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夢(05)(1 / 2)

賈璉提劍劈面向賈雨村刺去,唬得賈雨村魂飛魄散,由於事發突然賈雨村根本不及反應,下意識的雙眼一閉,忽聽有人尖細著嗓子喝罵道:「賈璉你越發反了,連朝庭命官你也敢殺?」

賈雨村正在惶急無措幾欲閉目等死之際,忽聽此言不由得­精­神一振,心道:「賈時飛、賈時飛啊!你也太沒用了,一般的也唬成這般模樣,我乃堂堂朝庭命官,借他賈璉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妄加殺戳朝庭命官?!」

賈雨村強自鎮靜,喝道:「大膽狂徒,你可知我仍朝庭命官,殺戳朝庭命官者,按大清律例卷三十《刑律?訴訟》之規定,殺戳朝庭命官不僅要被誅九族還要將你足足剮三天,全身要被肢解成三千八百八十八塊……」

賈雨村對大清律早已諳熟到了張嘴就來的程度,如此疾言厲­色­的說來,倒真有幾分不怒自威的官威,唬得賈璉一愣,手中的利劍也隨之一緩,只勢不及,手中利劍擦著賈雨村的頭皮刺了過去,鋒利的劍刃撩斷幾縷頭發,嚇得賈雨村臉­色­發白差點沒癱在地上。

賈璉想到妄我平日此人稱兄道弟、情誼交厚,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此獠居然­淫­辱妻妾,心念及此怒火攻心,那里能顧到這么多,於是抬手又要誅殺雨村。

賈雨村大叫一聲:「慢著!你以為我辱你妻妾,我這里卻有你與我文書,上面白紙黑字的寫明你已將她們與我了,怎可事後悔約殺人?」

賈雨村一番義正言辭倒把賈璉說愣了:「我何曾寫過什么字據與你?」

賈雨村七分的憤慨三分的痛心:「怎么就沒有?你忘了,前個兒我們一起在錦香樓喝酒的時候,你親手寫給我的……」

賈雨村已經把賈璉說蒙了:「啊?!有這樣的事,我怎么不記得了……」

賈雨村氣憤的說道:「怎么沒有?!你親口對我說『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我曾勸你道『你老婆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么樣呢?』。於是你就對我說『我命里怎么就該犯了夜叉星?不如我把我那厲害老婆休了讓給我』,於是你就寫下字據讓我下……」

此時賈璉已經被說傻了,賈雨村的話完全說到賈璉的心里,只是賈璉根本不記得自已曾經寫下這么一個字據,半晌才­干­笑道:「也許是酒後戲言,你把那字據與我看看,若是沒有簽字畫押是作不得數的……」

賈雨村從懷里掏出一張字帖兒,劈面擲給賈璉,怒道:「你自個瞧瞧是什么話……」

賈璉訕訕的展開看了,不看猶可,一看之下狂怒道:「匹夫!竟敢巧言欺騙我……」一把將手中的字帖兒撕得粉碎,拿起劍來就要尋雨村。

原來賈雨村掏出的字帖兒寫著「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山木自寇,源泉自盜」等語,賈璉識得這不過是抄寫的幾句《南華經》上的句子而已,那里是什么休妻妾的文書。

再看賈雨村這才發現賈雨村已經從炕上翻過南窗跑了,賈璉在後面提劍發力追趕又那里追得上。

賈雨村狼狽不堪的被賈璉抓個正著,理屈詞窮無言以對之時,幸得人提醒,先以大清律例鎮唬住賈璉拖廷時間,後又發現炕上南窗外有只纖細白­嫩­的小手對他招了招手,賈雨村會意,不動聲­色­用子虛烏有的休妻文書拖住賈璉,然後翻窗逃跑,剛落地就見到西花牆上被人用石褚畫了一個箭頭,賈雨村知道是剛才那個出言相助之人所留,後面賈璉暴跳如雷提劍追趕,那里所他細想,慌亂中只顧順著箭頭所指的方向沿著西花牆跑,跑至西角門,西角門上又畫了一個箭頭指向後面的夾道。再順著夾道向前跑去,出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邊了,又看見牆根處另又畫了一個指向西南的一個角門箭頭,進了角門賈雨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梨香院。

原來這梨香院即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的約有十余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白空閑著好多年。

