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在湖邊待到快十二點，馬上就要去交班，她先回宿舍洗了臉，又把頭發梳理了下。

趙晶今晚也是夜班。

宿舍冷冷清清的。

蘇韻坐在床邊又開始發呆。

急促的手機鈴聲將她的思緒拉回，是急診那邊打過來的，說來了個病人，急性闌尾炎，指定要女醫生手術，讓她趕緊過去。

蘇韻到了急診才知道，原來急性闌尾炎患者是陶然。

陶然疼的衣服都濕透了，蔣慕承把西裝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舅舅，一定要女醫生嗎？」陶然疼的受不了。

她想不明白，在國外生活好多年的蔣慕承為何還會這般古板。現在有誰還介意手術的醫生是男是女？能救命就行。

蔣慕承回答她：「必須女醫生。」

陶然又問：「舅舅，在死亡和醫生的性別之間選擇，你選哪個？」

蔣慕承：「急性闌尾炎死不了人。」

陶然：「...」疼的人又不是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還是執拗問道：「撇開我患的什么病不說，就是在死亡和醫生的性別之間選擇，你選哪個？」

蔣慕承的話簡單明了：「你活著。」

陶然心道，原來也沒那么不近人情，要怪就怪這個急性闌尾炎實在算不上什么大病。

她半開玩笑：「舅舅，明天醫院肯定傳遍，商界翹楚蔣慕承不僅高冷禁欲還是個老古板。」

蔣慕承的面色依舊嚴肅認真：「然然，你就像是我女兒，我很自私。」怎么能讓男醫生給她做闌尾炎手術？

聽的陶然心里一陣感動，這是蔣慕承說過最肉麻矯情的一句話，再疼也值了。

這話不僅陶然聽了感動，站在門口的蘇韻也被觸動。

她想到了自己的舅舅，她小時候也做過闌尾炎手術，舅舅也是這么奇葩的要求主刀醫生必須是女醫生，只是舅舅現在連她都不認得了。

蘇韻做了個深呼吸，走進去。

「蘇醫生。」陶然先看到了她。

蘇韻笑笑，「馬上給你手術，怎么不先去手術室做麻醉？」

陶然眼神示意，是蔣慕承不讓，非要等女醫生，女麻醉師，麻醉師還沒到呢，大概還要等上一會兒。

蘇韻這才把視線落在蔣慕承身上，他也在看，應該是從她進房間他就一直在看她。

蔣慕承開口就問：「你怎么調到急診了？」

蘇韻張了張嘴，最後什么都沒說。再次看到他，她感到委屈、難過，還有那么點怨恨。

她又安慰了陶然幾句，就去手術室做准備工作。

闌尾炎手術對她來說算不上手術，一個小時後陶然就被推出了手術室，她不想見到蔣慕承，就沒再跟著去病房。

翌日下午。

蘇韻補過睡眠後，就去看望陶然，本不想過去，可是陶然昨晚手術前，再三叮囑，一定要去看她。

到了病房門口，門半掩著，里面傳來說笑聲，透過門縫，她看到了袁穎和葉晴嵐。

葉晴嵐坐在蔣慕承身邊，正在削蘋果。

蘇韻轉身離開。

今天白天她休息，夜里繼續夜班，她不知道這個夜班到底是根據什么排的，那么多醫生，她竟然一周要上三個大夜班。

蘇韻又去了趟公寓，沒想到蘇檸檸發燒了。

她找了葯給蘇檸檸吃下，「過一陣子要還是不退燒，我們就去打點滴。」

蘇檸檸搖頭：「沒事，可能這兩天沒休息好。」

蘇韻心疼的看著蘇檸檸，事到如今，她什么都幫不了。上午打了個電話給林樾，他沒接，直到現在也沒回。

她不知道是林樾知道了這事，不願意摻和，還是他忙沒看到電話。

在公寓里陪了蘇檸檸幾個小時，蘇韻又去上夜班。

後半夜沒有急診手術病人，蘇韻就在值班室打了個盹，恍惚間門被推開，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還以為眼花沒看清，沒想到蔣慕承來找她。

蔣慕承端了一杯溫水遞給她，「喝點水，嘴唇都發干了。」

蘇韻沒接，也不說話。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調到急診了？」

蘇韻也不看他，敷衍道：「沒什么。」

「去外面說。」蔣慕承放下水杯，欲要拉她，蘇韻卻避開。

一室沉默。

蘇韻又想到蘇檸檸的事，說不定開口求他，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她站起來，「我正好有事求你。」

