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第636章 半緣修道半緣君(2 / 2)

「哦……」

我點點頭,低頭看著那些又游了回來,在我腳踝間嬉戲的小魚,那一幅不識愁滋味,一心只求寧靜安樂的畫面,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原來,被困,就是這樣被困住的。

輕寒坐到了我的身邊,也脫了鞋襪,我立刻道:「小心著涼。」

他笑道:「我哪有那么弱。沒事了。」

說完,便將一雙光腳丫子也泡進了河水里,幾條小魚又游了過去,嘬著他的腳趾,玩得不亦樂乎。

我們兩個人的腳挨得近,越發襯出他的肌膚黝黑,我的腳踝雪白,我忍不住笑著把光腳丫子踩在他的腳上:「看你,腳多黑。」

他忍不住嗆我:「就你白。」

「是比你白啊。」我說著,又踩了一下:「多久沒洗腳了你,這么臟。」

「胡說,我每天都洗的。」

「那還這么黑。」

「這是天生的啊。」

「所以說你黑嘛,還不承認。」

……

事實證明,哪怕兩個最懂事的大人在一起,有的時候會比孩子還幼稚,兩個人就這么你踩我一下,我踩你一下,弄得水花四濺。我的肌膚偏白,腳背沒兩下就被踩紅了,我不服氣,用力的踩他的腳背踩得啪啪作響,可他黝黑的肌膚怎么踩都不見紅。

吃虧了……

兩個人笑鬧了一會兒,他說道:「好了,打平了吧?輕盈我想吃點果子了。」

我用力的拍他的膝蓋:「你還真的當大爺啊!」

他笑嘻嘻的坐在那里看著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等我去那邊找找。」

在這個山谷里住了這么長時間,周圍的果子大部分都被我摘得差不多了,體力好一些之後可以摘到樹上的果實,可現在不是秋天,到底也是坐吃山空,我往旁邊走了好長一段路,才終於看到了一叢低矮的樹,結著一簇簇珊瑚紅的小果子,急忙摘下來就往回走。

剛剛走到離山洞不遠的地方,就聽見水花潺潺的聲音,繞過一片樹林過去一看,就看到輕寒裸/露著上半身站在河中央,正慢慢的擦洗。

他是背對著我的,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後背。

他的身材略顯消瘦,不及申嘯昆那樣習武者的魁梧壯碩,而是常年勞作鍛煉出來的勁瘦而精壯的體格,線條緊實漂亮,黝黑的肌膚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水,映著陽光透出一種蜜合色的光澤,如同一大塊蜜蠟一般。

只是,後背上那些猙獰的刀傷,橫貫在黝黑的肌膚上,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他的傷恢復得不算差,到底是年輕人,也是從最艱難的地方活出來的,自然比一些身嬌肉貴的更能承受這些傷害。

雖然現在,這些傷都已經不要緊了,就好像過去了的痛苦記憶,終有一天可以微笑著談起,只是一想到當時的慘狀,我還是會忍不住害怕,因為也許某一刀再深一點,再重一些,我就可能失去他。他也知道,所以這幾天上葯擦身都將我支開,自己來弄。

這個時候他已經擦洗完了,用衣服小心翼翼的抹干凈身上的水,一轉頭就看見我走了過來,急忙披上了衣服,對著我一笑:「你倒快。」

我把果子遞過去:「哪,吃吧。」

他笑著接過來,坐在地上吃了起來,遞了一個給我,我搖搖頭沒要,只是坐到他的身邊輕輕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大口大口了吃了一會兒,回頭看見我有些黯然的眼神,輕輕道:「你還在害怕啊?」

「……」

「我不是說了嗎?已經沒事了。」

「……」

「就是看著難看一些,其實一點都不痛了。」

說著,他像是想要逗樂我,笑道:「我還想著將來當大爺,有媳婦幫我擦背呢。你這樣,可怎么行。」

「……」我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哈哈笑了起來。

不過他這樣一笑,我的心里也沒那么沉重了,只是回頭看了看他的後背,輕輕道:「真的已經沒事了嗎?」

他點點頭:「傷口差不多長好了,就是有的時候里面會抽抽的痛,愈合的時候總是這樣的。」

我伸出手去撫著他的後背,隔了一層濕潤的衣衫,能感覺到手掌下那些不平的傷痕溝壑,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著,似乎,真的不要緊了。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輕寒,既然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嗯?」

「咱們走吧。」

「走?」他愣了一下,道:「你是說——」

「你答應了,要跟我走的。咱們要離開這里,離開這里的所有人,去找離兒。」

這一回,他沒有拒絕,也沒有遲疑,只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將手里一把果子塞進嘴里,嚼一嚼咽下去,道:「好!」

兩個人一拿定主意,事情就快了很多,我多抓了幾條魚烤好帶著,又找了些野果一起做干糧。從上面摔下來的時候,我的頭上還有幾件常晴給的珠翠沒掉,等到有人煙的時候就好辦了,可如果是在草原上走,吃的東西就尤為重要。

輕寒的傷雖然已經無大礙,但到底不能跟完全好的時候相比,兩個人離開這個暫時棲身的山洞之後,沿著河流一路往上游走,停停走走也走了將近兩天,就聽見前方傳來轟然如雷鳴般的巨響。

是瀑布的聲音。

飛流直下的瀑布仿佛一條銀帶,高高的掛在河谷上,巨大的沖擊里將下面沖出了一個深潭,水花濺起一人多高,四處彌漫的水霧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七色的彩虹,格外的好看。

輕寒這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瀑布,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樣,站在那里走不動。

