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端陽公主番外(一)(2 / 2)

這一刻,我對父皇多年深藏心底多年的怨恨煙消雲散,他不是我一個人的父皇,他不能像尋常父親那樣可以肆無忌憚地和兒女享受天倫之樂。

他身上有江山社稷,有黎民百姓,身為他的長女,我應該理解他,幫助他,為他分憂,這才是為人子女應盡的本分。

他看似不關心我,卻精心為我挑選了一樁好姻緣,讓我在宮里最後這段時日享盡寵愛與榮華,還晉封已經多年不承寵的母妃為四妃之一,可是,我身為皇家公主,什么都沒有為他做,此刻,我心中無比愧疚。

他親手為我擦拭眼淚,忽然嘆息了一聲。

我敏銳地察覺到父皇有心事,試探問道:「父皇可有什么心事?」

「無事!」他敷衍了我一句,皺眉道:「明天你就要出嫁了,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不!」一向與世無爭的我這一次異常固執,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皇,我不願放過這個唯一可以為他分憂的機會。

我在父皇面前跪了下來,懇求道:「明日兒臣就要離宮,若有什么兒臣可以做的話,還請父皇告知,不然兒臣出嫁以後,也會寢食難安,無法原諒自己。」

父皇再次親切地將我扶起來,含笑看著我,欣慰地點點頭,那眼神仿佛看他寵愛了多年的女兒,自嘲道:「或許也是朕多心了。」

「父皇說的是什么?」我疑惑不解。

他眉頭染上一絲沉重的擔憂,「端陽,你是皇家公主,朕也不瞞你,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你知道為什么難嗎?」

我心中有說不出的震驚,後宮不得干政,更何況一個多年不受寵的公主更是活得小心謹慎,連半個錯字都不敢說,可是,第一次和父皇敞開心扉,他和我說的就是江山社稷,我實在驚駭難言。

看見我眼中的驚愕,父皇微微笑了,「別緊張,今晚我不是皇帝,只是一個即將嫁女兒的父親,今晚無論你說什么,朕都會恕你無罪!」

我瞬間安心下來,或許是多年渴求的父愛對我太過重要,只需要他一個眼神,一個笑意,就能讓我感覺瞬間被愛包圍,「多謝父皇,不過請恕兒臣愚鈍,還請父皇明示。」

他意味深長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若只有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又能覆什么舟?但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將就不一樣了,朕的江山要靠他們匡扶,朕需要他們,可人心是最難駕馭的東西,有些人手中一旦有了權勢,就容易膨脹,天長日久,就忘了這是誰給予的權力?」

養心殿似乎一下子變得格外冷,厚實的狐裘也抵擋不住徹骨的寒冷,我不傻,我明白他在說什么,不由得顫聲道:「父皇是擔心江夏王?」

若在以前,江夏王再是無往而不勝的戰神,也與我無關,他於我而言,只是一個沒有瓜葛的人,可是,三個月前,伴隨著那道天下皆知的賜婚聖旨,他即將成為我的夫婿,是將與我共度余生的男人,我無法做到安之若素。

父皇不語,他只是看著我,眼神有我看不懂的深邃。

我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勉強笑道:「父皇多慮了,江夏王為了匡扶父皇的江山,出生入死,對父皇更是忠心耿耿,父皇待他信如股肱,更是將兒臣下嫁,他絕不會…」

我的話說到這里,攸然收了回去,仿佛一個正在活蹦亂跳的人,陡然被掐住了命門一樣,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可控制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難道父皇將我下嫁,就是為了監視江夏王?

我全身涼透,片刻之前還在縈繞包圍著我的溫暖與慈愛盪然無存,我仿佛被凍結一般,原本冰封的心更是雪上加霜,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父皇閱人無數,自然清楚地看見了我眼中的怨懟,他是天子,我藏得再深,在他面前也不過是徒勞,他的眼神冷了下來,染上九五之尊的威嚴,「你在怪朕?」

「兒臣不敢!」我慌忙跪了下去,多年形同冷宮的生活讓我明白,沒有權力沒有仰仗的人,是沒有資格矯情的。

我言不由衷道:「兒臣只是太過震驚了,父皇對江夏王恩重如山,相信他一定會血戰沙場誓死殺敵來報效皇恩的!」

父皇明知道我在說假話,也沒有拆穿我,反語重心長道:「端陽,你是姓軒轅的,若軒轅皇室沒有了,你也就沒有了,你的母妃也就沒有了。」

我心中霍然一驚,就算我不在意自己,那母妃呢?

