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年的春天,不管是朱厚熜,還是王岳,都是繁忙的。首先,天子在南郊祭祀天地,前後忙活了好多天。
九邊又傳來警訊,蒙古人試圖入寇,好在規模不大,調遣邊軍兵力,足夠應付。
隨後遼東發生飢荒,朱厚熜命令王岳為賑災欽使,攜帶二十萬兩,前往遼東,代表天子,賑濟災民。
湊巧的是,今年又是大比之年。
去年唐伯虎奪得恩科狀元的盛況,還歷歷在目,今年又有數以千計的士子,摩拳擦掌,想要蟾宮折桂,一舉得中,好躋身大明的士人階層。
在一片熱火朝天之中,唯一感到失落的,恐怕就是浙江的士子了。作為一個科舉強省,浙江的學子素來都是狀元的熱門人選。
今科也不例外。
來自浙江慈溪的姚淶被寄予厚望,好幾位翰林都點評過他的文章,甚至以同僚之禮對待。要知道今年是沒有館選的。能進翰林院,就表示這位至少有前三甲的實力。
面對著無數人羨慕仰望,這位大才子絲毫高興不起來,他接連拒絕了好幾個人文會,把自己關在客棧里,無精打采,意興闌珊。
「家鄉父老,尚在水深火熱之中,戰火荼毒,刀鋒殺戮,日夜不安,血染海沙……我輩卻在京城飲酒歡歌,安享榮華富貴,這酒如何吃得下去?」姚淶唉聲嘆氣。
對面的年輕人正是姚淶的同鄉,也是才名頗高,此人叫吳鵬。
他無奈輕嘆,「你我不過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不能上陣殺敵,保家衛國!與其在這里嘆息,不如把科舉考好,有了功名,做了官吏,也好上書朝廷,整飭海防,痛擊倭寇,還家鄉父老一個太平,你說是不是?」
吳鵬熱情洋溢,可姚淶絲毫高興不起來。
「前些天我也是這么想的,還向幾位江南的官員提了,哪知道他們竟然說疥癬之疾,不值一提,說倭寇不過是海上窮徒,搶掠果腹而已,朝廷根本不用理會,只要關閉市舶司,久而久之,海上自然太平了。」
「放……」吳鵬想罵人,卻又把話咽回去了,「這幫官老爺,根本什么都不懂,真的早就該把他們逐出朝廷,換些新人才行。」
姚淶呵呵一笑,對於好友的看法,他並不以為然。
「假如我們成了朝廷命官,就真的有勇氣掃清倭寇,恢復海疆太平嗎?」
吳鵬深吸口氣,萬分無奈,「這么多年,倭寇一直作亂,時不時就來搶掠殺戮,這些年越來越嚴重。朝廷的官軍不堪一擊,更有些地方豪強,跟倭寇勾結在一切,干生孩子沒屁股的勾當!他們著實該死!」
吳鵬憤怒地拍著桌子,咚咚作響。
可一轉頭,吳鵬又哀嘆道:「天下間,人人皆知,人人不言的事情還少嗎?我們這些人著實沒有什么辦法啊!」
「不!」姚淶突然搖頭,「我們可以上書!」
「上書?」吳鵬吃驚道:「我們又不是官身,怎么上書?」
姚淶道:「我問過了,最近這兩科進士,和以往大不相同,比如張璁張閣老,他以天下大弊為士人破題,一舉奪得狀元,還創造了最快入閣的記錄、去年恩科狀元白虎公,他聯合新科進士,一起上書,支持議禮,在左順門,跟那些老臣公然對戰,何其了得!」
「我也打算上書!聯合士子,一起上書……請求朝廷出兵,對付倭寇,救濟浙民!」姚淶盯著吳鵬,清澈的目光中,滿是堅定的神色。
「吳兄,我們身為浙人,受百姓期望,若是不能替百姓說話,縱然當了官員,又有什么用處?不過是屍位素餐的敗類罷了!你說呢?」
吳鵬被姚淶說的怦然心動,可他又萬分擔心。
「我們現在又沒有中進士,貿然上書,未免會觸怒朝中諸公,萬一得罪了人,可如何是好?」
姚淶輕輕嘆氣,「官位可以不要,良心不能丟了!若是吳兄不願,只有我自己上書了!」
正在這時候,突然房門推開,兩個人一愣,同時向外面看去。
只見從外面邁步走進來一個相貌精致的小個子。
來人沖著姚淶深深一躬。
「在下華亭徐階,本想來拜訪,剛剛在外面聽到了兩位的談話,故此冒昧打擾……若是兩位願意,仆願意和你們聯名!」
終於,沉默許久的官場,出現了波瀾。
以姚淶、吳鵬、徐階等人為首,四十幾位來自江南的士子,集體聯名上書,請求朝廷解救浙民!
這道萬言書送上去,禮部就吵翻天了。
好容易勸說天子,打消了問罪倭國的想法,才太平沒幾天,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竟然敢對朝廷指指點點,簡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禮議已經結束了,還想靠著投機取巧,登上高位啊?
做夢去吧!
你們沒機會了。
必須廢除這些人的考試資格,讓他們滾回老家去。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要是誰都對朝廷指指點點,這天下豈不是亂了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