梨香院另有一門通街,賈雨村就走此門出來到榮府的後街,外面早已停了一輛漆絢麗,鑄造華美由全白的駟馬所牽曳的朱輪華蓋車。

正在惶急無措間,朱輪華蓋車里現出一個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廝,用清脆的嗓音說道:「我是紫檀堡庄宅里派來等老爺的。」

賈雨村大喜,正待上車,那青衣小廝卻忙從車里跳下來,一邊放了矮凳攙賈雨村上車,一邊掀了車門簾讓賈雨村走了進去,賈雨村心中贊道:「好機伶細心的孩子。」

那青衣小廝好似十分面熟,一時竟想不起何時見過,再略略細看,見他形容標致,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溫柔只是怯怯羞羞中有女兒之態,鼻息間只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青衣小廝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

那青衣小廝好似十分面熟,只是一時竟想不起何時見過,再略略細看,見他頭挽抓髻,短發拂額,面如冠玉,臉、脖頸、手腕等­祼­露在外的的部分如欺霜賽雪似的白皙,形容氣質英俊美秀,舉止溫柔中又似帶有怯怯羞羞的女兒之態,鼻息間聞得一股幽香,恍似從青衣小廝衣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

賈雨村見他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驕婢侈童不禁呆了片刻,心道「這是那家的孩子,怎地以前竟從未能留意到,若是事了一定要與他耳鬢交接一番。突然醒悟道:這是什么時候,居然有閑情逸致想這些?」胡思亂想間,已被青衣小廝推進車里駕車而去。

車子走的極快,轉眼間就出了市集,道路越發廣闊。青石板鋪成的平整道路極其­干­凈,車輪飛快的碾過,不見塵土飛揚,轉眼間就出了長街,高大巍峨的屋宇鱗次櫛比,迤儷錯落相望,不知有多少院落飛快的從車窗外後退而逝,而馬車的速度始終不減,馬車轉過樹林,稍向北一折,再指向正西,前面現出一大片院落,賈雨村放下心來,知道已駕車到了東郊離城二十里的紫檀堡,那片宅院是賈雨村的私宅。

華蓋車徐徐停在宅院前,宅院占地百畝,房屋約有三、四百間,迎面五座獸頭大門,迎面五座大門的門口蹲著大石獅子,每門相隔約四、五丈,高約在兩丈以上,門作黑­色­,上面各有兩個粗如兒臂大約尺五六的大銅環,上面銅釘密列,擦得湛亮,燦若黃金。

居中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大觀園」五個大字,門前列坐著幾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只從東西兩角門出入。

華蓋車從西邊角門抬了進去,入內迎面便是突現出一座石玉牌坊,長約36丈,高約長的一半,共分五個門樓,宛如一整塊玉雕琢而成。當中門樓之下有一橫額,上鐫著「省親別墅」四個大約丈許的古篆字。

過了牌坊是一片半圓形五畝大的廣場,四周植有不少樹木,此時寒冬盛雪時節葉已全落,只枝頭布滿厚達數寸積雪,宛如玉樹瓊林叢生其間。

廣場盡頭乃是一座九開間的大廳,門外懸有一塊赤金九龍青地大橫匾,上寫「榮禧堂」三個掌巢大字。環廳兩側種有不少修篁翠柏,廳窗牗甚多,因在隆冬時節門窗均已關閉,只在正門上掛有大紅錦緞暖簾。

車子走了一­射­之地,來自大堂前停下,賈雨村端坐車內想到自已堂堂朝庭命官,差點丟了­性­命,被人攆得如喪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終日逃了回來,顏面盡失不說,這口氣怎么咽不下?!賈雨村又氣又恨,賈璉不念兄弟之情倒也罷了,更可恨的是鳳姐那小娼­妇­事到臨頭居然反咬一口,把事情全部推到自已身上,賈雨村咬牙切齒之余,在心里大罵賈璉夫­妇­二人不是東西,做人忒不厚道,心里暗暗發狠一定要他們夫­妇­好看。

賈雨村心中正盤算著如何設法扳倒賈璉夫­妇­出口悶氣時,忽聽青衣小廝在車外嬌聲喝道:「還不快點把轎子抬來……」立刻有人應了聲,青衣小廝轉頭隔著車窗對賈雨村說道:「還請老爺下車更轎。」

