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難堪(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246 字 2021-10-29

十一月的盛京,秋水微涼,黃葉瑟瑟。

一輛漆黑的平頂馬車遠遠地從狹長的弄巷里駛出。

莫蘭坐在車里,緊張地拽著張媽的手,一會問妝容是否有失,一會又擔心自己久未進宮,會忘記該有的禮數,待視線落在滿是細紋的手背上時,記憶的大門緩緩打開,那些年的歡聲笑語,那些手牽手、騎馬頭的畫面,將她拽入了離地十萬米的地底,直往更隱秘的深淵墜去。

當年趴在兄長胸膛長大、扎著童辮牽著兄長手回家的小娘子,轉眼穿著火紅嫁衣,由兄長添上最後一筆花鈿,落下的蓋頭掩去了兄長沉重的表情,她趴在兄長寬厚的背上開始憧憬著甜蜜的將來而如今,她的眉角有了歲月的痕跡,從昔日無憂無慮的將軍府嫡女成了守不住夫君護不住女兒的憔悴婦人。

咎由自取且罷了,她竟還拖累了兄長。

莫蘭唯恐花了妝,用綉帕抹了抹眼角。

張媽當她近親情怯,笑著為她再次整理頭飾,安撫道:「夫人與將軍難得能見上一面,該高興才是。」

莫蘭頷首,回首往昔,惴惴不安道:「我這些年怨天尤人,已然面目可憎,兄長會不會認不出我?」

「胡說,夫人氣質猶勝當年。」張媽見她又要落淚,趕緊央求道:「我的好夫人啊,你這要是哭腫了眼,大將軍瞧了可不得扒了老奴的皮。」

「大哥才不會!」

那是最公平講理的一個人。

四十余歲的容顏上露出了少女時才有的嬌嗔,落在張媽眼里是倏地一聲輕笑,惹來不滿後,張媽趕緊轉過話題,「可惜小姐不在京中,不然此番甥舅見面真是最合適不過。」

想到嬌女,莫蘭惆悵地斂了笑,捏緊了帕子道:「張媽,我近日心中總是慌得厲害,會不會是我兒出了事?」

「夫人寬心,大小姐出的是皇差,代表著一國的體面,肯定有很多人護她周全。夫人還不如多想想怎么為大小姐和大將軍牽線見上一面,」張媽謹慎地挑了簾子看看外頭,回來壓低聲音道:「大小姐行事如此大膽,能多一份倚仗,總是好的。」

莫蘭直點頭,同意卻不樂觀,輕聲道:「大哥從小最是嚴肅謹慎,他若知道一一的所作所為,不定如何皺眉了。」

張媽捂著嘴笑,「大將軍再厲害也還有夫人治著他,以前老夫人在時就說,小姐的眉眼一瞪可比什么都管用,保證大少爺乖的和貓似的。」

張媽說著自己都樂了,顧不上話里稱呼全然亂了。

莫蘭眉眼彎彎地笑著,往常回想閨中,總是苦澀的多,如今要見著兄長了,心頭全是最快樂的事情。

她從小到大最佩服的人便是兄長,於她來說亦父亦兄。

兄長很厲害,三歲學文,五歲習武,十五歲就做了父親營帳里的一個小兵,不到三年做到了統領的職位。

記憶里的兄長總是不怒自威,旁系的兄弟姐妹遠遠見著他就開始發怵,不時討論他的可怕。

可威風凜凜的兄長對著她卻是極為溫柔的,甚至時常托起她,讓她騎在他的肩膀上去看一眼院子外頭的世界。

那是個廣袤、熱鬧、嘈雜到與枯燥的閨中完全不同的世界,各種吆喝聲,孩童的玩耍聲,家家戶戶煙熏火燎,便是雨水滴落在石板路上濺起一束束水花都能讓她看著有趣。

從前,她未曾想過這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於她們這些牆里的少女而言,膏粱錦綉唾手可得,而三千煙火遙不可及,可到底是太過新鮮和陌生,慨然興懷之余這顆朽木死灰的心中只敢生出幾分欣羨。

八角亭里,兄長為她裹起糖球,說到邊疆黃沙漫漫,雁叫聲聲,晚上盤旋在枯藤上的禿鷹伸出的爪子能將人叼去時,嚇得她瞪圓了眼睛,悄然將幾分欣羨退去。

見她害怕,兄長會馬上摸著她的頭發說,阿蘭不怕,都是假的。

他堅毅的雙目里有著淺淺的笑,她曾在那雙眼里看見過小小茫然的自己,也看見一位武將的抱負和熱血,可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兒,有著遠大志向的男兒,為了護她卻去做了權貴的走卒。

莫蘭由此心碎,忍不住抹了淚。

馬蹄噠噠的聲音,配著小聲的啜泣,齊齊碾過青石的街道,很快停下後,長長的宮牆已立於眼前。

宮里安排的嬤嬤在外頭恭請,莫蘭已恢復平靜,回頭吩咐張媽,「宮里規矩多,你在此處等我便可。」走前還不忘叮囑,「少說,多聽。」

張媽笑應,「老奴曉得的,夫人快去。」

莫蘭搭著嬤嬤的手下車,抬眼一瞧見這飛挑的朱紅檐角,延綿到天際,記憶紛紛亂亂不由自主的齊齊涌來。

那年元宵,他們得了恩典一同隨父親進宮里看花燈。她那會年歲還小,又是第一次進宮,雖然出來前母親一再耳提面命,她卻仍在惟妙惟肖的花燈中看迷了眼,走去了僻靜處都未發覺,待大哥找到她時,竟是一身的冷汗,顫抖的雙手將她抱在懷里,明明是想罵她的,吐出口的是一聲綿長的嘆息。

