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走過來環著我的腰,將下巴磕在我的肩上,低頭看了離兒一會兒,才笑道:「原來她換牙了。」
「嗯。」
「難怪她白天那個樣子。」
我側過臉去,輕輕道:「不要提這件事,她可難過了。」
「為什么?」
「……」我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也沒什么。」
裴元修看了我一會兒,也沒有多問,只微笑著用鼻尖摩挲了一下我的耳畔,碎發被他撩撥得有些酥|癢,我忍不住縮了一下,就聽見他道:「去休息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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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都起得很早,離兒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耍賴,最後也不情不願的被我拉了起來,漱口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
不過,原本大家的興致也都不高。
因為今天,是正覺的骨灰在顏家供奉的最後一天。
一大早,就已經聽見了內宅里那些侍從婢女們走來走去急匆匆的腳步聲,我們出了內宅往靈堂走,遠遠的就聽見了許多僧人在那里低誦往生咒。
我正牽著離兒往那邊走,可眼角卻看到另一邊的一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駐足一看,卻是顏老夫人,她穿著一身素白的長袍,一只手拄著蟠龍杖,一只手扶著欄桿,正看著千秋湖中的湖心小築發呆。
我想了想,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走了過去。
而她聽見我的腳步聲,也回過頭來。
似乎沒有調整好情緒,當她回頭的時候,我依稀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還未來得及褪去的笑意,但看到我們的一瞬間,那笑意消失無蹤了。
「是你?」她一看到我,臉上立刻露出了厭惡的神情,原本有些恍惚的眼神也變得倨傲起來,加上看到我身邊的離兒,眉頭皺得更緊了。離兒原本就有些畏懼她,對上她這樣冰冷的老婦人,更瑟縮的往我的身後躲了一下。
顏老夫人立刻冷冷道:「你教的好女兒,一天到晚瘋瘋顛顛,跟男人沒個忌諱,見到長輩也不知行禮!」
我想了想,拍拍離兒的肩膀:「去,給外祖母行禮。」
離兒些怯怯的,但被我這么說了,還是乖乖的走上前去,向顏老夫人行了個禮。
她的臉色沒有絲毫緩和,只冷冷的看著離兒道:「就算沒有及笄,你身上也流著顏家的血,不要出去瘋瘋癲癲的,讓人看不起顏家的女人!」
離兒轉身跑到我身後,抓著我的衣袖不說話了。
我回頭,見裴元修離了幾步不遠不近的站著,倒也沒有要插進來說話的意思,便點點頭,對他輕輕道:「你先帶離兒過去。」
「你呢?」
我沒說話,只把離兒的小手交給他,裴元修倒也沒有再多問,牽著離兒的手便往靈堂那邊走去。
這里,就只留下了我和薛芊兩個人。
朝陽的光慢慢的從圍欄下方移了上來,照亮了我們兩個人的眼睛,也越發清晰的勾勒出她的輪廓,不知為什么,以前小時候總是覺得她那么高大,那么可怖,可現在和她這樣單獨相對,之前的恐懼都已經消失殆盡,甚至也覺得,她並沒有那么高大,那么可怖了。
她只是一個瘦弱的,可憐的女人而已。
也許是感覺到了我目光中那一絲柔軟的憐憫,顏老夫人立刻皺緊了眉頭:「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哼,我跟你這個不肖女有什么好說的!」
說完,她拄著蟠龍杖便轉身要走。
我卻不知為什么,甚至不知那里來的膽量,又幾步走上前,在她身邊說道:「我覺得你沒有那么討厭我。」
「……」
「也沒有那么討厭我的女兒。」
「……」
蟠龍杖頓在地上的聲音越來越重,砰砰砰的,好像重重的錘擊在人的心上,可即使這樣的聲音,也掩飾不了她越來越沉重的呼吸,到了最後,她像是有些呼吸不動了,也走不動了,停下來看著我。
「你說什么?!」
看著她急劇起伏的胸膛,我想了想,又緩和了一點口氣:「至少,你並不討厭我的女兒,對嗎?」
「……」
她呼哧呼哧的喘了幾聲,突然冷笑了起來:「怎么,你是嫌我罵她罵得不夠?」
我還是平靜的看著她:「你若不罵她,才是討厭她。」
「……」
「她在飯桌上纏著劉大人,原本也是不對的,只是我們都覺得她太小,不忍心,也不急於管得太嚴;她喜歡到處去玩,和人之間太沒有忌諱,也的確是一件讓我很頭疼的事,只是她從小就不在我的身邊,有些毛病要管,我沒有辦法讓她一朝一夕的轉變過來,只能徐徐圖之。」
我輕輕的說道:「你肯管教她,我很感激你。」
薛芊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像整個人都亂了,半晌,她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往回走。
我站在原地,一時也沒動。
可她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臉上浮起了憤憤的冷笑,道:「你以為我真是在幫你管教她?」
「……」
「我只是在管教顏家的外孫女而已,免得讓她出去丟人現眼,丟了我們顏家,丟了你爹的臉!」
「……」
「我更怕的,是她像你,像你娘,將來不守婦道!」
我的眉頭立刻擰緊了:「你說什么?!」
我娘不守婦道?
這時,薛芊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攻擊我的弱點,索性回過身來,慢慢的走到我面前,冷笑道:「你以為你娘真的那么完美,那么無辜?她嫁給你爹,不管她樂不樂意,嫁了就該安分些。可她卻一直不安分,跟傅八岱牽扯不清,還有那個窮書生,哼,拖兒帶女的還來參加什么博學大會,你娘還私下跟他見面。是她不守婦道!」
拖兒帶女?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說的是,劉世舟?」
她一愣:「你,你知道那個人?」
我的呼吸不由的也亂了一下,但還是立刻說道:「我知道他是個什么人,的確是個窮書生,但沒你說得那么不堪。他跟我娘之間,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是我娘看他貧苦,所以資助了他一些銀兩而已,不是你說的那些骯臟事。」
「是嗎?」
她咬著牙冷笑著:「就算這些不是,那你娘經常去私會的那個野男人,又算什么?」
野男人?!
這三個字狠狠的扎在我的心里,我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聲音都變了:「你胡說!」
「我胡說?哼!」
薛芊冷笑道:「這種事,她做娘的大概也不好意思讓自己的女兒知道,連牧之都羞於提起。不過今天你說起來了,我倒也不怕告訴你。」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她以為她自己做事很隱蔽?可紙包不住火,如果她做事光明正大,恪守婦道,也不用偷偷的跑出去私會,還讓那個野男人帶著面具來來去去的,那么怕人看見,為什么要做這么下賤的事?」
我的心突地一跳。
「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