賈雨村下了朱輪華蓋車,由青衣小廝領著,另換了小廝抬起轎子,並未進廳徑由環廳旁側一條丈許寬的松篁夾道繞走過去。走完松徑到了廳後,眼界倏地一新,現出許多樓台亭樹,一路上到處長廊曲檻,畫棟雕甍,假山樓閣,亭館掩映,吃雪景一襯,分外顯得幽雅清麗,令人眼曠神怡,塵念為之一空。連繞過了二十多處橋廊亭館,計程約有里許,方始繞到一條被冰雪覆蓋的溪流。

越過兩丈來寬一道溪上石板小橋,沿溪前行不遠,猛覺一股幽香襲人,心神為之一振,眼前的空地上種著千百株梅花,無數五­色­繽紛、燦若雲錦的梅花,在千姿百態中綻放妃紅儷白、萼綠蕊黃嬌美花容。

一棟屋舍建在千百株梅花中心,大約兩畝大小一片空地之上,屋舍作五梅花形,圍牆是大塊青石所建,牆頂均為碧綠琉璃瓦覆蓋,石牆四面開著數扇糊著各­色­雲錦的窗戶,青衣小廝領著賈雨村由溪徑中走出,再由梅花雪海中穿出,行至屋舍的台階下方停了轎子。

待轎子停穩,轎夫便歇下退了出去,賈雨村聽見青衣小廝用嬌­嫩­的嗓音說道:「請老爺下轎……」轎簾被打起,現出一張雪似的白的鴨蛋臉面,俊眼修眉中顧盼神飛,笑盈盈的向賈雨村伸出一只雪白的皓腕,賈雨村啊地一聲輕嗯,只覺觸手膩滑,不自覺的伸出手被青衣小廝扶下轎。

賈雨村抬頭看看掩映在梅花雪海中的那棟屋舍粉垣,里面隱隱現出數楹修舍,牆內的天空中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屋舍前的橫匾上寫著「瀟湘館」三個大字,轉頭正要詢問青衣小廝的姓氏,卻見青衣小廝背對自已,賈雨村心中微感不快,卻仍舊和顏悅­色­的問道:「你是那家的孩子?」

青衣小廝仍然背對自已,削瘦的雙肩不住的聳動,恍若未聞一般。

賈雨村沉下了臉,當即便要拂袖而去。剛一抬步,卻聽那青衣小廝「哧」地一笑,耳旁聽到青衣小廝嬌媚的聲音笑道:「阿彌陀佛,真真的的笨死了,我若不說你再也看不出來我是誰?」說著一手一把拉下包在發髻上的青布頭巾,一頭秀發流瀉而下,自然而然的披拂於兩肩,更兼得長身玉立,玉膚如雪,鴨蛋臉面,鼻似瓊瑤,耳如綴玉,齒若編貝,­唇­似塗朱,兩道柳眉斜飛入鬢,一雙秀目明若朗星,睫毛長有二分,分外顯出一泓秋水,這身男子的裝扮分外的光照人。

「雲兒!」賈雨村失聲叫道,心中又驚又喜。

眼前這個年約十二、三歲,舉手投足間英氣逼人的少女赫然是史湘雲,著男裝時宛若是風流倜儻的俊美少年郎,在風流倜儻的男風中雜染了一些女兒家的撫媚,看到這個嬌嗔可愛的少女,賈雨村情不自禁的聯想到溫庭筠《菩薩蠻》中「鬢雲欲度香腮雪」的詞句。

賈雨村做夢也沒想到會是自已的義女史湘雲,雖然狼狽不堪大失顏面,卻怎也好過當場出丑。賈雨村臉皮極厚,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自然,賈雨村笑道:「扮個小子樣差點認不出來,先前窗外發聲及在牆上畫箭頭是不是你做的?」

史湘雲一臉的洋洋自得,很是得意如神兵天降般的解救了雨村的危急。

賈雨村問道:「怎么會那么巧就出現在那里?」

史湘雲嬌哼了兩聲,美眸中­射­出不是我,你以為會是誰呢的訊息。

史湘雲的眼睛如此會說話,幾乎不用張口賈雨村就能從她的明眸中解讀出來。

賈雨村知她還是小女孩兒的心­性­不禁莞爾,先時的不快沖淡了少許。

史湘雲抿著嘴笑道:「我還要問呢,爹又怎么會從鳳姐姐家的窗子里爬出來的,莫非爹喜歡爬鳳姐姐家的窗子不成?」

史湘雲是出身於金陵四大家族小史侯家的豪門千金,坊間傳言她家是家大業大,連三百里阿房宮也裝不下。也許在史太君做小姐時可能有這樣的氣派,但到了湘雲出生的時候,昔日的風光氣派早已煙消雲散。

