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5章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2 / 2)

那眼神里,悲喜俱無,仿佛在這一刻陷入一種無愛無痕的困境里,而我,只覺得那個胎兒離開了之後,身體空得厲害,雖然自己還躺在織錦堆里,卻抵擋不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迫人的寒意,幾乎要滲透進我的血骨。

不知這樣看了我多久,他終於開口道:「什么時候的事。」

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疲倦得幾乎隨時就要被周圍的黑暗吞沒,就要陷入昏迷,但聽到他的聲音,我還是一個激靈的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他沒有再問第二遍,只是看著我。

我張了張嘴,因為剛剛喝了參湯的關系,唇舌間都是苦澀,開口的時候,連話語也染上了那種辛苦:「在滄州的時候。」

「滄州?」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就感覺不到有胎動了。」

「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我看了他一眼:「我不敢啊。」

「你不敢?」

「……」

「你說你不會用人命來逼迫我留下這個孩子,揚州已經不在你手里了,可滄州、天津、京城,現在大半個天下都在你的手里了,我敢冒這個險嗎?」

「……」

「如果你要殺人泄憤,我阻攔得了嗎?」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那你沒想到,終究有一天,這件事我也會知道。」

「當然想過。」

「……」

「可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他死死的盯著我,眼睛通紅得好像充血一般,我才發現,他是看著我身上那層層疊疊,象征著母儀天下的威儀的禮服,但現在,一場生死糾纏之後,這件禮服就像一朵凋零的牡丹花,明明還有些艷冠天下的美名,卻早已經殘敗。他啞著聲音道:「你是算到了今天?還是算到了明天?」

「……」

「你知道我會冊封你為皇後,到那個時候,這個孩子就算是死,你也不會受任何影響,是嗎?」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從一開始整個人就在發抖,好像一張綳緊的弓,但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大笑,寬大而空曠的宮殿里回響著他的笑聲,我甚至不懷疑門外還跪著那些等待著他宣判命運的人,此刻聽見他的笑聲,那些人大概也已經魂不附體了。

他一邊笑著,一邊踉蹌著後退,這時身子一頓。

他撞上了靠著窗戶的那張桌子,書桌上,還堆積著我書寫的佛經。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一把抓住那些佛經,踉蹌著走到我面前來,咬著牙道:「你說你要為那些死去的人寫佛經,要換取心里的平靜!這里面,可有一個字,是為這個孩子而寫的?」

「……」

「你的心里,可有一點愧疚?」

「……」

「你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他一邊說,一邊將那些佛經撕了個粉碎,猛地一揮手,碎裂的紙屑忽的一聲紛紛揚揚落下,一時間將我的視線都染白了。

我的臉色,此刻更加的蒼白無血。

抬眼看著他幾乎瘋狂的眼眸,看著那慢慢散落如同落雪一般的紙屑,我的聲音也變得如冰雪一般寒冷了起來:「我為什么要愧疚?」

「……」

「是你強*了我,是你把這個孩子硬給了我。」

「……」

「那不是我們的孩子,那是你一個人的孩子。」

「……」

「他來,我抵擋不了,他走,我當然不會挽留。」

「……」

他僵硬的站在那里,肩膀猛地一顫,好像被人無形中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這一刻,我聽到他的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很低的聲音,好像他硬生生的將什么東西咽了回去,可那種血色卻從他的眼瞳中浸了出來,甚至彌散到了整個空間里。

他慢慢的走過來坐下,一只手伸到我的肩膀上,好像是撫著我的肩,又好像在撫摸著我的脖子,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過他的掌心那么冰冷,就像是一塊寒冰貼上了我的肌膚,冷得我微微的戰栗了一下。

他看著我,一字一字的說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慢慢的抬起頭來,纖細的脖子完全的裸露在冰冷的空氣里,甚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平靜的說道:「我會引頸待戮。」

說完這句話,我仿佛也在等待著。

等待著他的決定,等待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我看見了他的眼睛一刻發紅,一刻又變黑,好像有兩樣東西在他的身體里撕扯著他的理智和靈魂,連這個軀殼都快要不屬於他了似得,只有他的手指,慢慢的輕撫上了我的脖子,一點一點的摩挲著。

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壓抑,慢慢的道:「其實,我早應該知道。」

「……」

「不,不是我早應該知道,是我早就知道,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

「我也早就知道,這個孩子……出了問題。」

我的眼睫微微一顫,抬眼看著他,他像是要笑,可又像是忘了該怎么笑,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復雜得近乎扭曲的表情來:「所以這么長的時間,我從來沒有強求你,不管有的時候,我分明看透了你的謊言,我也已經知道你的身體出了問題,我也不敢讓大夫來給你診脈。」

「……」

「我怕得到這個消息。」

「……」

「我怕知道,我最後一點可以挽留你的機會,都失去了。」

「……」

「我還抱著一點希望,希望是我在胡思亂想。」

「……」

「我也還抱著一點僥幸,也許,也許你真的只是太瘦了;也許這個孩子不太健康,可還活著;也許她知道你不想要她,所以她乖乖的待在你的肚子里不敢惹你生氣……」

「……」

「我想過所有的可能,我用了所有的辦法來騙我自己。」

「……」

「可到了今天,我也騙不下去了。」

「……」

「顏輕盈,我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的屍體就在外面,她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痛。」

我慘白著一張臉看著他,有那么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映出的自己的樣子,也像是一具屍體,我慢慢的說道:「你傷害我的時候,我是知道冷,我也知道痛的。」

「……」

「在這件事里,唯一沒有冷過,沒有痛過的人,是你啊。」

這句話就像一把刀,狠狠的扎進了他的胸口,我感覺到他的手猛地一用力,一下子扼住了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