蔣慕承擰眉：「你說什么？」

求他？

蘇韻朝著門外走去，蔣慕承緊跟其後。

還是湖邊的小路上，凌晨兩點多，這里格外安靜。

他們面對站著，蘇韻幾次欲言又止，有些話在喜歡的人面前說出來，既悲哀又荒唐。

蔣慕承還是執著問她：「你怎么調到急診了？」

蘇韻不敢與他對視，別看視線，看著昏暗的湖面，她沒回答蔣慕承這個問題，因為無從回答，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就調到急診來了。

「蔣慕承。」蘇韻第一次這么正式的稱呼他。

蔣慕承直直的看她。

蘇韻再次望向他：「我表妹蘇檸檸不懂事，讓你女朋友受了委屈，我可不可以替她道歉？檸檸打了你女朋友，她遭封殺也不為過，可是演戲就是她的命...」

蘇韻哽咽了下。

「我知道你們不缺錢，口頭道歉更入不了你們的眼。檸檸打了你女朋友兩巴掌，能不能...求你去跟你女朋友說說，我可以...可以讓她...打四巴掌，你們能不能別封殺檸檸？你們封殺了她，以後再也沒人敢用她演戲，她的人生...」

蘇韻感覺自己的嘴唇都快被自己給咬下來，她的指甲已經陷進了肉里。

她忍著疼，「四哥，就看在我們...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幫我這個忙行嗎？我知道可能會讓你為難，但我實在沒辦法，我不知道該去找誰，只能厚著臉皮來求你。檸檸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已經沒幾個親人了，我不能眼睜睜看她夢想被毀了。」

蔣慕承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眼底泛著冷氣。

蘇韻咬著下唇，抹了把眼角的淚，「四哥，求你了，行嗎？」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卑微的求人，求的還是她喜歡的人，她覺得她已經低到了塵埃里，可是蔣慕承卻無動於衷。

蔣慕承還是不說話，蘇韻已經不抱希望，「對不起，讓你為難了。」她轉身就走。

剛走兩步，就被蔣慕承一把拉回來，手腕被他攥的發疼，蘇韻沒敢動，她期待著蔣慕承可以松口。

蔣慕承終於開口說話：「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說你才會信我。封殺蘇檸檸這事的確跟我有關，可是我不知道她是蘇檸檸，也沒想過她遭封殺這么嚴重。」

聽到蔣慕承親口承認，蘇韻有些崩潰，但還是忍著委屈，輕聲問道：「所以檸檸可以不用被封殺了嗎？她還能演戲，對嗎？」

蔣慕承沒說話，用力將她扯到懷里抱住，他自責的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合適，他最想守護的人，卻被自己傷的體無完膚。