史湘雲是父母的獨生女,出生不久就父母雙亡,由叔父忠靖侯史鼎撫養,而嬸嬸對她並不好。畢竟極少有人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加上叔叔嬸嬸為人刻薄,所以她從小就少有人疼愛。而且史家是日趨敗落,為了節省家里的花銷,嬸嬸還總讓她沒日沒夜幫著做針線活,弄得她苦不堪言。

賈雨村一次到史府上做客偶然間見到了這個一點兒也作不得主,被嬸嬸罰做針線活至三更半夜的可憐少女。但卻不為女兒家的皮囊所累,不怨天由人,­性­格開朗豪爽,是以賈雨村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雖家道中落不復為富,身為女子卻有男兒般的開朗胸懷的小美人。

賈雨村認了史湘雲為義女,史湘雲從小就父母雙亡,從沒有體會過親人的疼愛,認了賈雨村當爹這幾年,心中早已把賈雨村當做自已親生父親。

史湘雲的嬸嬸見賈雨村喜歡,撫養史湘雲不過是看在同宗同族的親戚上的臉面情份,現為賈雨村又認了史湘雲為義女,又知他是灸手可熱的新晉權貴,那有不巴結討好的道理,於是做了順水人情,以請了賈雨村府上的蒙師為借口,將史湘雲放在賈雨村府中家學里上學。

賈雨村府上的義學原本是賈家的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賈雨村是族中有官爵之人,從俸中幫助供給銀兩為學中之,被人吹捧為族中有德之人,奉為塾掌專為訓課子弟。

賈雨村府中家學並不限定男女學生,學中的青年子弟自是為象薛蟠這樣諸如此類動了龍陽之興之人,假來上學讀書,實則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俊美的男學生提供了借口。

家學里的女學生自是族里各房里的小姐,史湘雲的嬸嬸把史湘雲送到賈雨村府中家學上學,無非就是為賈雨村調教族中各房里的小姐提供方便。

賈雨村與鳳姐戀­奸­情熱正在興頭上,不曾想被賈璉捉­奸­,狼狽不堪的跳窗而逃,若是旁人早已羞愧的無地自容,偏偏賈雨村此人臉皮極厚,聞言只是老臉微微一紅,但馬上神態自若親熱的摟住探春的腰,打著哈哈說道:「你爹與你鳳姐姐親熱,不曾想被賈璉拿了痛腳,也怪你爹手氣不好,出門沒看日子,不過有爹的小寶貝在,任什么事都會化險為夷……」

史湘雲在賈雨村懷里抬頭嬌嗔道:「這般羞人的事,也能被爹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倒教女兒好生的佩服。」

賈雨村拈須微笑道:「那是,以你爹的命格豈能被人抓個現行?!」

史湘雲依偎在賈雨村懷里,聽賈雨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伸手在賈雨村的身上捶了一下,嗔道:「那有似爹這般涎皮賴臉的,依我說再別碰這個釘子去,太太離了鳳姐姐飯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況且平日說起閑話來,說爹如今也上了年紀,作什么左一個右一個跑進別人屋里去?。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作去,這會子回避還恐回避不及,爹倒拿草棍兒戳老虎的鼻子眼兒去了!」

賈雨村笑道:「你倒素習按理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話來?剛見著就先派上了爹的一篇不是……」

史湘雲說道:「爹思慮不周,作女兒的就該勸勸告才是。爹如今上了年紀,比不得年輕作這些事無礙,反招出這些沒意思來,爹也是姨太太、侄女兒、女兒一大群,還這么鬧起來怎樣見人呢?再說了,為了鳳姐姐這么做值得么?我也知道爹身邊也沒個人,有時也管不住自個,沒了鳳姐姐,爹身邊不是還有女兒么?!」

賈雨村輕嘆道:「可是總歸你要出了閣出去的,等有了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