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這個世上,女人想要出頭,實在太難了。」
「……」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眼中疑惑,嘴唇也在不停的顫抖著,好像在問我——為什么?
為什么?
因為——
「因為,這個世上所有限制女人的規則,都是男人制定出來的,他們制定了這樣的規則限制女人,但這還不是最難出頭的原因,最難的,是因為還有更多的女人,幫著男人用這些規則,來限制想要出頭的女人……」
「……」
「如果你真的想要出頭的話,你的敵人,還很多。」
聽到我的最後一句話,她的眼中閃爍出了一道光。
而我說完這句話,也不再停留,轉過身走到窗邊,韓子桐推開窗戶,看見外面漆黑的夜色中,幾個人影閃動著,似乎是早已經在那里等候了。
我能感覺到身後的采薇在一直看著我,但我沒有再回頭,踩在一張凳子上,很快便翻了出去。
這個世上有很多的人,他們有不同的人生,也會走上不同的路,每個人的路都是在這樣充滿了敵意,也有許多溫良善意的關切下走過的,而在強壓之下會有兩種可能,一種更強,一種更弱,這個小女子將來的路要如何走,就是她自己去選擇了。
出了這個房間之後,就看見前面站著幾個人,小心翼翼的說道:「小姐。」
韓子桐低聲問道:「都准備好了嗎?」
「後門已經有人在候著了。只等小姐和夫人過去。」
「好,走吧。」
我沒有多說,便跟著他們走了。
韓家姐妹的居所我從來沒有深入了解過,也不知道原來這里有一扇後門,只是路非常的隱蔽,或許是因為平時根本沒有人走,兩邊生長的竹子和草木非常的茂盛,郁郁蔥蔥,幾乎將這條人跡罕至的路都遮蔽了。
我們一路走過去,也全靠前面帶路的人不停的撥開兩邊的枝葉,才能勉強前進。
我忍不住問道:「這個是——」
「這個是以前江夏王府的一條小路,」韓子桐小聲的說道:「兩邊合並之後,這里就荒廢了。」
「哦……」
我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我雖然沒有說話了,但旁邊的韓子桐卻像是還有話要說,她幾次看著我,又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於也像是按捺不住似得,低聲道:「那丫頭被你熏啞了,你真的有解葯嗎?」
我頭也不回的:「沒有。」
「什么?!」
「不用解葯。」
「不用……解葯?什么意思?你剛剛不是說——」
「我只是想制住她而已,畢竟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誰都不想無聲無息的過一輩子,」我一邊伸手撥開旁邊落下來的一段樹枝,一邊平靜的說道:「那些葯我本來就下得很輕,而且只是在她點燃燈籠的時候才受了一點葯性,只是暫時熏啞了而已,休息幾天就會恢復了。」
「……」
「如果葯性真的下重了,我們一直站在她身邊,也早就出事了。」
「……」
這一次對采薇下手,和給柳凝煙下葯不一樣,我也沒有真正要傷害這個女孩子的意圖。
我只是想要離開而已。
韓子桐轉頭看著我,眼中那幾乎恐懼的神情一覽無遺,好像看著什么怪獸一般,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沉默了一會兒,眼看前面就要走到頭了,她突然說道:「那些麝香,你是從哪里來的?」
「……」
我的腳步一滯。
她又接著說道:「麝香。」
「……」
「元修一直很注意這些,他一直希望你能為他生下兒子,而且之前他和姐姐的約定,也是要等到你生下他的第一個孩子之後才會成親,麝香這種東西聽說會讓女子不孕。這半年時間里,府里根本就不會輕易使用這種東西,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
「你說啊!」
她的問題並不咄咄逼人,這個時候也完全不是她能咄咄逼人的時候,但不知為什么,這個問題聽到我的耳中,卻像是真的有人在逼問著我。
一時間,我的腳步也沉重了起來。
耳邊已經聽到了前面開路的人走到頭的聲音,在樹葉的掩映下,也能恍惚的看到前面高聳的圍牆,和一扇黑漆斑駁的小門,已經要到離開的時候了。
我沉默了一下,說道:「從我的枕頭和被子里拆出來的。」
「什么?!」
韓子桐大驚失色,不敢置信的看著我。
「從——枕頭,和被子?!」
我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而是繼續往前走。
韓子桐卻像是有些發懵了,急走幾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到她身邊,眼睛都有些發紅:「你在你的枕頭和被子里,縫了麝香?!」
