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虎搏斗的兩個人,仿佛打虎英雄一樣的被接回了營地,但情況並不是看起來的那么樂觀。
我還好,經過太醫看過,只是左手被石頭磕傷了,指甲有些脫落,上了葯包扎好,還叮囑我這些日子不要用力。
可裴元灝就沒我這么好的運氣了。
他的手臂上,兩邊肩膀上好幾處的傷口,都是老虎抓傷的,有些地方幾乎見骨,尤其手臂為了支撐老虎的重量,又被抓了那么久,已經血肉模糊,太醫院隨行的幾個太醫一見到那傷,就嚇得差點昏過去,話都不敢說急忙上前醫治。又是敷葯又是包扎,忙活了很久,才勉強處理好。
但是,事情並不是這么簡單的。
到了傍晚,裴元灝開始發熱。
經受了這么大的驚嚇,又受了這么重的傷,以人力而言已經到了極限,很快他整個人就被燒得神志不清了,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眼角紅紅的,嘴唇也泛著烏暗的顏色。
幾個隨行的嬪妃都守在王帳外面,只有皇後和麗妃在里面伺候著,常晴從金盆里將帕子****了涼水,擰得潤潤的,小心的搭在他的額頭上,但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好,他的嘴唇很快便燒得干裂開,眉頭一直緊鎖著,好像心里難受得厲害。
南宮離珠一直站在床邊,眼睛也紅紅的,看著他的樣子,又回頭看著我,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像是憋不住似得,道:「你,真是有本事!」
「……」我站在角落里,沉默著沒說話。
「本宮跟你把話說在這里,要是皇上有個什么——」
她的狠話還沒撂下來,常晴已經頭也不回的開口道:「什么有個什么?」
「……」
「麗妃,皇上病了,你就是這么伺候皇上的?」
「……」
她平日里慣常的溫雅和順,這樣一發怒就格外的嚇人,南宮離珠也被她震懾了一下,但她還是咬著牙,狠狠道:「反正,他一定不能有事!」
「……」
「一定,一定不能!」
看著她通紅的眼睛,好像心里恨得厲害,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能說什么,能想什么,只是有些無言的看著床榻上的那個男人。若是別的人,受了這樣的傷,又燒成這樣,難免會呼痛呻吟,可他卻只是皺著眉頭,咬緊牙關,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我慢慢的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常晴也回過頭,看著南宮離珠通紅的眼睛,半晌,才說道:「本宮知道,你心里也難過。」
「……」
「你先回去吧,這里有本宮看著。」
「我不!」
南宮離珠這一次連敬語都不用了,只倔強的站在那里:「我要看著他!」
雖然南宮離珠跟皇後一直不睦,以前的算計也不少,但至少表面上還是敷衍過去了,這一次卻有些意外,連常晴都皺了一下眉頭,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
其實,我倒也能明白。
春獵之前,她的父親已經出了事,現在偏偏裴元灝又受了這樣重的傷——作為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出了這樣的事,這樣的打擊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也難怪她如此方寸大亂。
常晴見我這樣沉默著,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輕輕的嘆了口氣,剛要開口,就聽見外面原本嘈雜的人聲像是靜了一下。
接著,玉公公的聲音在外面低低的響起——
「太後駕到。」
太後來了?!
