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在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甚至透著一絲倉惶,仿佛不管怎么去辨認,去分辨,眼前這個人明明是熟悉的,卻讓他一點都認不出來了。
是的,他不知道。
他從來就不知道,甚至沒有想過,我會去害人,也不敢想象,我會去加害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可剛剛的罪責指向我的時候,我沒有任何余地去反駁。
也許,我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但現在,在他眼中,我是什么樣子?
我瑟縮著,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能慢慢的轉過頭,一對上裴元灝漆黑的眼睛時,就看到了那個蒼白的影子,仿佛幽靈一般的自己。
那就是我,一個最真實的岳青嬰。
我不是一張純白無暇的紙,也不是紙上所畫的纖塵不染的仙女,我是從最黑暗的,仿佛地獄深處走出來的人,我的手上也從來不是只有脂粉的香味,而是一直有著濃濃的血腥味,即使過了這么多年,也沒有淡去。
可是,這一切,我還沒有來得及讓他知道。
我的秘密,也還沒有來得及親口告訴他。
如果,是我告訴他,如果我告訴他所有的事,也許他會明白,不會看輕我,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想到這里,我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裴元灝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那森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真的是你?!」
我用力的,沉沉的點了一下頭:「是。」
的確,是我。
沒有辦法否認,也沒有余地否認,那個意外,雖然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但的確,是我一手操縱的。
「為什么?」
為什么?
這一刻,我原本一直精明的頭腦卻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因為我恨她?所以要害她?
因為我恨她給了我前半生太多的屈辱和痛苦,還是因為她奪走了我的離兒,讓我和我的女兒骨肉分離?
不,都不是。
因為我的目標根本不是她,而是申柔,我要害的也是申柔。
而南宮離珠,是因為她自己想要加害常晴,去畫室找常晴的把柄,而沾染上了和許幼菱一樣的香味,才讓發瘋的玉雯去襲擊了她。
如果這樣的話……我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常晴的臉色蒼白,第一次顯得那么無助的站在那里,可一只手還緊緊的撫著小念深的肩膀,將他用力的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我又抬頭,看了看劉漓,她曾經說過,如果可以讓南宮離珠不再記恨裴念勻,她可以收養這個孩子。
其實,我最想看的,是大殿下的輕寒,但這個時候,我卻不敢去看。
我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只能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讓自己控制自己的聲音和身體,我慢慢的跪在了裴元灝面前:「微臣認罪。」
我這樣跪在他的面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上,仿佛連體溫都沒有了。
而我的對面,南宮離珠也還跪著,那雙充滿了恨意的眼睛終於不再有任何掩飾,如刀一般的瞪著我。
其實她的目光,一直都是這樣,那種徹骨的恨意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她一直在壓抑,一直在忍耐。
我終於明白過來。
這件事並不是明珠說的,一直以來她都把我當成她的依靠,和她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她也知道南宮離珠恨申柔,更加不敢去和她暗通款曲,剛剛南宮離珠也不過是借了我剛剛計,同樣用在了她的身上,讓她說出她想要聽的話而已。
真正說出這件事的,只有另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始末的人——
申柔。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么申柔會瘋了。
她的發瘋,並不是南宮離珠折磨的結果,而是故意為之;畢竟當時申家已經倒台,就算裴元灝不治她的罪,她的地位也難保,以南宮離珠的身份地位,要折磨她易如反掌,而折磨一個清醒的人,也遠比折磨一個瘋子,更能解恨。
是因為南宮離珠從她的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而為了麻痹我,她將申柔折磨致發瘋,這樣一來,我以為這件事就此湮沒,也不會再有任何設防。
她就是這樣,一直掩飾著自己的恨意。
難怪這些日子,她一直那么安靜,對我沒有再用任何手段,並不是她不用,而是她一直忍耐著,直到今天,將我一舉擊潰!
我終究,是輸了!
抬起頭來看著臉色凝重的常晴,一時間有些恍惚,回想起她曾經多次提醒過我,我的對手是南宮離珠,我聽了,以為自己足夠去注意這句話的意思,也以為自己的手段足以去對付她,可現在我才知道,常晴提醒我的真正含義。
南宮離珠對付我,甚至不需要任何手段。
她只要把這件事,在最適當,最不可挽回的時候,告訴給裴元灝,就足以抵抗過我的任何手段,任何計謀。
因為,她是南宮離珠。
當今皇帝最愛的女人。
我慢慢的低下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無力感涌了上來,光滑照人的地板映著我蒼白的臉頰和無神的眼睛,這就是我輸得一敗塗地的樣子。
百密一疏,功虧一簣,我是真的輸了。
不過,不是百密一疏。
我抬起頭來看著南宮離珠,她眼中的那種深刻的恨意,其實我一直很熟悉,那應該就是曾經我每一次看著申柔的時候的眼神,她的痛苦其實和我是一樣的。不管我有千萬種理由,那個意外的確是我造成的,她的孩子,也的確就這樣失去了。
這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我做的,終究要得到審判。
想到這里,我不再沮喪,只是覺得全身有些刺骨的冷,而裴元灝一直背對著我,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看著我,他慢慢的走過去扶著桌案的邊沿坐下,那只手似乎一直在用力,抓著桌案的一角都在咯咯作響,當他慢慢坐下去的時候,身上又恢復了往日那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氣息。
那種平靜讓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不安,念深瑟縮著牽著常晴的手,小小聲的道:「母後,青姨她……」
常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這個時候,誰都知道不該開口,也不應該插入進來。
我自己也平靜得難以想象,就這么直挺挺的跪在地板,感覺到那種刺骨的寒冷從膝蓋一直蔓延到了胸口,然後在這樣的寒冷里接受我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