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顫抖著,沒有說話。
韓子桐看著我蒼白的臉色,過了好一會兒,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輕輕的說道:「一個多情的人,活在這個無情的世上,是一定會很痛苦的。你不覺得自己這樣活著很累嗎?」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一下,只是這笑容中慢慢的苦澀:「累,當然是累,但累就可以無所作為嗎?就算是你,難道你能舍下你的女兒,舍下自己的親人嗎?」
「我?」
她倒像是有些茫然,看了我一會兒,慢慢的說道:「我沒有女兒,不過我想作為母親,沒有那個人能舍下自己的女兒。但是親人——」她的目光突然黯了一下,口氣中添了幾分冷意:「我的親人舍下我的時候,倒是干脆利落。」
「……」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再多情了。」
「……」
看著她冰冷的目光,我當然明白她所說的親人,就是那個要將她置於死地的韓若詩。
而她的目光里,也幾乎有些要奪人性命的狠毒。
這個時候,我不管說什么似乎都不太合時宜,勸她,我是肯定不會的,但要說什么去刺激她,我也做不到,於是我沉默了下來。
反倒是她,抬頭看著我:「你為什么不說話?」
我說道:「該說的,我在金陵的時候,就已經全都跟你說過了。現在,我看到子桐小姐大膽的追求自己所愛,就知道自己的話也已經起了作用。求仁得仁,我沒有什么要說的了。」
她反倒目光緊盯著我:「可我有話要說。」
「我洗耳恭聽。」
「你——」她似乎還有些猶豫,斟酌了一下才開口道:「揚州,還有淮安的事,是你安排的,對嗎?」
「……」
我不算意外的聽到這個問題,默認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問題是她問出的,但得到了這個答案卻讓她像是不敢相信似得,她喃喃的說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過這個問題,她似乎並不想要我的答案,在看著我低垂的眼睛之後,她立刻說道:「如果元修真的進入了京城,你會怎么樣?」
「……」
我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她:「那你呢?」
「……」
「你會怎么樣?」
她抿了抿紅潤的唇:「是我先問你的。」
「可我覺得,你並不需要我回答你。」
「……」
「你已經有答案了。」
「……」
「你只不過是想要借著這個答案,跟我說什么吧?」
「……」
她沉默著看著我,這一回,眼中明顯的出現了戒備的神情,大概是因為現在妝容精致的關系,那樣的神情隱約的就帶上了一股殺氣,她慢慢的說道:「我之前曾經懷疑過,但現在我真的可以肯定,揚州和淮安的事,的確是你做的。顏輕盈,你能算人心,你太可怕了!」
我笑了笑。
雖然他們兩姐妹,也是在勾心斗角,與人爭奪的歲月里活下來的,並不比紅顏樓輕松,可那種生死攸關,每天一睜眼就面對的就是死亡,每天晚上一閉眼夢到的也是死亡的緊迫感,沒有多少人真的嘗過。
我就是這樣,從死人堆里活下來的。
笑過之後,我慢悠悠的說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說的,你說吧。」
韓子桐咬著下唇,唇瓣都被她咬白了,她慢慢的說道:「我知道自己未必是你的對手,可我要跟你說,我會阻止你。」
「……」
「如果你要傷害他,如果你要破壞他的大業,我一定會阻止你!」
我仍舊笑著看著她:「我從來也不會認為,如果我要破壞他的路,你會袖手旁觀,畢竟這條路,一直是你和他在走。我只是有點奇怪,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她說道:「因為我欠你一條命。」
「……」
「我對你,從來就沒有放心過,甚至在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要殺你。可是這一次,卻是你,給了我一條生路。」
「……」
「我原本,應該還你,應該報答你。可是——」
「可是他的事,比你的命更重要,對嗎?」
她看著我沒有說話,但那雙明麗的眼睛閃爍出的堅定的光芒,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我在心里地嘆了一聲,慢慢說道:「其實,你未必一定要跟我說。」
她看著我,很認真的說道:「將來,就不用說了。」
……
車廂里陷入了一陣難言的安靜,雖然兩個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可隨著馬車的前行還是不住的搖晃著,就像人的命運,明明想要安定,卻偏偏像是大海上一片兩片無根的飄萍,不知何時的一陣風浪,就將自己卷入無底的漩渦當中了。
我笑道:「我明白了。」
她其實,不是來問我,不是來給我一個答案。
她是來向我宣戰的。
只是,因為我救過她,在內院的時候給了她一次生的機會,所以這一次,她願意坦坦盪盪的面對我,但將來,兩個人站在對立的立場,使用何種手段,要如何的對待彼此,就不是此刻的我們可以預料的了。
果然,如我之前所想,雖然韓子桐的改變,讓韓若詩如同遇到了命中克星一般,我也的的確確是出了不少氣,但現在,當她以這樣的清明心境,堅定的意念要對上我的時候,我又能有幾分勝算呢?
而且,此刻根本沒有可以轉圜的余地,我們已經離京城只有一步之遙了。
馬車還在不斷的往前行駛著,我跟她沒有再說話,可搖晃著的感覺,讓人越發的感到不安和焦躁,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撩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就正好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騎在馬背上走在前面。
他的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顯得既深沉,又渺茫。
那座他一定要去的城市,會有什么在等待著他?
而我和韓子桐之間,在這段路程結束時,又會面對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