「你若丟了,是想叫大哥也活不成么。」

她的大哥呀,二十來年未見的大哥,不知現在是何模樣。

莫蘭捂著狂跳的心,隨嬤嬤走了幾步,忍不住扶了扶發尾的步搖。

天黑了。

御花園里的熱鬧仿佛被黑夜隔絕,一絲半點的都沒傳到僻靜的後宮中來。

後宮一角,這的宮女們無精打采,太監們垂頭喪氣,他們耷拉著腦袋,仿佛余生沒了指望。

早前就有聽說平西將軍凱旋歸來,陛下在主殿設宴接風,後宮里不少貴人、娘娘都有份出席,反觀他們正懷著龍子的主子卻被以靜養的名義圈在了宮牆里頭。

明著是靜養,暗里誰人不知這位貴人已然失寵。

正在眾人為自己前程彷徨時,房門打開,又被闔上,見里頭的人無恙出來,他們也只是抬頭打量了一眼,又垂下臉去。

一名十四、五歲的粉衣小宮女跑上去,小心翼翼地問:「姐姐,娘娘睡下了么?」

聽語氣,她顯然對主子剛才的那頓脾氣還心有余悸。

出來的宮女平靜地頷首道:「睡下了,屋里的東西你們等天亮前再進去收拾,先讓娘娘好好休息。」

小宮女點點頭,雙眼通紅地感謝,「若非有姐姐,娘娘肯定要打死我的……」

「下次別再冒失了,你也知道娘娘現在聽不得這個。」說著用眼神示意她去游廊下說話。

院子里的主事太監耳尖,聽到後半句忍不住嗤笑,彈著袖子口莫須有的灰塵,沒好氣道:「有什么聽不得的,都到這來了,她還擺主子的譜呢,砸啊,反正砸完了內務府也不會派新的東西來,回頭炭火都要燒不上,咱們幾個就等著凍死好了。」

「姐姐怎么辦……」小宮女被嚇得眼淚直掉。

季幽面無表情地讓小宮女先走,橫眉一轉,漠然地與老太監對視,生生將老太監氣焰壓下一頭。

「公公這般有恃無恐,想來是有了好去處,不然別人我不知道,回頭娘娘產下皇子,公公是決計沒有好下場的。」

老太監在她身後呸了一聲,很快又陰沉著臉下來。

季幽提著宮燈慢慢走了一路,確定了四下無人,才將表情松懈,頗為疲憊的嘆了口氣。

從來只知宮中多怨女,不想宮闈以內,但凡是個活口,都在這爭寵殘殺下,變得怨天尤人、陰陽怪氣。

便是她修道多年,心性堅韌,見了幾月來層出不窮的陷害暗殺,也難免心寒厭惡。

她眼見安分守己的小宮女被尖酸刻薄的老太監抓住了錯處,若非她及時出手,現下已然會成為老東西的榻上玩物。而甘心偏安一隅的蘭妃見了昔日不如她的姐妹出頭爭俏,又冒出了爭寵的念頭,偏被皇帝一道口諭徹底拘在了屋子里,只得日日以摔砸東西泄憤。

這里的女人沒有自由,沒有肆意,一生爭權奪利,活得戰戰兢兢。

便是蘭妃自己也說,若是當初被父兄送進宮時爭上一爭,她或許會成為賢良的主母,生兒育女平淡一生,總好過如今望出去是宮牆,將頭一轉也是宮牆。

她不懂,女兒家的性命,怎會這般不值錢。在宮外,死一個奴婢沒有上報官府也是大罪,在宮內,不明不白死一個娘娘所有人卻都習以為常。

而這些施加者往往自己也是女子。

蘭妃搖頭嘆息,迷茫的雙眼卻在口諭剛下時流淚不語,久久後,轉為了不甘心,眼中怨毒能令人遍體生寒。

都說宮里是吃人的地方,季幽來前還好奇是怎么個吃法,如今不過兩月,她就快忘了自己在宮外是如何肆意灑脫。

原來這便是吃人。

整齊劃一的列隊聲響從遠過來。

季幽迅速回神,馬上縮著肩膀,不停的哈氣跺腳,與隨處可見的小宮女並無二致,安然躲過了路過的禁軍的審視。

她提著燈走一走,又停一停,再次感慨這宮牆之高,以她的修為想完全不發出聲響逃出這座牢籠都是不易,何況這些手無縛雞的內闈女子。

每日例行確認芳華齋安全後,她正提燈原路折返,卻被樹叢里那曖昧的喘息聲驚地立在了原地。

「放開我……我等會還要給娘娘做事,身上不能有痕跡……」

「好雙兒,快給哥哥我含一含,這處可素上月余了,就等雙兒的小嘴給哥哥緩緩……」

「不行的……娘娘眼尖會被……被嗯輕點……輕點……」

「還是雙兒的小嘴舒服,剛破身的小宮女都不及雙兒緊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