蘇韻在他懷里沒動，她知道蔣慕承是個商人，自然不會好施樂善，找他幫忙，她得拿得出讓他願意幫忙的籌碼。

她眯了眯眼，眼淚滾滾落下，「四哥，我明晚去找你，陪你多久你說了算，如果你高興了，就讓檸檸還像以前那樣正常演戲，行嗎？」

蔣慕承心里發疼到呼吸都不暢，「對不起，蘇韻，對不起。」他低頭狠狠咬著她的肩膀。

蘇韻的眼淚流的更凶，她不知道是因為心里疼還是因為肩膀疼，還是因為蔣慕承的這幾句對不起。

蔣慕承雙手捧著她的臉，與他對視，「我不知道那些捕風捉影的消息你是從哪聽來的，接下來我說的，你聽清楚，葉晴嵐不是我女朋友，我有喜歡的女人，她叫蘇韻。」

蘇韻淚眼朦朧的看著他：「蔣慕承，你把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

她害怕自己出現幻聽。

蔣慕承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淚，「葉晴嵐不是我女朋友，我愛的女人叫蘇韻。」

蘇韻傻掉，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整個人都發懵，像是白日做夢。

腦子里有幾個字無限放大，蔣慕承愛的人是她。

多不可思議。

蘇韻承認，在蔣慕承表白之前，她對他今晚有著莫名又復雜的怨恨，大半是因為他有了喜歡的女人，還為那個女人做了那么多。

她羨慕嫉妒，更有恨，恨他不愛她還給了她無盡幻想，更恨自己厚顏無恥的來求他。

可突然間，形勢峰回路轉，他喜歡的人竟會是她。

這概率就好比，你有天偶爾路過彩票店，發現口袋里有兩塊錢，突然心血來潮就買了張彩票，也期待著中億萬大獎，但只是在腦海里幻想一番，並不敢奢望。

哪想到開獎那天，發現自己是特等獎號碼。

於是，樂極生悲，嚎啕大哭，然後暈厥過去。

雖然這個比喻很不恰當，更不合適，但她此刻的心情就跟中了億萬大獎，看見房子票子嗖嗖的朝她奔來的心情，是一樣一樣的。

蔣慕承又將她納入懷里，緊緊箍著發愣的她：「蘇韻，你真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的才一次次幫你？別的男人什么樣我不清楚，但我絕不是因為新鮮刺激才幫你。你剛才說明晚來找我，陪多久我說了算，是不是？」

蘇韻的大腦現在處於空白狀態，運轉不動，一時想不明白他又重提這話是什么意思，於是悶悶的說了聲：「是。」

蔣慕承：「蘇韻，那你就陪我睡一輩子吧。願意么？」

知道她一時沒法消化他的表白，蔣慕承很體貼的給她揉揉太陽穴，盡量讓她放松下來。

半分鍾過去，蘇韻的意識才慢慢回籠。

睡他一輩子，願意么？

傻子才不願意。

可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他們之間還有懸而未決的事情。

蘇韻抬眸與他對視：「蔣慕承，你放開我，我現在不想理你，檸檸這事一天沒處理好，我就不想看到你。」

蔣慕承向她保證：「蘇檸檸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讓人查清楚後，給你一個說法，一定讓你滿意。我明天親自去接你妹妹，把她送到劇組。」

蘇韻還是不依不饒，「你知不知道你隨口一句話，就可能把一個小姑娘的人生徹底毀了，你們有錢人只顧著自己痛快，想過別人的死活嗎？」

「我的錯，對不起。」

其實也不能全怪他，現在他如此低姿態，蘇韻倒是沒了脾氣。

但她耷拉著臉，不愛理睬他。

蔣慕承又說：「蘇韻，我人生第一次道歉給了你，不知者無罪，別生氣了，恩？」

蘇韻還是感覺委屈，莫名其妙的想跟他使小性子，「蔣慕承，我還是不想理你。」

「好，那就不理我。」

蔣慕承抱著她，任由她發脾氣，她不管說什么，他都由著她。等她對他的態度稍稍好了點，他又問：「你怎么去了急診？」

蘇韻搖頭，「我也不知道。」

「這事交給我就行。」蔣慕承親親她的頭發，「以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跟我說，就像今天這事，差點鬧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蘇韻點點頭。

還沒消停片刻，她又開始魔性的重復那句：「蔣慕承，我現在還是不想理你。」

蔣慕承縱容她，把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口，「那就休息一會兒。」

蘇韻趴在他懷里，臉上的淚痕還沒干，「蔣慕承。」

「恩？」

「我沒有父母，家里很窮，而且...家里負擔很重，跟你門不當戶不對，你父母...」

蔣慕承打斷她，笑說：「這么急著嫁給我。」

「你...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蘇韻一時語無倫次。

蔣慕承低頭親了她一下，「我爸媽年紀大了，也不像早些年那樣看中門第。我這么多年沒找女朋友，又跟林樾走的近，我媽還以為我跟林樾是一對，私下找我談話，說如果我真跟林樾感情好，她就去說服我爸。你看，她連男人都能接受，要是知道你讓我有了結婚的念頭，感激你都來不及，怎么會不喜歡你？」

蘇韻一直憋著，最後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你跟林樾是不是真有一腿？」

蔣慕承黑著臉，回嗆她：「我跟別的男人有一腿。」

蘇韻：「跟誰？」

「沈凌。」

「沈凌是誰？」

「我相好的。」

「...」

蔣慕承趁她走神，低頭含住她的嘴唇，輕輕吮吸，蘇韻下意識想推開他，卻被他抱的更緊。

...