我大聲說道:「輕寒!輕寒!」

喊了半天,他才回過神來一般,愣愣的轉頭看著我,我大聲道:「你發什么呆啊!」

水聲幾乎掩蓋住了我的聲音,重復了好幾聲,他才聽清楚,咽了口口水,對我說了一句話,我也聽不清,問他說了什么,他大聲道:「輕——盈,咱——倆——命——真——大!」

是啊,我們的命,真大。

也許,是老天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真正的割斷過去,和他開始新的生活。

所以,那個時候的恐懼和痛苦,現在想來,只用命大兩個字,似乎就可以讓我完全忽略不計,甚至能笑著面對了。

我附在他耳邊大聲道:「那就更應該聽老天的話!」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兩個人就往旁邊走去。

這條瀑布很高,旁邊的山勢也險,但還不到不能落足的地步,那些凸起的山石正好可以成為我們登上去的踏腳石,只是他的體力不濟,兩個人走走停停,過了半日,才爬了不過十來丈,腳下已然懸空。旁邊瀑布激起的水沾濕了兩個人的衣衫,我們蜷縮在一處山坳里,我拿出一個果子:「吃點吧。」

他的額頭上全是細細的汗珠,點點頭接過吃了起來。

我一邊幫他擦汗,一邊抬頭往上看,這才是剛剛起步,若真的要上去,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只怕晚上都要在山壁上歇息了。

這個時候,我不由的想起了那些會武藝的人,一個個身輕如燕的,便嘆道:「我們倆誰要是會武功就好了。若是黃爺,憑他的武藝,只怕兩三下就能躍上去,還有那天那個老道士言無欲,這個山谷也一定難不倒他。」

這時,輕寒看了我一眼,目光顯得有些奇怪。

我被他看得疑惑,道:「怎么了?」

他說道:「那個老道士,輕盈,你之前見過他嗎?」

「言無欲,我沒見過。」我搖搖頭:「只是聽說過太上皇身邊有這么一個術士,但宮里的人幾乎都沒見過他。我想那天他出現,可能有好多大臣也是第一次見到他。」

「哦……」

「怎么了?為什么問這個?」

輕寒遲疑了一下,說道:「可是,他好像知道你。」

「什么?」我吃了一驚——言無欲,那個神秘的老道士,居然知道我?

輕寒點了點頭:「皇上將我引見給他的時候,我跟他談過一些事,然後他突然就問起你,還問起我們當初在漁村的生活。」

我的眉間頓時一蹙。

我和輕寒在漁村的那些事瞞不了人,被人知道我並不奇怪,可是這個言無欲是個陪在太上皇身邊的老道士,跟我全無瓜葛,就算現在知道,知道他也是為裴元灝所用,但跟我能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要問起我?

我說道:「他還問什么了?」

輕寒想了一會兒,說道:「對了,他還問起,我有沒有在你身上,看到過什么牌子。」

「牌子?」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聲——難道是,那個名牌?

可是,那個名牌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就算那個「顏輕盈」的名牌幾乎快要了我的命,可當初裴元珍已經幫我度過了那一劫,申家現在也已經倒台,那個名牌就更無關緊要了。那個老道士問起那個名牌來做什么?

還是說,他說的牌子,是另有所指?

我想了半天,還是百思不得其解,而現在的情況也不容我去想那些事,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脫離這個險境再說。

歇夠了之後,我跟輕寒又重新提起精神,往上攀爬。

我的傷雖然沒有輕寒重,但到底是個女人,氣力無法跟他相比,沒過多久,手腳已經酸軟發脹,指尖更是被磨得通紅幾乎破皮,眼看著天色也漸漸將晚,等我們都登上了一處比較寬敞的山石上,輕寒便不讓再往上,兩個人准備就在那上面休息一晚。

這塊山石說是寬敞,也就夠得兩個人躺下,再多也沒有了,輕寒堅持讓我貼著山壁,自己睡在外面。

只要一翻身,下面就是嶙峋的怪石。

不一會兒,天就黑了。

周圍的一切都暗了下來,什么都看不見,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近在咫尺的這個人,和精壯的胸膛,貼著我的後背微微起伏著,他的體溫熨帖在身上,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安寧的感覺。

可我卻知道,在他的後背,卻是一片空,甚至是讓人一看就腿腳發軟的險境。

想到這里,我小心的轉過身去面對著他,伸出手,用力的抱緊了他的腰,整個人幾乎都蜷縮在了他的懷里。

這個男人僵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伸出手,也攬住了我的腰,將我緊緊的抱住。

兩個人之間再無一點縫隙,緊緊的貼在一起。

感覺到頭頂上傳來的他的呼吸有些局促,滾燙的氣息吹在額頭上,碎發絲絲撩動著,帶著一點酥/癢的感覺,我下意識的在他的肩窩里摩挲了一下,就感覺到他的身體又僵了一些,像是有些忍無可忍的開口,聲音都是沙啞的:「你好好睡。」

我從他懷里抬起頭來。

接著微弱的天光,看到他黝黑的臉,好像比平時更黑了些,也可能是紅了,眼睛固執的望著我身後的山石,仿佛有多好看的,啞然道:「這里摔下去,可不得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鼻息吹拂在他的頸項間,引得他瑟縮了一下,低頭來瞪著我,我急忙閉上眼睛,像一頭小貓找到了冬日里的暖爐一樣,又往他懷里鑽了鑽。

「你啊……」

他喃喃的,有些無奈的擁著我,閉上了眼睛。

一夜的靜謐,只有不遠處的水聲在夢里回響著,而我的耳邊更清晰的,是那令人安心的心跳,和他暖得動人的氣息,包圍著我。

一夜,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