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青姨你——」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露出了一點哽咽。
我知道,是看著我這副模樣,他有些受不了了。
太子的確如人所說,性情仁柔,這也是裴元灝之前一直不太滿意他的地方,但是自從天下重歸一統之後,這位仁柔的太子數次親巡民間,在百姓中的威望極高,甚至有人說,自當朝聖君之後,將來,還會有一位仁君出現。
這樣一來,裴元灝對他的不滿,也消失了許多。
我對著他招了招手,念深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伸手牽著他的袖子,輕輕的摸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的額頭,發現這個孩子已經很高了,瘦小的身板也透出了柔韌的力道,已經不能再說是個孩子了。
我微笑著道:「果然,殿下已經長大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青姨,你不要怪母後,她之前在西安府就一直憂心忡忡,知道了青姨的事,她更是——接連哭了好幾個晚上。我想母後現在不來見你,大概也是怕彼此見了傷心。」
「……」
「青姨的身體,不能再有損耗了。」
我聽著他的話,也明白了過來。
於是微笑著說道:「其實我心里一點都不會怪皇後娘娘,她的心性善良,又溫柔,從來都是為大局考慮的,所以殿下不必擔心。」
他這才輕輕的松了口氣。
我又說道:「殿下今天剛剛回來嗎?」
「是的。」
「聽說,你又去視察黃河了?」
「是的,也順便,祭拜了吳大人。」
一聽到吳大人三個字,我的心里也有些微微的酸澀,而念深又說道:「我還去他們府上看過,楊夫人一切都好,她的孩子也很好。她還說,等天氣好了,把孩子抱來讓皇貴妃看看。」
我微笑著:「就怕孩子長得太快,我都要等不及了。」
話音剛落,外面的珠簾被人撥動,發出了細碎的聲響。
一聽到這個時候,念深急忙回頭,跪拜下去:「兒臣拜見父皇。」
我聽見裴元灝慢慢的走進來,只低頭看了他一眼,便說道:「你來看你青姨啊?」
「是。」
「好了,你青姨身體不好,不要讓她太勞神,你回去吧。」
「是。」
念深也不敢多話,起身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我靜靜的聽著珠簾晃動發出的聲音,這聲音里還夾雜著他的腳步聲,顯得很輕,好像生怕驚動了什么。
我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也低頭看著我,輕聲說道:「你的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累了?」
「……」
「去休息一下。」
說完,便伸手過來牽起了我的手。
「……」
我沉默一下,也並沒有拒絕,被他牽著站起身來,繞過那張椅子,慢慢的走到內室去,他帶著我坐到了床邊,而自己卻沒有坐下,只是蹲下身來,認真的看著我。
他伸手捋了一下從我耳畔垂下來的一縷長發,仔細看時,幾乎已經全白了。
他輕聲說道:「是不是很累?」
我說道:「有一點。」
「那就休息吧。」
「……」
「朕在這里守著你。」
「……」
「你放心,朕——」
「陛下,」我打斷了他的話,安靜的望向他,說道:「我有一件事,想要跟陛下說。」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一定要現在說嗎?」
我笑了笑:「我怕再晚一些,就來不及了。」
「……」
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你說,可是答不答應,是朕的事。」
我又笑了笑。
看來,他已經猜到,我要說的,是他不願意聽的話了。
我平靜的說道:「這個皇貴妃,我已經做了,西川和中原的聯系,我也已經做到了。」
「……」
「到了明天,我想要離開。」
他的呼吸一窒。
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他的氣息沉重,帶著一點說不出的壓抑感,說道:「你要離開?」
「對。」
「你要去做什么?」
我想了想,說道:「我什么也不會做,也做不了。」
「……」
「我只是想要離開。」
「既然什么都不會做,也做不了,為什么還要離開?」
「為什么?」我歪著頭望著他:「難道陛下不知道為什么嗎?」
「……」他的喉嚨咯咯作響,那雙手放在了我的膝蓋上,掌心滾燙的溫度幾乎是頃刻間就從透過衣衫,染到了我的身上,他說道:「劉輕寒已經走了!」
我的呼吸也微微的窒了一下。
盡管臉上還帶著笑容,但我當然知道,有的時候,笑並不比哭,更好受。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當然知道,這個消息是陛下親口告訴我的。」
「……」
「那你為什么還要走?!」
「我走,不是為了他。」
「……」
「我走,是為了我自己。」
「……」
「陛下,我這半生,都被困著,不是在紅牆內,就是在你們兄弟幾個的身邊,如今,一切都已經大定,我的責任,也已經完成了。」
「……」
「我想要做一件我自己想做的事。」
「……」
「我想要離開這里,我想要自由。」
「……」
「請陛下恩准。」
他一直沒有說話,只這么望著我,喉嚨就好像被什么東西梗住了,發出了難耐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他啞聲說道:「若朕,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