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3.第583章 明珠的詭異「倒戈」(2 / 2)

「嗯,在里面陪萬歲說話呢。」

「哦……我能進去么?」

玉公公精明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想了想,道:「你的話,原說是不怕的,只是——你總也要仔細些。」

我點頭謝過他,便入了拱門,這幾天天氣轉暖,積雪消融,御花園里那些白雪下的樹枝都隱隱的冒出了些新綠,雖然還未連成崢嶸,卻有一種不懼冰雪嚴寒,欣欣向榮之感。

我走進去,過了一道回廊,就看見前面的亭子里有兩個人坐著對弈。

正是裴元灝和傅八岱。

不過,傅八岱的眼睛——他可怎么下棋?

我心里疑惑,小心的走近了幾步,這才看清,棋盤上全都是黑子,這個時候已經連成了一條長龍,盤踞在棋盤上,而其他的空白處,都沒有棋子。

這是——?

傅八岱坐在皇帝的對面,正對著我,微闔著眼睛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笑道:「右六上十一。」

右六上十一?我皺了下眉頭,下意識的要墊腳去看,但離得實在有些遠,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步,只是按照他的說法,應該是右上角近龍頭的位置——原來,他是在下盲棋。

我看著他雖然一臉怡然神態,但微闔的眼睛里卻透著一種分明的光。

裴元灝執起一枚黑子,往下放,口中道:「右五上十。」

傅八岱一聽,立刻捋著胡須微笑道:「皇上,這一步皇上之前已經走過了,若再走——長龍就要入套了。」

「……」

裴元灝頓時低下頭去看,而我遠遠的看去,才發現棋盤上空著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套,皇帝的長龍儼然已經要入套了。

裴元灝笑了一下,將棋子丟回棋盒里:「看來,是要就棋了。愛卿果然高段。」

傅八岱也微笑著:「是皇上的心思,不在這個棋局里。」

他把「這個」二字說得重了一些,裴元灝聽了,像是又笑了一下,站起身來,我以為他要轉身,急忙往一旁的樹後退了一步,卻見他只是隨意的揮了揮袖,負手往水廊走了幾步,突然「唔」了一聲,停下來頓下身去,隨手撿起了地上的一塊木板,上面好像還有根釘子,頓時皺著眉頭道:「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釘了釘子的木板竟然也隨處亂丟!」

傅八岱笑了笑,仍舊坐在桌邊,一只手很輕的在棋盤上摸著,似乎還在琢磨裴元灝剛剛的棋路,一邊笑道:「讓皇上煩心的,可是那根釘子?」

「……」裴元灝一愣,回過頭去看著他。

「這根釘子雖不傷人,但到底釘在這里,刺著皇上,所以皇上不想留他,是么?」

裴元灝看著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塊目光,目光沉凝,道:「只是,現在要拔去這根釘子,還不到時候,只怕這一拔,不但傷人,還毀物。」

「老夫明白,皇上這是不願意為了打老鼠而傷玉瓶。」

「……」

「況且,老鼠好打,老虎卻沒那么好打,也不要為了打老鼠,而動了打老虎的局。」

我聽到這句話,頓時心里咯噔了一聲。

不要為了打老鼠,而動了打老虎的局,也就是說——打老虎的局,已經在布了?

傅八岱拄著念深送的那支拐杖,慢慢的站起來摸索著走到皇帝身邊,伸出手去,裴元灝看了他一眼,沉默著將木板遞給了他,傅八岱小心的摸著那塊木板,手指碰到了那根釘子,像是被扎了一下,他笑道:「呵呵,果然是有些扎手。」