*

翌日中午，蘇韻還在睡夢里，就被電話鈴聲吵醒，她摸過手機，是趙晶的電話。

「大姐，我在睡覺。」

趙晶的聲音掩飾不住的激動：「趕緊起來，趕緊起來，我小學同學昨天來院里報到了，我剛才在路上碰到他，他現在去車里拿東西了，我們馬上去食堂吃飯，限你五分鍾，趕緊給我滾下來。」

蘇韻睡的迷迷糊糊，問：「什么小學同學？」

「靠，失憶啦？前幾天跟你說過的，我那個心內科的帥哥同學，秀色可餐那個。」

蘇韻：「都已婚男人了，有什么好看的。」

「看帥哥心情好啊，心情好了，手術效率高，手術做的多，獎金拿的也多哇，目測，我們年底就能成為富婆。」

蘇韻：「......」

趙晶恢復嚴肅臉：「他是心內的專家，你認識他能學到不少東西，說不定以後你還能重回心內科，跟副主任搞好關系對你沒什么壞處，快點起來啊！」

「知道了，知道了！」蘇韻放下手機，仰天長嘆，掙扎了幾次才坐起來，她倒是挺好奇，這個男人能帥成什么樣。

蘇韻來到食堂，這個點是就餐高峰期，她排了十多分鍾才打到飯，然後端著餐盤去職工就餐區找趙晶。

有同事已經吃過，但還是坐在位置上沒走，眼神時不時朝著窗邊那邊瞄。

「蘇韻，這邊。」趙晶對著她招手。

蘇韻循聲看去，趙晶他們就坐在窗邊，剛才被那個背對著她坐的男人擋住，她沒看到。

合著那些花痴女人走完了不走就是為了看帥哥？

也是沒救了。

只是當她視線再次落在那個背影上，她才發覺，這背影是她熟悉的，曾經熟悉到骨子里。

她自我催眠，不可能是他，不會的。

她每走一步，心臟就皺縮一次，抽痛感讓她無所適從。

就在蘇韻還抱有幻想，覺得不是他時，現實給了她當頭一棒。

男人突然轉頭。

猝不及防的，蘇韻狼狽的視線與他的目光相撞。

腳步就像被盯住一般，她怎么都動不了。雙手控制不住的發顫，抖得餐盤一角湯碗里的菜湯都溢了出來。

熱湯濺到她手面上，她都沒感覺到燙。

十來米的距離，她感覺耗盡了此生全部的力氣，走到餐桌前，她已經筋疲力盡，全身虛脫。

趙晶不明所以，笑說：「什么時候變的這么淑女，開始走小碎步？」說著替她接過餐盤。

給她介紹：「這是我小學同學，傅明琰。」

而後一臉驕傲的神情對男人說道：「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們院花，也是我小老婆，蘇韻，漂亮吧？」

傅明琰沒有任何回應，視線一直落在蘇韻身上，墨黑的雙眸再容不下其他，像要把她看進心里。

一別快六年，沒想到再見面會是在這里。

她變了，眼神里再也找不到當初青春年少時的純粹與明媚。

又好像什么都沒變，還是他愛的那個女人，美麗又溫暖。

還是蘇韻先回神，她的聲音略微沙啞，說：「傅醫生，久仰。」

傅明琰心酸的聽著這樣的稱呼，那么多話哽在喉間，最後只機械吐出兩個字：「你好。」

這頓飯吃的食不知味，蘇韻感覺眼前的菜都是模糊不堪的，好多次感覺自己的筷子已經夾到菜，可送到嘴邊才發覺筷子是空的。

好在趙晶嘰嘰喳喳的，一直說個不停，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而傅明琰偶爾附和幾聲，這頓飯也沒冷場。

吃到一半時，蘇韻的手機響了。

她立即接通，「哦，好的，行，我上到。」她趕緊按斷，歉意的對趙晶說：「急診那邊又送來了病人，我要過去搶救。」

還沒等趙晶說話，蘇韻就落荒而逃。

趙晶搖搖頭，小聲囈語：「昨晚大夜班，今天不是休息的么？」

蘇韻跑出食堂好遠，才停下來，捂著胸口喘著粗氣，第一次，她那么感激10086的客服電話來的這么及時。

還沒走到宿舍，她的手機再次響起，她劃開接聽鍵，鼻頭一酸，「喂。」

「起來沒？」

「早起了，飯都吃過了。」

「我已經把蘇檸檸送到劇組，她出了氣後，現在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