她在宮里忍氣吞聲了一輩子,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不知為此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難,如今千辛萬苦熬出了頭,好不容易可以享受誕下皇長女的尊崇與地位,如果這一切攸然被奪走,她恐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兒臣明白!」我深深叩頭,這一次,我是真的明白了。

父皇扶我起來,拍了拍我的手背,語氣溫和,「你無需太過擔心,只需替朕盯著他是否安分,若沒有,則皆大歡喜,若有,朕也好早做安排。」

我聽得心驚肉跳,一句都說不出來,雖然在我心中,江夏王已經是我夫君,可此刻在父皇面前,無論我說什么,都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父皇要做什么安排?」我的聲音殘破得如同秋風中枯敗的落葉。

父皇將一個藏於袖中的小紅瓶慢慢拿出來,遞到我的面前。

身處深宮,我本能地知道那絕不是好東西,下意識地縮回了手,驚恐道:「父皇要毒死他?」

父皇眼中有太多復雜的情緒,「朕需要他,當然不會毒死他,這只是以防萬一,你每日在他茶水中滴上一滴即可,只需三個月就足夠了。」

那個醒目的紅色小瓷瓶,在我眼中,瞬間變成了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而那條毒蛇仿佛貼著我的肌膚,讓我不寒而栗,我自己都聽不清自己說什么,「那…這是什么?」

「這是一種慢性的蠱毒。」我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此刻父皇竟然沒有騙我,「百里長卿是難得一見的軍事天才,朕需要他來為朕打江山,守江山,但此人高深莫測,桀驁不馴,朕不想重蹈前朝的覆轍。」

父皇口中的前朝覆轍,我是知道的,前朝後期,皇權旁落,握有軍權的大臣奪位成為新皇,成為新皇的人自然會對武將嚴防死守,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沉默不語。

「端陽!」父皇的聲音將我喚醒,把那瓶毒葯放到我手中,我立刻有種被毒蛇咬了一口瞬間將毒液注入我體內的恐懼,驚惶道:「父皇?」

「你是皇家公主,有職責為皇家守護江山,朕相信你能做到!」父皇不再與我周旋,直接將一頂沉甸甸的帽子不由分說地戴到了我的頭上,讓我欲哭無淚。

在短暫的沉悶之後,父皇見時機差不多了,語氣轉為溫和,「長卿是你的駙馬,就是朕的乘龍快婿,只要確定他沒有不臣之心,朕就會給他解葯,你放心,這件事他不會知道的,朕依然信任他,他也一定會好好對你,他會是個好夫婿。」

我苦笑,我不是孩子了,深宮多年,我知道人心易變,父皇如何確定江夏王一輩子都沒有不臣之心?

不過,我也知道,東瀾江山是真的不能沒有江夏王,我自欺欺人地想,父皇可能也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讓自己心安罷了。

看到燈光下他鬢邊的銀絲,我甚至開始理解父皇,只盼著江夏王安分守己,打消父皇心中的疑慮,將解葯賜予我,畢竟那是我未來一輩子的夫婿。

從養心殿走出來的時候,父皇的話不時縈繞在我耳邊,那瓶毒葯被我握在手中,就像一條毒蛇,可我不敢丟掉它,我安慰自己,事情總還沒有到最糟的程度。

我甚至想,就算江夏王真有不臣之心,以我皇家公主的身份規勸和警示,最後一定會風平浪靜的。

回到寢殿,看到母妃眼中欣喜的淚光,我將發生在養心殿的一切斂藏於心,沒有透露半個字,我不想讓她為我操心。

我是尊貴無比的皇長女,天家公主,我有我的尊嚴和智慧,我甚至開始認同父皇說的,我有責任也有義務盯著江夏王。

我出嫁那一日,父皇攜眾皇子公主於祖廟面前為我送行,場面隆重而盛大。

我鳳冠霞帔,遙遙看到瑧兒喜悅而不舍的光芒,他以為我辛苦多年,終於嫁得良人,發自內心地為我高興。

太子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淡漠,雖然他送的賀禮貴重無比。

「皇弟。」經過他身邊時,我鎮定開口,「長姐今日離京,你有沒有什么要對長姐說的?」

「皇長姐保重!」太子淡淡抬眸,「若來日皇長姐思鄉情切,可派人給我寫信。」

一句很簡單的話,卻讓我莫名感動,我微微一笑,「多謝,我會的!」

我拖著長長的華麗嫁衣走出祖廟,那瓶毒葯就在我貼身的褻衣口袋中,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還有母妃哭紅的眼睛,我強忍心中的不舍,踏上華麗的車輦,來迎親的是江夏王的兩個副將。

因為冬季戎荻犯境,他帶兵出征,不能來京城迎親,但他說會在我抵達江夏王府之前,凱旋歸來,與我行成親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