「……」

「皇上,要想不毀物,又不讓這根釘子傷人,並非沒有辦法。」

「哦?」

他拿著那塊模板,笑著說道:「皇上,老朽年輕時混跡市井,曾看見不少江湖賣藝人耍一些把戲,其中有一種叫做胸口碎大石的,不知皇上見過沒有。」

「胸口碎大石?」

「嗯,一塊木板上,密密麻麻的釘幾百根釘子,看上去倒是很嚇人,賣藝之人躺上去,胸口放上大石板,以重錘擊之,石板碎為齏粉,但人的後背無絲毫損傷。」

「哦?!」

裴元灝自幼在宮中長大,雖然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卻未必見過這類的把戲,聽到傅八岱說起來,倒是有些愕然,傅八岱笑道:「所以,如果皇上想要這根釘子傷不了人,何妨再釘一根同樣的釘子在板上?」

「同樣的釘子?」裴元灝沉吟著,伸手接過那塊目光,看著那根釘子,若有所思。

「若還不放心,怕他傷人,不妨在他上面加上一塊。」

說著,他伸手往那木板上一覆。

裴元灝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光,驀地像是明白了什么,抬頭看著他,笑道:「大學士果然有大智慧。」

「呵呵,不過是些跑江湖的把戲罷了。」傅八岱笑著道:「老朽今天是進宮來陪皇上下棋的,既然皇上無心對弈,老朽就先行告退,不誤皇上處理國政了。」

裴元灝原本還一心想著什么事,聽說他要走了,便道:「大學士要走?那朕讓人送大學士。」

「不必,不必。老朽還記得來時路,不必勞煩別人了。」

說完,他朝皇帝行了一禮,便轉身走了。

我一直站在不遠處,見他往御花園另一頭走去,想了想便也沒過去,而是繞了一條路也往那邊走,我的腳程比他快些,站在左門那邊等了一會兒,才看見他拄著木杖一路指點著慢慢的往這邊走過來。

我剛從路邊走過去,就聽見他笑道:「久候了。」

我一愣:「你知道?」

傅八岱微笑著,那張清瘦的臉上滿是溫和的皺紋,笑道:「眼睛不靈便,耳朵若再聾,老朽可就真的不好走了。」

「……」

他雖然還笑著,但我也實在沒有心情聽他說笑,只上前道:「最近集賢殿,沒出什么事吧?」

「集賢殿?」他花白的眉毛一皺:「什么事?」

這樣看來,申恭矣是還沒有動手的。

我松了口氣,又四下看了看,原本他和皇帝在御花園對弈,玉公公一定是已經做了安排,周圍應該都沒有外人,但我還是謹慎的審視了一番,才說道:「你,和他,都要小心些。」

「他?」傅八岱想了想,聲音壓低了一些:「你說——那小子?」

我點點頭:「雖然我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有人要對他下手,只是他最近,風頭太勁了些。」從貢院科舉開始,他就一直處在風口浪尖上,一來也是裴元灝有意重用提拔,二來他也的確太年輕氣盛了;雖然考試完了,京城里許多百姓都在議論這位不懼權貴,不徇私枉法的年輕官員,但在另一批老臣的眼里,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傅八岱聽了,冷笑了一聲:「他倒是,說不得,是得老夫回去打打了。」

「啊?」

我一聽,頓時急了:「你怎么還要打他?」

「怎么,他是有多金貴,打不得了?」

我知道傅八岱一輩子教書育人有教無類,被稱為蜀地大儒,但人無完人,他也有一個說出來難聽的毛病,就是愛打學生,直到現在,西山書院的老師打起學生來還是從不手軟,斷筋折骨都是小事,就是從他那里傳下來的惡習。

沒想到,他居然還帶到京城里來了。

「不管怎么說,他也是皇帝冊封的輕車都尉,是朝廷大員了,怎么還能像在書院里那樣說打就打?」

「哼,不打,能明是非嗎?」

傅八岱說完,連跟我再寒暄兩句的心情都似沒有,揮揮手,便拄著拐杖轉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原本滿心的焦慮,這一刻卻有些哭笑不得,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身准備回去。

誰知一回頭,就看到御花園的另一頭,隔著白雪松枝,裴元灝站在那里,沉默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