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第546章 我的火,早就熄滅了(2 / 2)

過了很久,他才又開了口,聲音有些異樣的沙啞:「那,你為什么不是他的妃子?」

「我本來,就不是。」

「……」他微微皺了下眉毛,就沒有再說話了。

我說道:「你不問我為什么?」

他搖了搖頭:「我想,我大概知道。」

「你知道?」

「嗯。」

其實,他不會知道,不會知道我這幾年來經歷了什么,也不會知道我在失憶的時候為什么認定裴元灝是我的丈夫,可聽他說這幾個字,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明白一樣,我只覺得陣陣委屈的酸楚從心底里往上涌。

我吸了吸有些發酸的鼻子,說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拜入傅先生門下的?」

他輕輕說道:「那天,我回家,發現家里一個人都沒有,連大姑也不見了。後來聽鄰居說,是袁——是皇上帶走了她,家里沒有了人,我也呆不下去了,突然覺得,不想把自己困在那里,想出去走走,就這么走了。走了很多地方,沒飯吃了,就找地方幫工,攢下錢來,就繼續走。一直走到西南的大山里,干糧吃完了,盤纏也用完了,就跟著一個打水的和尚回去幫忙,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寺廟就是天目寺。」

「……」

「老師的眼睛,那個時候已經壞了一年多了,我暫住在寺里,經常去照顧他,沒事聽他講經說法,久了,就舍不得走了。」

「……」

「他問我願不願意拜他當師傅,我說願意,就這么認了師。」

「……」

他說起這些年來,都是平平淡淡的口氣,可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所經歷的,是多少人眼中滔天的巨浪。

也許,劉三兒從來就是這樣的人,經歷過別人無法想象的波瀾巨變,他依舊故我。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我輕輕道:「傅先生是當代大儒,收你為入室弟子,你的福緣不淺。」

他聽到這里,卻笑了一下:「的確福緣不淺,剛開始半年,手都被打腫了。」

「……」

「老師平時倒不罵我,可天目寺里有個大和尚,平時葷酒不忌,沒事會給老師帶些素酒來,老師一喝醉了,就要我背《逍遙游》、背《人間世》,背不出來就用戒尺打我的手,說他這一生只收了三個入室弟子,我是他自己收的,卻偏偏是最笨的。」

「……」

聽到這里,我覺得眼眶里陣陣發燙,卻也忍不住笑了笑。

傅八岱是蜀地聞名的大儒,可他學的,教的,又不單是儒學,只苦了他的弟子,每天被這個朝三暮四的老師提來提去,吃盡苦頭。

眼淚在眼眶里滾來滾去,像是要滴落下來,我一直忍著,視線里這個男人模糊了,卻恍惚間,和三年多前並沒有什么改變。

我輕輕說道:「那,這些年來,你怪過我嗎?」

「……」

他一下子僵住了,愣愣的看著我。

我又輕輕的上前一步,竭力透過眼前的水光去看他,輕輕的說:「你恨我嗎?」

「……」

被我這樣看著,他有些慌亂的低下頭去避開了我的目光,沉默了很久之後,他才開口,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漫聲道:「老師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說有一位開天辟地的皇帝,修築了一座龐大浩瀚的宮殿,華美奢靡,如天上宮闕,後來卻被反抗皇帝的人一把火燒了。」

「……」

「大火三月不絕,天地都為之變色,想來,那是多可怕的一場火。」

「……」

「可是,即使這么可怕,這場火,也早就熄滅了。」

「……」我的心一沉,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現在,可以在這里,和你這樣說話,是因為……」他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我,說道:「岳大人,我的火,早就熄滅了。」

「……」

「我,已經忘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一下子滴落下來。

他一見到我的哭,下意識的伸出了手,可伸到一半又突然驚醒一般僵在了那里,我的眼淚滴落進了他手中的木缽里,吧嗒一聲,輕細得仿佛一陣風就會吹散。

我和他都低下頭,看著那盪漾的水紋,將映在里面的兩個人的身影都扭曲了。

仿佛扭曲的曾經,仿佛扭曲的這許多年……

過了很久,他終於將手收了回去,輕輕道:「對不起。」

「……」我無聲的搖著頭,眼淚紛紛而落,我想抬起頭來對他笑,卻一直流淚,只能狼狽的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沒有……」

「……」

「是我自己不好,是我……不好。」

我一邊哭著,一邊笑著,想要再說什么,已經哽咽得說不出來,劉輕寒就這樣看著我,沉默了許久,輕輕的將頭偏向一邊,沒有看我,卻也沒有離開,只是這樣靜靜的站在那里,像是在守著我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慢慢的平靜下來。

一張手帕,遞到了我的眼前。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只見他平靜的看著我,那雙眼睛就像他手中的那一缽清水,不再有漣漪,但那種寧靜和溫潤,卻讓人無法不去流連。

我接過他的手帕,就聽見他輕輕說道:「我,先走了。」

說完,我的臉上感到了一陣風,呼的一聲拂過,帶著他的味道,卻那么輕,那么輕的就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捧著那張手帕,聽著他踩在落葉上沙沙的離開的腳步聲,無聲的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