我淡淡的看著她:「……對。」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從海上回來的時候。」
「從海上回來——?!」她瞪大眼睛看著我,連呼吸都窒住了,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說道:「因為我在那個島上跟你說,他和姐姐的約定是要等你生下他的兒子,他就會娶我姐姐,所以你回來,就在枕頭和被子里縫了麝香?!」
「……」
「你不想給他生兒子?!」
「……」
「你不想我姐姐嫁給他?!」
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不受控制,甚至連周圍那些護送我們過來的侍從都給嚇住了,站在周圍不敢動,我低垂著眼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她,說道:「事實證明,我也只是做了一場無用功。」
「……」
「今天,我沒有生下他的兒子,但仍然是他們的大喜之日。」
「……」
「他們已經成婚了,現在追究這個,還有意義嗎?」
韓子桐看著我,目光又閃爍了起來。
連她自己都知道,這個時候,再追究我生不生得出他的孩子,已經全無意義,有一些事走到了這一步,那么曾經是如何走來的,也已經沒有人會再去關心了。
她咬了咬下唇,慢慢的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這一次,沒走幾步,我們終於走到了這條小路的盡頭,那幾個侍從撩開糾纏在我們頭頂的那些枝葉,一扇黑漆斑駁的小門就近在眼前。
出了這扇門,我就可以離開金陵府了!
想到這里,我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下意識的便走上前去,伸手要去推門。
韓子桐卻站在我的身後,神情復雜的一動不動。
就在我的手剛剛伸到門上,身後的韓子桐突然說道:「那你愛過他嗎?」
掌心的燎泡被門板上粗燥的木刺一扎,頓時傳來了一陣鑽心的痛。
我的手都顫栗了一下。
但,我沒有回頭,只是感覺到她站在我的身後,沉重的看著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我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這個問題——
為什么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問我?
已經要離開了,要離開的時候,卻還要來問我,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這個我自己都問過自己千萬遍的問題,這個我自己想破腦袋都想不出答案的問題,為什么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人要來追問?
我的手微微的顫抖了起來,下意識的一用力,門上的木刺一下子扎進了掌心里。
那痛楚從我的手掌心一直沿著手臂直刺進了心里。
我低著頭,啞聲道:「到現在還問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韓子桐上前一步,走到我的身後:「我只是想要知道。」
「……」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
我的手指慢慢的在門上收攏,那些粗糙的木刺一點一點的刮過我的掌心,指尖,將我的肌膚劃出一道道斑痕,最後,我的手握成了一個拳頭,用力的捏緊了。
「你想要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嗯。」
我回過頭,對著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一怔,睜大眼睛看著我。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
說完這句話,我再一次轉過頭,毫不猶豫的伸手一把推開了眼前的那扇門。
就只聽「吱呀」一聲悠長而嘶啞的長鳴,這扇幾乎不知多少年沒有開啟過的小門終於被推開了,頓時,一陣冷風從外面灌了進來,吹拂過我的臉龐,也吹干了我眼中驀然涌起的一股熱流。
但,也正是那陣風,模糊了我的眼睛。
在混亂的視線當中,我看見大門外,十幾個高大魁梧的侍衛矗立在夜色中,手中刀劍俱已出鞘,在夜色中閃耀著刺目的寒光。
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一個聲音冷冷的說道:「夫人,夜深露重,還是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