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搖了搖頭,讓自己稍微清醒一邊,便繼續握著韁繩策馬往前,這條路雖然寬敞,但我知道前面是怎么樣的,所以並不疾行,就這樣在荒草中央走了不知幾個時辰,雖然沒有太陽,但天色比之前更陰暗了不少,顯然已經到了黃昏,終於從那條雜草叢生的大路上走了出來。
一走到路口,所有的人都呆在了原地。
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碧藍的水域,一眼望不到邊,清風徐徐,泛起無數的漣漪,水面上蒸騰著薄薄的水霧,隨風飄散開來,不一會兒又凝結起來,煙波浩渺如同仙境一般,一時間讓人移不開眼。
我聽見有些人發出了驚訝的低呼。
所有第一次見到這個景致的人,都會是同樣的表現,即使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這片無邊無際的水域,也同樣是目瞪口呆,被母親牽著往前走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驚嘆著問她:「娘,這是大海嗎?」
回響起那個時候,母親低頭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我,但不知為什么,現在回想起她當時的笑容,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哀傷。
是我的記憶有誤嗎?
三江大壩雖然是當初朝廷出錢修建的,但的確對西川大有好處,正是因為這個大壩,蜀地的旱情才得到了緩解,及至後來,水旱從人,不知飢饉,蜀地成為了世人心中豐饒富庶的天府之國。
為什么我說起這個地方的時候,母親的笑容會有一絲哀傷呢?
一定是我的記憶出錯了。
所有的人對著這煙波浩渺的水域都在驚嘆不已的時候,裴元灝卻又回頭看著我,目光顯得有些復雜,道:「你在想什么?」
不知為什么,他今天老是問我在想什么,我想什么很重要嗎?
我搖了搖頭:「沒事。」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又轉頭看向了前方,然後說道:「這個地方——你應該來過不少次了吧?」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小時候的確來過很多次,但這里的風景從來沒有看完過,因為大壩攔截江水之後形成的這一片水域,的確就像是內陸的一片汪洋大海,常人花幾天幾夜也走不到邊,即使我們現在這個地方已經是中段,要走到大壩那邊,也要花很長的時間。
裴元灝道:「那,應該往哪里走了?」
我看了看周圍的景致,然後伸手往東面指了一下:「那邊。」
因為是陰天,天黑得比平時更早,才剛過酉時不久,我們就已經看不清路了,文虎文豹讓人點燃了火把,沿著江邊走了許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才終於找到了一片較為平坦的灘地,便決定先在這里駐扎休息一晚。
東西都是現成,他們的動作也很快,不一會兒,幾個帳篷就搭建了起來。
干活的事自然累不到我們,下了馬之後,我就一個人慢慢的走到了江邊,眼前一片晦暗,連水流的聲音都很小。
這里其實也不算是江流,只是大壩築起攔截了江水之後刻意留存的一片水域,倒像是一個裝納江水的庫房,但我知道,這個庫房可金貴了,淹沒了數十個州縣,幾十萬人背井離鄉,原本的水勢其實很低,但現在,我們看到周圍那些連綿起伏的低矮山巒,都已經是當年的山巔了。
我蹲下身去,借著身後的火光仔細辨認著水域,還能看到腳下松軟的沙土,上面有許多小小的黑洞,這對我來說也並不陌生,下雨之後蚯蚓會從泥地里鑽出來,留下許多這樣的小洞。當年我跟著母親來這里釣魚,每次都是在雨後,用幾根蚯蚓就能釣回滿簍肥壯的魚。
只可惜,現在是沒有那樣的閑情了。
不僅沒有那樣的閑情,反倒時時刻刻心神都是緊綳的。我蹲下身,伸手過去浸入冰涼的水中,將掌心不知何時冒出的冷汗洗掉,這時,身後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裴元灝走到我身後,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沉聲說道:「你在想什么?」
又是這句話。
我沒有立刻說什么,仍舊將手掌泡在水里,一直等到掌心的燥熱也隨著江水的冰冷慢慢的降下來之後,才回過頭看著他。晦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的眼睛在這個夜晚顯得有些閃爍,仿佛此刻他的心境。
我突然說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跟我說。」
「……」
那句話,他這一天顛來倒去的已經不知道問了多少次了,剛開始我也沒有多去注意,這個時候才終於回過神來,他應該是有話想要跟我說,才會一直這樣。
果然,聽我這么一問,他原本有些復雜的神情這個時候變得恍惚不定了起來。
我還很少看到這樣的裴元灝。
很多時候,他都是非常的精明內斂,而且能謀善斷,猶豫不決拖泥帶水這樣的事從來不會在他身上發生,但今天,他好像有些反常。
不,應該說是,靠近三江大壩之後,他變得有些反常。
我又說道:「陛下有話要說?」
「……」
他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朝我這邊又走了一步。
一陣風吹過,水面泛起了一陣浪花拍打著岸邊,濺起的水花也隨即浸濕了我的衣角,看見他走到水邊也停下了腳步,那只手仍舊用力的握著掛在手腕上的玉石,幾根指頭在不斷的用力摩挲著。
我說道:「陛下到底要說什么?」
他又看了我一眼,目光閃爍得更厲害了。
但是,過了一會兒,卻聽見他暗暗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沒什么。」
我蹙了一下眉頭。
不過就在這時,杜炎從旁邊走了過來,稟報道:「皇上,顏小姐,周圍已經巡視過了,並沒有什么人跡。」
我和裴元灝都點了一下頭。
他又說道:「可是,這不太尋常。」
「哦?」
「如果照那些人所說,他們是要到三江大壩來見什么人,不論如何,都應該會留下一點蹤跡才對,但我剛剛派人四處看過了,的確是一點痕跡都沒有。」
裴元灝想了想,道:「難道,是那個店家聽錯了,他們不是到這里來?」
杜炎想了想,說道:「若真的是聽錯了,沒有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