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綺夢(04)(2 / 2)

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里發呆作什麽?」

鶯兒嘻嘻地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是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

說著向寶玉眨了眨眼。

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我也賞鑒賞鑒。」

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麽字。」

寶玉笑央∶「好姐姐,你怎麽瞧我的了呢。」

寶釵被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麽趣兒。」

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從里面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將出來。

寶玉忙托了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字,共成兩句吉讖,寫的是「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再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

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

寶釵不待她說完,便嗔她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哪里來。

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的是什麽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

寶釵笑道∶「我最怕香,好好的衣服,的煙燎火氣的。」

寶玉想起鶯兒所言,便問道∶「既如此,這是什麽香?」

寶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葯的香氣。」

寶玉笑道∶「什麽丸葯這麽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

寶釵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葯也是混吃的?」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

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

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

寶釵因笑道∶「這話怎麽說?」

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

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就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這里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茶果來留他們吃些酒水。寶玉道∶「不必溫暖了,我只愛吃冷的。」

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

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黛玉磕著瓜子兒,只抿著嘴笑。

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心,那里就冷死了我!」

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麽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

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藉此奚落他,也無回復之詞,只嘻嘻的笑兩陣罷了。

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他。

吃完飯後,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

寶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

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麽找咱們呢!」

說著,二人便告辭。

話說寶玉與黛玉二人離了梨香院,一同回去,路上寶玉道∶「好妹妹,有幾日不見了,不知妹妹近日可好?」

黛玉道∶「你呀,這幾日快活得很呢,還記得我這個妹妹嗎?」

寶玉道∶「這可冤枉死我了,我又怎敢忘記妹妹呢?──實在是近日諸事無法脫身。」

黛玉笑道∶「你呀!……」

二人談談笑笑,不覺已來到了賈母處。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喜歡。因見寶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著,不許再出來了。

來至自己的卧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

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哪里呢?」

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里過那府里去,囑咐貼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這麽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

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著。」

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斗上新書的三個字。一時黛玉來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別撒謊,你看這三個字哪一個好?」

黛玉仰頭看里間門斗上,新貼了三個字,寫著「絳雲軒」。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麽寫的這麽好了?明兒也與我寫一個匾。」

寶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不過,那樣的話,好妹妹你給我做個香囊如何?」

黛玉笑道∶「想不到如今倒學會討價還價了。」

寶玉央求道∶「妹妹你上次給我做荷包還是春天的事,好妹妹,你就答應了吧!」

黛玉笑道∶「那要看我有沒有空閑,要是有的話,說不定會隨手做一個的。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寶玉送黛玉出門,回來未見襲人,便問道∶「襲人姐姐呢?」

晴雯向里間炕上努嘴。寶玉一看,只見襲人和衣睡著在那里。不由一笑,當下安歇不提。

幾日後寶玉與秦鍾一同入學,雖得良友為伴,於姐妹處終覺不舍,便至黛玉房中來作辭。彼時黛玉才在窗下對鏡理妝,聽寶玉說上學去,因笑道∶「

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

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學再吃飯。和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制。」

勞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

黛玉忙又叫住問道∶「你怎麽不去辭辭你寶姐姐呢?」

寶玉笑而不答,一徑同秦鍾上學去了。只是日日與秦鍾相伴,不由得掛念可卿的身體,卻又無甚藉口可去探望,心中始終無法釋懷。

可巧數日後是賈敬的壽辰,邢夫人、王夫人、賈璉、鳳姐兒、寶玉等一同去了,賈珍並尤氏接了進去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坐。賈珍尤氏二人親自遞了茶,因說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親又是侄兒,這樣的日子,原不敢請他老人家,但是這個時候,天氣正涼爽,滿園的掬花又盛開,請老祖宗過來散散悶,看著眾兒孫熱鬧熱鬧,是這個意思。誰知老祖宗又不肯賞臉。」

鳳姐兒未等王夫人開口,先說道∶「老太太昨日還說要來著呢,因為晚上看著寶兄弟他們吃桃兒,老人家又嘴饞,吃了有大半個,五更天的時候就一連起來了兩次,今日早晨略覺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爺,今日斷不能來了,說有好吃的要幾樣,還要很爛的。」

賈珍聽了笑道∶「我說老祖宗是愛熱鬧的,今日不來,必定有個原故,若是這麽著就是了。」

王夫人道∶「前日聽見你大妹妹說,蓉哥兒媳­妇­兒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麽樣?」

尤氏道∶「他這個病得的也奇。前兒老祖宗來看梅花時還好好的,這幾日便無法起床了。」

鳳姐兒道∶「我說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這樣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掙扎著上來的,待我去看看她。」

說著向寶玉使了個眼­色­。寶玉領會,二人便和賈蓉到秦氏這邊來了。

進了房門,悄悄地走到里間的房門口,秦氏見了,就要站起來,鳳姐兒說∶「快別起來,看起猛了頭暈。」

於是鳳姐兒就緊走了兩步,拉住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麽幾日不見,就瘦的這麽著了!」

於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

寶玉眼見可卿病得如此,心下痛惜,只是旁邊有人,無從說出,恰好可卿的眼光看了過來,二人目光相交,雖未發一言,卻似交換了千言萬語,寶玉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

鳳姐兒心中雖十分難過,但恐怕病人見了眾人這個樣兒反添心酸,倒不是來開導勸解的意思了。見寶玉這個樣子,因說道∶「寶兄弟,你忒婆婆媽媽的了。她能多大年紀的人,略病一病兒就這麽想那麽想的,這不是自己倒給自己添病了麽?」

當下著力解勸了一番,又低低的說了許多衷腸話兒,方與寶玉一起告辭。

寶玉推說身體不適,便先回榮府去了,鳳姐心情不好,自去園中散心,不想二人此去,各有遇合。

寶玉正打算回去,卻不料在路上看見賈環鬼鬼祟祟地去了王夫人的房間,心想∶「他不在東府中看戲,偷偷跑回來­干­什麽呢?」

好奇心一起,便悄悄跟在他的後面。

只見他很熟悉地繞到了一間房前,敲了幾下,便推門進去,隨即聽見關門上閂的聲音。這兒不是王夫人的丫鬟住的房間嗎?賈環他來這兒­干­什麽呢?寶玉正想著,卻聽「吱」

的一聲,旁邊的門打開了。寶玉趕緊藏在柱後,只見一個人走了出來,原來是金釧兒,看樣子她正要到別處去。

寶玉便在她走過身邊時拉了一把,金釧一驚回頭,卻看見寶玉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將她拉至一旁,這才問道∶「金釧姐姐,你去哪兒?」

金釧看了看寶玉,笑道∶「房里悶得慌,出來走走。二爺,你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那里唱戲吵得很,我便先回來了。對了,我有一件事要問你,你隔壁住的是誰?」

金釧笑道∶「是雲和霞呀!我和妹妹玉釧住在這間,她們倆住在那間。今兒雲跟著夫人去了,我們正閑著沒事­干­,玉釧去找香菱她們玩了。對了,二爺怎麽問起她來了?莫非是想來竊玉偷香?」

說著便輕笑了一聲。

寶玉道∶「別說笑話了,就算是偷香我當然也是找你呀!──我是看到賈環偷偷摸摸地跑回來,去了那兒。」

金釧聽到前一句話,不禁臉一紅,又聽到後面的,便笑道∶「原來是這樣。二爺,你想不想看戲呢?」

「看戲?什麽戲?」

寶玉奇道。

金釧笑道∶「你先別問那麽多,要看就跟我進來!」

說著便領寶玉進了她的房間。