兩國開戰撇除為了相互兼並、擴張版圖,旁的什么理由她都不主張戰爭,白墨沒少笑她,這等婦人之仁,只能一輩子做個文相。

她亦不客氣地回,小國無文治而有武功,禍莫大焉。

南月見她思慮頗重,白容那還有賬本需要處理,寒暄一二後,告辭離去。

室內陷入窒息般的安靜,文香猶豫許久,開口喊了聲,「小姐……」

燕雲歌擺手,頭疼道:「容我想想。」

她揉起眉心,抬眼一望窗外天色,夕陽隱隱欲落,帶著點八月初的炎熱,刺得人睜不開眼。

秋玉恆最近寢食難安,直到在夜里也能看見文香後,他才確信不安何來。

每次他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知會一聲有這么難嗎?

他又攔不住她。

如火的杜鵑分外刺眼,秋玉恆心中越發氣悶,伸手一陣亂扯。

很快,手被人握住。

細長的眼睛略嫌冷漠,燕雲歌看著他,語氣和她的目光一樣波瀾不驚,「這花開得好好的,你扯它做什么,也不怕路過的人看見笑話。」

秋玉恆甩開那手。

燕雲歌皺眉:「怎么了?」

秋玉恆目不轉睛看著她,「你是不是又要消失幾個月。」

燕雲歌淡聲:「你知道了?」

秋玉恆面無表情:「她從不會在晚上出現。」

燕雲歌聞言笑了,道:「你倒是聰明。」

「這次你又要去多久?肯定是要去很久,不然你不會連聲招呼都不打。」秋玉恆幾乎是壓著火道,「為什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我們不是夫妻嗎?」

燕雲歌默然,看著他片刻才道:「我不說,是為你好。」

秋玉恆心里頭難過,冷笑:「娘子不是我,怎么知道什么是為我好。」

兩人說話已招來他人注意,燕雲歌本就不快他擅自來戶部找她,不願再多說,邁步離開:「回去吧,戶部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當他愛來嗎,還不是因為她不回家,他除了來戶部,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找她。秋玉恆追出去一步,又生生停下腳步,青著臉又落寞地踏著一地碎花離開。

身影剛剛消失,旁邊山石上有人影緩步走來。

周毓華低頭看著地上那些被揉碎的杜鵑花瓣,半晌,他猛地抬起臉,嘴角似有笑意,伸出手去,折花在手,「這戲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