我們一聽,都驚了一下,常晴也急忙從床邊站了起來,只見帳子被撩起,太後從外面慢慢的走了進來,我們急忙跪下:「拜見太後!」
太後這一次倒是換上了有些厚重的錦衣,像是不勝此處的寒意一般,但蒼白的臉色,纖細的手腕,也給人一種弱不勝衣的感覺,她輕輕的一揮手,也沒說什么,慢慢的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床榻上的皇帝。
裴元灝還是和剛剛一樣昏睡著,絲毫沒有知覺。
她低頭看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常晴道:「太醫怎么說?」
「太醫說,皇上身上傷太多了,雖然都是些外傷,這一次因為原本就是春獵,也帶了極好的傷葯來,但因為傷口的關系,皇上現在發熱,倒是有些難辦。」
「唔……」
太後沒說什么,俯下身,用纖細的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眉間不自覺的蹙了一下。
「太後,臣妾等會好好照顧皇上的,您——」
常晴的話沒說完,就看見太後輕輕的擺了擺手。
大家頓時有些怔住了,還不知如何反應,就看見太後挽著衣裳,慢慢的坐到了床邊,看著床上的這個人,頭也不回的道:「你們都出去吧。」
「……」
「哀家看著他,就好。」
「……!」
不止是我,連常晴和南宮離珠都驚了一下。
裴元灝和太後之間的淡漠關系,就算瞞得了別人,自然也瞞不了這幾個人,卻不知道為什么太後會突然在這個時候過來,竟然還要親自看護他。常晴想了想,上前道:「太後,您的身體也——」
「不用說了,你們都下去吧。」
「……」
太後平時雖然不怎么管理後宮的事,但她一開口,常晴也不能多說什么,我們幾個面面相覷一番,都無法再說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從里面退了出來。
一出王帳,周圍的氣氛立刻就變了。
在王帳中,厚重的帳篷還能掩蓋一些人的目光和聲音,可一出來,就已經明明白白的要面對所有人驚惶不定的眼神,和低聲細喃的議論,幾個大臣立刻就圍了上來,恭恭敬敬的朝常晴行了禮,便迫不及待的問道:「皇後娘娘,皇上他——」
常晴平靜的道:「皇上無礙。」
「啊?那,剛剛太醫他們——」
「本宮已經說了,皇上只是受了一些外傷,龍體稍微有些抱恙而已,並無大礙。」
聽見她這么說,那些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很快,但還是立刻說道:「這樣的話,真是太好了。」
「皇上無礙就好,無礙就好。」
「皇上九五至尊,哪能被區區一頭老虎就傷了……」
「呵呵,呵呵……」
聽著這些人的話,常晴只是淡淡的,也沒再說什么,便讓扣兒他們扶著她回去休息,並叮囑外面的人,有什么動靜立刻過去稟報給她。
南宮離珠吩咐了同樣的話,也走了。
我站在門口,還暫時沒有動。
其實,周圍的人未必不想來問我,畢竟皇帝出事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身上也有傷,情況只一猜就能知道,但看他們看我的眼神,似乎還多有些顧忌,三三兩兩的議論著,只沒有上前來詢問。
而我,心思也並不在他們的身上,只是看著周圍。
看了一會兒,我的眉頭蹙了起來。
怎么回事?
就在我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來越甚的時候,目光也下意識的看向了另一邊,一群最特殊的人。
申恭矣和幾位老將軍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幾個人也都看向了這一邊,剛剛常晴的話,他們顯然也聽到了,可眼中透出的光卻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當然,也明白他們的意思。
就算沒有人明說,但官場上的人,哪一個的眼睛不是在油鍋里煉過的,到了這個時候,裴念深的事情鬧出來,皇帝前兩天嘴里吐的話,申太傅那邊和皇帝這兩方的事,多多少少也都能猜出一些影兒來。
而裴元灝,偏偏在這個時候遇襲,還受了那么重的傷!
若是還在皇城里,就算皇帝真的病得很重了,一切也都還能按照規矩來,可現在是春獵,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真的有人生什么異心,出什么亂子,只怕就像是野火燎原,一切都不好收拾了。
想到這里,我的眉心不自覺的皺了一下,那邊的人似乎也微微的有些動靜,過了半晌,還是那位高大魁梧的陳甫老將軍,腆著肚子朝我這邊走了過來:「岳大人。」
「陳老將軍,有禮了。」
「好說。」他抬了一下手,又盯著我手上的綳帶:「岳大人的傷,可要小心了。」
「多謝老將軍提醒,下官知道。」
「嗯……」他慢吞吞的點點頭,看著我,花白的眉毛下那雙蒼老的眼睛里透出了一點精光:「太後現在,在看著皇上?」
「是。」
「太後她,怎么又過來了?」
「……」我聽到這句話,眉頭也蹙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心里穩了穩,才平靜的說道:「皇上受了些傷,雖然只是皮外傷,到底母子連心,太後哪有不心疼的。」
陳甫聽了這句話,臉色頓時僵了一下。
這時,他的背後,申恭矣和其他幾位老將軍也走了過來,突然面對了這么幾位老臣,一時間我也覺得有些壓抑,呼吸微微的局促了一下,只見申恭矣那雙精光內斂的眼睛看著我,帶著一點笑意,說道:「岳大人說的是。」
「……」
「母子,連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