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想忤逆他,不過和他走到今天,兩個人也都太熟悉彼此,我想,惹惱他,和欺騙他,未必會有什么不同的下場,或許,單純的惹惱他的下場,我已經太熟悉了,反倒不那么恐懼。
在這樣緊綳的氣氛里,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灼灼的看在我身上,即使周圍的空氣那么冰涼,但他的目光中卻始終帶著火焰,幾乎要將我的肌膚灼傷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然後他說:「可是朕想見你。」
「……」
「這么久了,朕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
我想了想,輕輕的說道:「揚州一別不過幾個月,不知皇帝陛下有什么吩咐。」
他看著我:「朕說的,是從你京城離開之後。」
「……」
「你知道,有多久了嗎?」
「……」
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如果說別的人還不能完全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我已經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將我離開宮中,到現在位置,這些年來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我所經歷的一切,要全部抹殺。
如果從我逃出皇宮,離開京城到現在,只簡單的歸納成了多少年,那么,一切就都沒有那么重要了。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輕輕的說道:「我當然知道,四年了。」
「……」
他正要說什么,還沒開口,我又緊接著說道:「當年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妙言還只有六歲;但現在,她已經快要十歲了。」
他的眸子一凝。
我看著他,平靜的說道:「四年的時間,我終於可以彌補在她那么小的時候就離開她,沒有盡到做一絲一毫做母親的責任的遺憾,所以這四年里的每一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段記憶,我都不會輕易的忘記。」
他的神情變得復雜起來。
我說的每一句話,也完全可以映照在他的身上,但不同的是,即使這四年的時間,他也仍舊沒有完全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就算在揚州,有過短短的相聚,可那個時候,他甚至不敢親口承認自己是他的父親。
他,也不是沒有遺憾的。
但當我說道最後幾句的時候,隨著我的話語,他的臉色又慢慢的沉了下來。
他慢慢的重復道:「每一段記憶,你都不會輕易的忘記?」
「……」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卻感覺原本就非常寒冷的後殿,此刻冰冷得如同一個冰窖一般,他的身上不斷的散發著寒意,甚至還有他的煞氣,壓得人幾乎連呼吸都要喘不過勁來。
過了一會兒,他冷冷的說道:「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朕,連同那個人的回憶,你也不會忘記?!」
「……」
我的心猛地一刺。
他說的,是裴元修。
……
不知為什么,突然想起這個人,想起關於他的回憶,竟然已經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並沒有刻意的去忘記他,如果要說恨,我也並不恨他,畢竟從頭到尾,他對我都是呵護備至,不讓我受委屈,盡管,他並不知道真正讓我委屈的是什么,可是現在突然提起他的時候,我才發現,原我離他已經那么遠了。
幾乎又回到了我和他的原點——我在京城,而他,仍在遙遠的江南。
隔著千山萬水,雲霧氤氳的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即使最靠近的時候,我都並不了解,現在再要回想,更是模糊不清。
唯一記得的,反倒是當初在宮中,他每一次出現在內藏閣的時候,那種清靜無爭的樣子。
我慢慢的垂下了眼瞼。
裴元灝的臉色越發的陰沉了起來:「你果然,還沒有忘記他。」
「……」
我沒有說話,也是因為在這個時候無話可說,而就在他的氣息越來越重,幾乎快要壓倒周圍的一切的時候,突然,遠遠的,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原本,我以為是巡邏的衛隊,但走近了才發現,那腳步聲似乎人不是很多,最多也就兩三個,而且走到了大殿的後面,就停了下來。
我和他對視了一眼,都下意識的沒有開口。
今天是帝後來到太廟為妙言公主祈福,太廟里和往日不同,戒備更加的森嚴,若不是小福子把我引到這里來,我也不會到這個偏僻的後殿,可現在,我們聽到的這個腳步聲,顯然不是那些巡邏的隊伍,更不是皇帝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